第47章

【關店後,門口來了兩只流浪貓,師父将沒賣出去的熱狗拆出香腸喂給了它們,說:“這世間誰都不容易,能幫一點是一點。”】

人有時候就是很喜歡拿“還沒想好”做借口。某件事在心裏放很久,精打細算,左右衡量,一直等時機,卻不知道時機在哪裏。想一想,想一想,最好的時候便錯過了。

其實很多事,實行起來往往只憑一腔沖動,跨出第一步,才會有後面的許多步。

天時地利人和固然好,但亦難求。沒有駱青禾,我遲早也會走。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後天,總有一天。

只是他的到來,以及他帶來的訊息,确實促成了我迅速踏出一直想踏又不敢踏的“第一步”。

老房子裏什麽都有,我收拾了些當季的衣物,又從抽屜的角落翻找出了一張舊身份證。

前兩年我以為自己身份證掉了,就去補了張新的,結果沒幾天舊的又找到了,至此我便有了兩張身份證。宋柏勞扣了我的證件,要補辦也得花些時間,如今便先用它應應急吧。

整理好行李,休息了片刻,最後打量了眼屋子,我拎着行李箱出了門。

這些年的日記本我帶不走,仍舊留在屋裏,等以後安定下來,或許可以讓梁秋陽寄給我。

叫了車前往汽車站,路上我給梁秋陽發了條信息,說自己已經和宋柏勞離婚,要離開香潭去別的城市看看,等穩定了再找他。

梁秋陽該是睡了,沒有回我。

等到了汽車站,距我離開宋家,也不過四個小時而已。

深夜的售票大廳沒什麽人,售票員問我要去哪裏,我想了想,買了最近的一班去芒水的車票。

我一直想去個溫暖點的地方,芒水在香潭南面,是座山丘城市,四季如春,陽光明媚,非常适合居住。

在那裏,我應該能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九嫂從兩個小時前就一直在用座機打我電話,我沒有接,直接将號碼拖進了黑名單。可能察覺出不對,在我即将要上車時,手機再次震動起來,顯示宋柏勞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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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接了。

“你在哪裏?”甫接通,宋柏勞語氣不善,氣息粗沉,“桌子上的東西是什麽意思?”

看來他已經發現了那兩份離婚協議。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是不是駱青禾跟你說了什麽?”那頭傳來紙張散落的聲音,“我不會簽的,你現在就給我回來!”

去芒水的乘客已經開始有序排隊,我沒有多少時間繼續這通電話。

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隔着玻璃,夜幕下是一排排整齊停放的巴士車。閃着車燈,響起引擎。時間一到,我就要乘上其中一輛遠離這裏,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不是你的奴隸,我擁有自由的人格,同時也擁有可以随時離開你的權利。”

那頭響起一聲巨響,似乎是宋柏勞盛怒下砸爛了什麽東西,或者踢翻了某樣家具。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想離開我嗎?”他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我緊了緊握住手機的力度,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那天……你在醫院那樣問我,是因為知道我有了孩子,想提前确認我的态度嗎?”

那頭一下子靜下來,分明我身處公共區域,人聲嘈雜,在這瞬間卻也仿佛跟着進到了獨立的密閉空間,什麽也聽不到了。

過了許久,他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是。”

我眨了眨眼,又問他:“那我的态度合你心意嗎?”

這次他沉默的更久,要不是有沉緩的呼吸聲從對面傳來,就像手機忽然斷了線。

“你不能生下這個孩子。”他說,“既然你本來就不想要,打掉也正好吧。”

他的聲音從憤怒歸于平靜,甚至透着抹厭倦。

手心一陣刺痛,猛然回神,才發現我不自覺握緊了受傷的那只手。連忙松開了,表面并沒有傷口迸裂的跡象,掌心卻殘留着那股鈍刀割肉般的疼痛。

這就是事實啊。無論七年前還是七年後,他都不會留下我的孩子。

因為不被期待,也因為我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我是朱璃那樣的omega,或許他還會服從于生物本能,對我多兩分迫不得已的憐惜。可我不是,我只是個beta,沒法兒标記,平淡無奇的beta。

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要我的,也說了不要我的孩子,我到底在期待什麽?

唯一叫我不明白的,是既然這樣讨厭我了,又為什麽要把我留在身邊呢?

alpha的自尊心嗎?

去他的自尊心。

“哈,那實在是抱歉。”我語氣毫無起伏地沖電話那頭道,“那些話都是騙你的,我不會打掉這個孩子。我會生下他,但他和你沒有關系,他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宋柏勞像是被我鎮住了:“什……”他語氣倏地急促起來,“你……你不想打掉這個孩子嗎?寧郁你要做什麽?你在哪裏?你要去哪裏寧郁?”

“寧郁!”

拿開手機,在宋柏勞的不斷追問聲中,我掐斷了電話,直接關了機。

登上大巴,搖晃一夜,第二天清晨在朦胧的朝陽下醒來,已是身處距香潭幾百公裏遠的芒水地界。

下車後,我直奔便利店,買了張新的電話卡。

芒水果真四季如春,氣候非常怡人,我身上穿着早秋的風衣,來回走動兩步竟然就覺得熱了。

找了家房屋中介,告訴他們我希望能租一套可以夠即刻入住的房子。

“芒水是山丘城市,道路起伏很大,房屋和房屋間距也很窄,有的地方只能一輛車同行,小巷子特別多。”穿着黑色西服的beta中介帶我連看了幾套出租房,知道我是外鄉來的,還邊看邊給我做向導,介紹芒水的風土人情。

“芒水人都很安逸的,店鋪五六點就早早打烊了,早上九十點才開,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賺到錢。”他看我手不方便,還替我拖行李箱。

路都是老路,帶有年代感的青磚鋪就,行李箱從上拖行,輪子磕出不小的響動,是午後靜谧街巷內唯一的聲音。

最後,中介在一家面包店與一家花店中間的小門前停下,掏鑰匙開門。

“您先請,別看這樓老,底下很方便的,出門就是面包店,對面還有家小型便利店。”

如他所說,樓比較老,樓梯只能一人同行,兩個人就得貼面硬擠。所幸出租的房子就在二樓,還算方便。

房子空間不大,一間卧室一個洗手間,廚房和客廳都小小的,沒有餐廳,不過一個人住也夠了。

最讓我滿意的,是推開陽臺門外面有個大露臺,種了許多植物,不少還帶着花。

“這都是房東種的,您要是租這間我可先跟您說明,這些花不能動,房東可寶貝了。”中介讓我看樓下,“這個大露臺其實就是樓下那面包店的房頂,面包店都是做早生意的,可能早上有點吵,不過露臺您也不睡人所以應該也還好。您看着怎麽樣,還滿意嗎?”

我看着挺滿意,沒多糾結租下了這套房子。

離開香潭前我把能取的現金都取了,滿滿當當裝了半個背包,付了一季房租,剩下的省着點用,應該足夠我支撐接下來一年的生活開支。

簽了租房合同,中介直接将鑰匙留給了我,之後便走了。

屋子裏的家具都是現成的,只是沒有生活用品,也沒有清潔工具。

查了下附近的大型超市,就在離這裏不遠的拐角處。帶上鑰匙,我出門前往。

陽光柔和,灑在肌膚上暖暖的,不覺刺痛,走到陰影裏又十分涼爽。街邊的咖啡館坐着小聲交談的客人,燈柱上挂滿鮮花。

跟我想象的一樣,這裏很安逸,非常适合想要逃離過往的我。

在超市買了不少東西,因為一只手不太好拿,我還特地買了輛小推車。走出超市大門時,前面的一位顧客手裏的紙袋突然破了,買的水果掉了一地。

對方是位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穿着寬大的體恤褲衩,一頭亂糟糟的長發随意地束起,臉上胡子拉碴的。

“你的橙子。”

我将滾到腳邊的橙子撿起來遞還給他,他接了連連道謝,但因為袋子破了沒辦法裝,對着滿懷水果有些苦惱。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旁豎着一支三角手杖,似乎腿腳不便。

“我這裏有多餘的袋子,你拿去用吧。”我反正有車,也不用那麽多袋子。

“真的嗎?太好了,謝……”他聲音頓了頓,過了許久又響起,“謝謝你……”

我勻出一只袋子給他,見他一個勁兒盯着我,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們認識嗎?”

大叔眨眨眼,大笑起來:“沒有沒有,我就是看你挺和我眼緣的,多看兩眼。”他問我,“你不是本地人吧?”

将水果重新裝進袋子,我與他并肩走向路邊。走路時他左腳拖沓,好像無法自如彎曲,不知道是暫時性的還是瘸了。

“不是,今天剛到這裏。”

大叔非常健談,言語風趣,不知不覺我倆同行了不短的一段路。

轉過拐角,面包店的招牌近在眼前,大叔道:“我家到了。”他指着前方的面包店,“我就住那上面。”

這下我真是驚了,竟然有這樣巧的事。

“我也住在那裏。”

大叔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對面租出去了?”

我笑着點頭:“嗯,我今天租的。”

鬧了半天,竟是鄰居。

我們雙雙停在鐵門前,他拿鑰匙開了門,替我擋住了,好讓我搬東西上去。

通力合作下,我的一車貨物總算全都搬進了屋裏。

擦着額上的汗,我見大叔拄着拐杖緩慢地從樓下上來,忙上前接過他手上的袋子,替他拿上了樓。

“就你一個人嗎?”他忘了眼我身後有些空曠的租屋,“晚上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他這性格倒是讓我想起了梁秋陽,熱情好客,心眼賊大。

“這……”

我不太會拒絕別人,但又不想麻煩對方,就有些為難。

他一下拍在我肩膀:“別這啊那了,等會兒吃飯了都叫你,就當還你袋子的人情了。”

我輕咳兩聲,只好答應。

大叔說他姓肖,名雨,讓我叫他老肖,我覺得老肖有點不禮貌,就改叫他肖叔。

肖雨是個beta,也不知道是做什麽工作的,就說自己平時接接零活,勉強可以過活兒。

他在芒水住了十多年了,對這一片極為了解。我問他知不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診所,他看了我手一眼,說自己做理療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明天帶我去。

吃了飯,我謝過他,回到自己那屋。收拾打掃,直到半夜才歇下。

可能是體力消耗太多,第二天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我想到昨天與肖雨約好的事,匆匆洗漱後,敲響了對面的門。

“來了。”肖雨腿腳不好,隔了兩分鐘才到門邊。

“我就猜是你。”他一見我,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延伸到鬓邊,但并不顯老,反而透出幾分成熟英俊的韻味。

“麻煩你了。”我再次向他表示感謝。

肖雨一擺手,反身關了門,示意我下樓:“不麻煩,正好我今天也要做理療。”

他領着我走了二十分鐘,穿街走巷,到了一家不大的診所前。

診所共有兩層樓,與我想象的小診所不同,窗明幾淨,白天也開着明亮的白熾燈,還有專門的前臺接待。

前臺護士和肖雨很熟了,直接讓他上了二樓。

二樓被分成一個個小隔間,肖雨熟門熟路推開一間隔間,裏面兩個年紀頗大的醫生從報紙裏擡起頭,扶了扶眼鏡。

“小肖啊,你又來啦。”有些駝背的老醫生站起身,“有沒有覺得好一些啊。”

肖雨坐到床上,脫掉了自己的體恤:“好點了,下雨天不那麽痛了。趙醫生還是你牛逼!”

老醫生聞言哈哈大笑。

肖雨赤裸着身體趴到理療床上,我不小心瞥到他小腹處似乎有條和我一樣的疤,不自覺摸上腹部。

“這位小朋友是來看什麽的?”另一位比趙醫生年紀稍輕,但也有六十多的男醫生朝我走來,打量我道,“看手?”

肖雨躺在理療床上,聲音悶悶道:“這是我鄰居,唐醫生你好好給他看看。”

“別動哈。”趙醫生拿出自己的一排細針,每一根都仔細消毒後,穩穩紮在肖雨身上,手竟然一點不抖。

我有些緊張:“我不是來看手的。我,我懷孕了,但這不是我第一次懷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又懷孕的……”

趙醫生那邊忽地一聲怒斥:“叫你不要動!”

“不是……”肖雨掙紮着起身,錯愕地盯着我,聲音不自覺拔高,“小郁你懷孕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是……”

唐醫生也是見多識廣的,沒有太大驚訝,給我開了單子,讓我先做檢查。

肖雨也不做理療了,陪着我一起做檢查,忙前忙後替我奔走。

結果出來後,唐醫生坐在電腦前,對着屏幕裏的片子眉頭緊蹙,顯得很不樂觀。

“到底怎麽樣你說句話啊。”肖雨站在他後面,一起看着片子,語氣有些焦急。

唐醫生看向我:“你之前那個孩子是流産了?”

我絞着手,坐在他對面:“五個月時引産的。”

“給你做引産的大夫怎麽想的,沒幫你把生育囊一起取出來?”

一旁趙大夫道:“是不是覺得他年輕,不想剝奪他孕育生命的權利?”

唐大夫生氣地砸了下鼠标:“權利個屁!這就是庸醫,草菅人命!beta的生育囊是很脆弱的,根本沒法兒用第二次,這個太危險了,一般都會生過就拿掉。你雖然是引産,但也有刀口,生育囊已經破了的,根本撐不到足月,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個孩子吧。”

我一聽,心都沉到了谷底,咬着唇道:“沒有別的辦法嗎?我真的很想……保住這個孩子。”

“哪怕你千辛萬苦撐到可以剖腹,那也要六個月呢,六個月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你難道要拿自己的命冒險嗎?”

就算他這樣說,我仍然不願放棄一絲可能:“也就再撐四個多月,我現在不也好好的嗎?說不定,說不定我體質好,什麽事都沒呢?”

唐醫生嚴肅地看着我:“我勸你還是回去冷靜想一想。孩子雖然很可惜,但你的命也很重要啊。”

本來滿懷熱切,如今醫生的一番話,簡直将我澆了個透心涼。

回去的路上,肖雨起初可能怕我難受,沒有主動開口,直到到了面包店門口,才小心問我。

“那個……你的情況要不要和你伴侶說一下?他怎麽放心讓你一個人跑出來啊。”

我搖搖頭:“我和他離婚了。”

肖雨一靜,表情微變:“那孩子呢?他也不要了嗎?”

該說,他從來沒想要過吧。

我幹笑道:“我和他結婚本來就不是因為‘愛’,他……不喜歡我,也不要和我的孩子。”

肖雨皺眉:“他不喜歡你嗎?他眼……他是不是眼睛不太好,你這麽好,他怎麽會不喜歡你呢?”

我和他才認識兩天,他卻像從小看着我長大一樣,竟就為我打抱不平起來。

這體驗十足稀罕,讓人心覺溫暖,連一路的沉悶不快也像是消散了些。

“喜歡他的人很多,他哪裏看得上我。”我用鑰匙開了門,與他一前一後上樓。

“他這麽這樣!”

到了房門口,我看他臉色仍舊不太好,像是氣得不輕,好笑地寬慰他道:“他就是個混球,你別氣了。是我甩得他,是我不要他的。他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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