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

[三十]

魏華年聽他這麽說,只道:“不是你做的便好,母後她娘家如今只剩了你一個兄長,自然不希望你出事的。”

“我能出什麽事?除了上次在寶香閣同你見面那次,差點被那老匹夫抓着之外……”黑衣人冷哼一聲:“就那幾個蝦兵蟹将,也想着來拿我?”

魏華年明白他孤傲的脾氣,只道:“舅父,凡事還是要小心為上,你知道母後她一向都在意你這個兄長。如今大哥又不願意進宮見她,天臨又還小撐不得事兒,你若是再出了岔子,總不能讓母後到頭來一個說話的娘家人也無。”

天臨,便是當今天順帝同長孫皇後所生的六皇子,魏天臨三個字是天順帝禦賜的名兒。

當時因着天臨這個名字也曾引起了朝中的好一陣子非議。畢竟‘臨’的意思為自上而下,自高而低,而六皇子名字裏的‘天臨’二字,便是自蒼穹俯視萬物之意,什麽人才能自蒼穹俯視萬物自然不言而喻,再加上他又是皇後所生,就免不了讓朝臣們借此大做文章。

“好端端的提你母後做什麽?”黑衣人沉默半晌,忽然冷笑一聲:“你母後也是個不争氣的,她連一個小小的後宮都周旋不過來,被紫宸宮一壓再壓,這樣憋屈的日子,她也真能忍的?”

魏華年看向黑衣人,很是篤定的道:“是大哥同你說的這些吧。”

黑衣人冷哼一聲道:“你派人跟着我,可沒說不讓我去見承祿,再說承祿他哪裏說錯了,你母後如今是越發的不争氣。”

魏華年沉聲道:“是大哥誤會她了,母後她如今只想自保。”

“自保?”黑衣人聽了這話又是一聲冷笑:“自保可不是像她那樣,一味的只知道退讓,紫宸宮往她宮裏插了人,她連動都不敢動,這也能叫自保?”

魏華年沉默不語。

黑衣人盯着魏華年,斥道:“我看你如今做事,也怕這怕那的,也是憋屈的很,元昭,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魏華年聞言,神色沒有絲毫異常,只是淡淡道:“哪裏還有什麽以前,人總是會變的。”

“變?變的越來越怕事兒?”

黑衣人怒氣未消,怕繼續說下去跟魏華年吵起來,只得強行轉了話題:“別說你母後了,話說回來,若是韓老匹夫這回死了,你便也不用嫁給馮蔚之了,反正你原本也不樂意,無論是誰做的,咱們都要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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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華年聽了這話并不言語,只是看向了桌上閃爍的燭臺,過了會兒方道:“此事怕是沒這麽簡單,韓禀信遇刺一事真假姑且不論,背後是誰動的手也尚未可知——”

“什麽意思?”黑衣人急切的打斷她:“不是契丹人動的手?”

“已經讓人去查了。”魏華年神色淡淡的回答,仿佛正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又挑了眉問他:“舅父近日便要返程了吧?”

黑衣人點頭應了聲:“嗯,我明日便走,若是在京裏待的久了怕是要暴露行蹤,外官無诏不得進京,若是被韓黨拿住了把柄,就是主動把腦袋送上去讓他們砍!”

魏華年道:“舅父知道便好,以後還是別親自來了罷。”

黑衣人嘆了口氣:“你一個人在京城萬事小心,若是遇到為難的事便派人往嶺南遞個信兒,我也好派人來幫襯你。”

魏華年點了頭,垂首致謝道:“多謝舅父。”她頓了頓,又補充:“除了阿璟,也沒有旁的為難事了。”

“你!怎麽就連你也……!唉!”黑衣人重重嘆了口氣,甩了袖子,被她氣的說不出話來。

自己的親妹妹貴為皇後之尊,在宮裏被各宮妃子欺壓也便罷了,如今這個他一向最看好的外甥女,也變成了這樣一副不争氣的樣子,他又豈能不氣?

魏華年神色如常,問道:“如今全城戒嚴,舅父如何出城?”

黑衣人壓下怒火,道:“不必擔心,我已經混入了禮部去往南陳的隊列裏,明日便要跟着他們一起出城。”

魏華年點了頭,只是囑咐道:“一切小心。”

黑衣人原本就要拂袖而去,可終究還是不甘心,咬了牙道:“元昭,你與你母親不同,她喜歡逆來順受,可你不是。你懂得用手段,也懂得變通,這次……就算韓禀信那個老匹夫死了,馮蔚之自然也就沒用了的,可你能躲得過一次賜婚,那下次呢?”黑衣人下了斷言:“在你父皇眼中,你終究只是他的一顆棋子,一個籌碼,你永遠都逃不掉他的掌控!”

維護年神色淡淡,沉默不語。

黑衣人繼續道:“原本他廢了大皇子,便應該立六皇子為太子,就算小六他還小,但終歸是你母後生的嫡子。可皇帝遲遲不立太子,還愈發的提拔二皇子魏弘,他的心思是什麽,你難道看不清楚?”

魏華年點頭:“父皇的心意,我自然明白。”

黑衣人以為說通了她,心中一喜,趁機說道:“我在嶺南已經招募親兵,一旦将來形成氣候,就可以打着小六和清君側的旗號起事,到時候大軍揮師北上,就可以……”

“舅父——”

魏華年忽然擡起頭,叫了他一聲,打斷了他接下來的那些不切實際的話。

黑衣人一愣:“什麽?”

魏華年頓了頓,才學着腦海中那個人的樣子,挑了眉,一句一頓的道:“好好活着不好麽,為什麽非要造反?”

黑衣人:“……”

他愣了會兒,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元昭,我……”

魏華年終于難得開始不耐煩起來,她捏着眉心道:“舅父,我乏了。”

黑衣人盯了她半天,才恍然發現如今的魏華年已經跟以往不一樣了。

以往的魏華年心比天高、計謀無雙,她為了輔佐昔日舊太子魏承祿,可以不惜一切用盡手段。可今日的魏華年,已經變得跟她的窩囊廢母親沒什麽兩樣!

想到這裏,黑衣人忽然驚覺,原來這個世上,過了這麽些年,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好像都開始變了。

只有他還在因為被皇帝貶到嶺南之後不甘心,還在因為皇帝忘恩負義一味的打壓長孫家而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想着東山再起。

可這個天下本來就是長孫家幫魏堅打下來的,當日若不是他長孫盛為皇帝出生入死,長孫家傾盡一切財帛為他出錢出力,為他購置兵器戰馬,他魏堅又豈會有今天?

人活在世上,只為了争一口氣。

他,不甘心吶!

黑衣人走後,在門外把風的暗衛錦風走了進來,他恭敬的向端坐在椅子上的魏華年行禮,擔心的道:“公主……”

魏華年揮了揮手:“我沒事。”

錦風頓了會兒,不知道該和魏華年說些什麽。

他知道此刻的魏華年心情不好,方才房間裏的對話,他多多少少也隐約聽到一些。國舅爺斥責魏華年變了,變得懦弱了,斥責她同以往不一樣了。

可這些年來,他已經聽到有太多不相幹的人斥責她這些了。

這讓他有些心疼她。

他急切的想要安慰她,告訴她,她做的其實沒有錯,韬光養晦也沒有錯。

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自己說的話是多餘。

魏華年是那樣**的一個人,她肯定自己心裏清楚的很,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完全不需要他一個外人來多安慰她什麽的。

想到此,錦風心裏除了心疼,再無其他。

魏華年見他不走,問他:“有事?”

錦風連忙斂去了眼中的失态,躬身抱拳道:“小人近幾日都在跟着國舅爺,如今國舅爺要回嶺南,公主還有旁的要吩咐小人麽?”

在長孫盛私自來京的這段日子裏,魏華年一直讓錦風跟在他身邊,明曰保護實則監視,生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魏華年思慮半晌,只道:“明日天一亮,你便去西宴大街的周府裏,去聘個護衛吧。”

錦風:“……”

魏華年又道:“若是聘不上,就別回來了。”

錦風忽然一抱拳:“……是,小人定當盡力!”

周錦魚這一夜裏做了好些夢,睡得很是不安穩,夢中慣常出現的那場大火倒是沒再燃起來,她竟然夢到自己騎着一匹小馬駒,在草地上漫無目的的走着,看自己身上的打扮也不像中原人的樣子。

小馬駒原本在河邊悠閑的喝着水,緊接着她阿娘也忽然出現在了河邊,她阿娘問她渴不渴,她搖頭說不渴。

緊接着,背後就出現了一隊官兵,她阿娘抓起她的胳膊就要跑,可身後是河流,她們退無可退。

領頭的男人見狀哈哈大笑,那人笑着說:“你們娘兒倆,怎麽總想着逃呢?”

在夢裏,周錦魚想要看清那男人的臉,但他臉上仿佛糊着一大片白光,照的她眼睛都睜不開。雖然男人并沒有對他們母子做什麽,但她依舊很害怕的樣子,拼了命的想要逃。

好不容易醒過來,天已經大亮了,翻身下了床,喝了碗冷掉的茶水,忽然又想起了另一檔子為難的事來。

今天,可是和小包子娘約定的最後一天了。

原本她以為自己還能跟柳氏哭哭慘求求情,說不準柳氏還能答應,可如今外面金甲衛整天都在抓人,就算她說破了大天去,柳氏定然不會同意她出府。

剛起了床沒一會兒,就聽着周小山忽然又火急火燎的來敲門:“四少爺,不好了四少爺!”

周錦魚對此早已習慣,喊道:“進來!”

周小山推了門進來,周錦魚問他:“這次,又是為着什麽事吶?”

周小山喘着粗氣道:“四少爺,不好了,三小姐剛被抓……不,被帶回來了,正在正堂裏跪着呢,看夫人那樣子,似乎要殺人吶!”

周錦魚一驚:“乖乖,她幹嘛去了,讓娘發這麽大脾氣?她往日不回來,不都是去隔壁趙員外家裏玩,跟那個趙小姐睡在一處麽?”

“不是不是!”周小山唉聲嘆氣道:“唉,您是不知道,夫人讓管家派了人出去找,遍尋不到,後來就差去報官了,後來在漕運碼頭邊上的茅屋裏找到了她,身邊還跟了一個……一個……”

“一個什麽?”周錦魚忽然眯着眼笑起來,一副八卦的語氣。

周小山猛地一跺腳:“一個男人吶!”

周錦魚驚呼道:“我的天!當真嗎?”

“自然當真啊!”周小山見周錦魚一副看熱鬧的模樣,忽然疑惑道:“四公子,我怎麽見您一點也不擔心吶,三小姐在外面可是有了男人吶!”

周錦魚摸了下鼻尖道:“這有什麽可擔心的,試問整個長安城,有哪個女子不含春?不過是咱家玲兒姐比較直接罷了。”

周小山十分認可的點頭,覺得自家四公子說的極有道理,畢竟他們家四公子在外面連夫人兒子都有了,這麽一比較起來,三小姐往家裏帶一個男人回來,也便沒什麽了。

周錦魚拿起了床邊架子上挂着的外袍,往身上一套,系好了胸口和脖頸的扣子,拿起床頭邊上的一塊墨色的玉佩挂在腰上就要往外跑。

周小山在後面喊:“四公子,您幹甚麽去?”

周錦魚回頭向他笑出兩顆小虎牙,背後日光趁着,周小山被她的笑給搞懵了,總覺得這個笑裏帶着不懷好意。

“玲姐兒難得挨一次娘的罵,我當然要看熱鬧去!”周錦魚說的理所當然。

周小山:“……”

周錦魚一路跑到前院,原本想着直接進正堂,可又覺得如果自己就這麽大咧咧的進去,說不準會受到柳氏的遷怒,于是幹脆就在門檻邊上藏了起來。

可她還沒站一會兒,就覺得背後有人在戳她,她不耐煩的道:“別瞎搗鼓,沒看忙正事兒呢麽!”

那人在她身後回答:“四公子,是小人吶。”

周錦魚一回頭,竟然是周府她娘身邊的第一馬屁精,老管家周成。

她怕周成向柳氏打她小報告,連忙直起了腰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我路過。”

周成笑了笑,說道:“四公子,門外有位客人,說要來聘咱們府上的護院,我看夫人在裏面忙着,就不敢打擾,您要不要去見一見吶?”

“護院?”周錦魚狐疑道:“咱們府上近日需要請護院麽?”

周成笑道:“說來也巧,夫人昨日剛囑咐下,我還未張貼出請人的告示,便有人找上門來了。”

周錦魚想了想:“那我出去見見他。”

她說完,便往府門的方向走,周小山立馬跟上,兩個人一路來到府門前,就見着門檻下面正站着一個英氣十足的男人。

周錦魚眯着眼打量過去,男人一副劍客打扮,一身灰色布衣,他胳膊裏抱着一把劍,看相貌也很是周正,如果不是他眼中那絲若有若無的殺意的話。

周小山率先走到門前,指着那男人道:“是你要聘我們府上的護院麽?”

男人很是冷漠的道:“是!”

周小山回頭:“四公子,就是他!”

周錦魚點了頭,打量着那男人問:“你身手可還行麽?”

男人擡頭看着她,冷聲道:“若是公子想要試小人的身手,盡管來便是。”

周錦魚讪笑着搖搖頭:“我跟你打幹什麽,你這麽大塊頭,我也打不過吶。”

男人有些疑惑的問:“那公子打算如何考小人?”

“哦,你說這個。”

周錦魚忽然正經起來,學着他的樣子,很是冷漠的回答:“那你,胸口碎大石會麽?”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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