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宿命之戰（一）

早晨六點，耿白被關機了兩個小時。

霍沛璋利用這段時間閉目休息了會兒，即便又是一夜幾乎無眠，但現在霍總已經神清氣爽起來收拾他的手機了。

語音助手立刻跳到主頁面，泛着等候說話的彩色波紋，殷勤的不得了，霍沛璋毫不懷疑如果這不是手機，是一只狗，此刻的尾巴估計已經搖到飛起來了。

耿白低聲清了下嗓子，用語音助手的禦姐女音字正腔圓的打招呼：“叔，有事兒您說話。”

霍沛璋：“……”

語音助手操着一口标準流利的普通話，繼續道：“哎呀媽呀，我這裝聽不見也不行了，叔，我就給你坦白吧，其實我确實是個黑客。”

事實太離奇，耿白覺得将計就計僞裝成黑客是個不錯的選擇。

語音助手道：“我是個剛入門的黑客，不知怎麽就整到您的手機了，都是誤會，誤會哈，您看我也沒給您造成損失和影響，就用了用您微信，還被您發現了。沒事，您不喜歡，我這就退出去，以後啊，手機您放心用，我再也不給您搗亂了，您看行吧。”

大不了以後他用手機的時候小心小心再小心點，不讓霍總同志發現呗。

他話說的夠實在誠懇吧，語音助手這麽沙雕的腔調念出來後都透着濃濃的樸實。

霍總剛洗了澡，頭發還淌着水，他拿着毛巾意興闌珊的靠在浴室門邊，與床頭的手機遙遙相望。

慵懶的問：“海豚攻擊用的什麽原理？”

耿白：“額……”

別沒事就提問啊，又不是小菊花媽媽課堂，手機咳嗽也治不好的。

霍沛璋将毛巾丢到沙發上，裸露着上半身，取出櫃子裏的襯衣，他的身材線條流暢，肩寬腰窄，根本看不出是長年坐辦公室的人。

耿白答不上來，只好使出自己忽悠的本事，“咳咳，嗯，您的問題我答不上來，我剛剛說了我一新手，第一次動手就被您發現了，我覺得一定是上天注定讓我遇見您，遇見您之後我才幡然悔悟，當什麽黑客啊，沒事老攻擊被人手機作孽不是，所以我決定現在就金盆洗手，再也不當黑客了。”

霍沛璋鴉羽般的睫毛掃出眼角一片墨色，扣到喉結的襯衣一絲折痕都沒有，顯得整個人筆挺而又禁欲，他沒什麽表情的看着放在床頭的手機，說：“你覺得我蠢嗎？”

耿白立刻拍上馬屁，他生前在警局的時候就很招領導喜歡，不過自然是因為功績漂亮，但那張嘴在維護警局和睦、上下級關系融洽上功不可沒，他借語音助手之口信誓旦旦的說道：“怎麽會，誰說叔您蠢，我第一個不答應，您看您這種年紀就被人稱作領導，哪能蠢呢。”

霍沛璋剛想質問他既然不蠢，用這麽蠢的話是糊弄誰呢，現在聽他提起年紀，就插了一句，冷冷的問：“我什麽年紀？”

叫叔叫的嘴皮倒是很溜。

耿白頓了頓：“雖然沒見過您真人，不過我猜您肯定沒上五十，您這麽年輕就當了領導，一定……”

他說着，手機屏幕忽然跳出了關機提示。

草草草草草草，這是鬧什麽？

霍沛璋語氣極冷的說：“是嗎。”

說完，不等語音系統解釋，就冷漠決絕的關機了。

耿白又眼前一黑。

“……”

更年期嗎？這麽善變不講理的。

耿白在黑暗裏想起一個叉腰噘嘴森氣氣的表情包，很想把它怼到霍大神的臉上。

他憂郁的望着漆黑的四周，知道手機主人不相信他的話。

他的解釋是牽強了一點點點點，而且像他這種大好青年人真是從裏到外從頭到腳都透漏着正直無私，藏都藏不住的優秀，怎麽會幹那種違法亂紀的事，不信也是正常。

耿白自我良好的回憶了一下生前從警的峥嵘歲月，想完又無所事事了。

人一閑就容易胡思亂想多愁善感，耿白這種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一閑下來，那愁絲就像江南的梅雨下起來連綿不絕，又像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他意識到手機主人禿頭霍領導的智商是在線的。

然而他自己卻被迫下線了。

老頭子不僅有點智商，還有脾氣，一句解釋竟然都不聽，耿白都不知道他是生氣自己胡說八道是黑客，還是胡說八道猜他的年紀。

要是氣他沒說實話，就讓他再胡編亂造......不是，讓他再解釋解釋嘛，畢竟不是他不想說，是生物AI不準他暴露身份，事關機命，不得不謹慎思考。

而且他要是說了實話，給這老頭吓出心髒病怎麽辦，人到中年，心态一定要平和。

警察叔叔這麽貼心，都不領情。

真是霍總心，海底針。

還有，要是氣猜錯了年紀，就太誇張了吧，一個老爺們這麽在乎年紀幹嘛，再說他又沒見過長相，不知道也很正常啊。

......

等再見到熟悉的應用桌面時，是二十分鐘以後。

一開機，耿白就感覺到一陣又痛苦又痛快的脹滿感——手機正在充電。

語音系統剛一打開，耿白就羞恥的發出一聲悶哼，他哆哆嗦嗦仰頭，看見已經沖了30%的電了，就迫不及待說：“叔叔叔叔，您先把充電器給拔拔拔出來嘶......”

他一個大老爺們真的受不了這種刺激。

霍沛璋微微挑眉，他的酒店預定的是套房，有極為寬敞的陽臺，霍總望着川流不息的城市，看見晨光将城市邊緣渡上一層金光。

他把充電器拔了，冷漠的說：“你不是黑客嗎，充電器不會對你有影響。”

說完，剛拔下來的插頭又推了進去。

耿白忍不住哼唧一聲，連忙道：“我招我招，我不是黑客。”

一拔一插不猥瑣嗎，怎麽會有人對手機做如此羞恥的事。

耿隊長當手機當的無比順手，已經完全忘記生前他看見手機掉一格電，就滿警隊找充電器的經歷了。

耿白：“我坦白，叔，我這就給你坦白。”

霍沛璋單手整理衣袖，擡眸看向那只手機。

語音系統發出一聲裝腔作勢的咳嗽，正色道：“咳，那啥，叔，您先坐下來，一定要坐好哦，對了，你把我拿好哦，別把我摔了。”

碎屏什麽都多影響他的美觀。

霍沛璋沒搭理它，站姿如青松般筆挺，神色也嚴肅下來。

語音系統認真道：“其實，我是智能手機精。”

霍沛璋：“……”

霍沛璋遲疑：“你……什麽玩意？”

耿白铿锵有力：“我是智能手機成了精。”

霍沛璋：“……”

耿白道：“雖然建國以後不能成精……”

語氣忽然莫名嬌羞，“但人家就是忍不住嘛，叔你看過黑客帝國沒，對對對，我就跟那裏面一樣，成精了，哈哈哈哈我是……”

眼前猛的一黑，又是熟悉的黑暗。

耿白：“……”

又關機！

啊喂喂喂喂！能不能聽人家把話說完！

老叔，不帶這麽任性的啊。

霍沛璋覺得他是腦殘了，才會聽他解釋，他有心想把手機關到天荒地老，可眼下手邊就只有這麽個玩意兒，即便想讓秘書去買個新機，也要使用手機先聯系上再說。

十分鐘後，他把手機重開機了。

手機剛打開，就聽他的手機歡快又跑調的在唱歌。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只手機精，他活潑又聰明，他調皮又伶俐，他自由自在生活在那黑敷敷的手機裏，他善良勇敢對霍總很關心……哦，可愛的手機精，可愛的手機精，他一心一意打動霍總解鎖了手機屏……”

耿白看見應用桌面，喜道：“看，果然打動了。”

霍沛璋：“......”

他見過最沙雕的人也就不過如此吧。

耿白剛見到亮光，就迫不及待切出來語音系統，将自己的音量鍵調到最高，大聲道：“你別動不動就關我機了……叔！”

霍沛璋冷淡道：“你的機？”

耿白頓了頓：“哦，那你的機吧。”

霍總：“……”

耿白囧：“……”

耿白：“呸呸呸，說機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霍沛璋冷笑，用手機撥通秘書的電話，要讓他半個小時之內送過來一部新的手機。

耿白在電話裏聽得清清楚楚，等他挂了電話，就迫不及待問：“哎哎哎，那啥，您這手機還沒壞呢，買新機幹嘛，錢多也不能這麽整不是。”

買了新機他豈不就報廢了。

霍沛璋道：“你還有半個小時考慮。”

耿白：“……”

一點機的面子都不給？

他的手機膜不還是你貼的嗎。

耿白想起生物AI的規則——不能向他人透漏自己生物AI測試員的身份，以及不能透漏超級AI系統，他現在感覺不到超級AI的存在，會不會其實早已經将觸發機關安在他的內部，一旦他将秘密透漏出去，就會受到處罰，連意識都死亡了？

說還是不說，似乎結局都不是happy ending.

他生前是幹了什麽，才落得這種下場。

耿白愁腸百轉，亮着屏幕懷疑機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外的人說完考慮之後就再也沒有出聲過。

眼看就剩最後十分鐘，霍總秘書也快到了，耿白這才打起精神，覺得與其他自己震驚，不如說出來大家一起震驚震驚算了，想到這裏，他打開語音助手，清了清嗓子，“叔，那您先把酒店地址報給我吧。”

霍總已經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工作了，聞言，漠然道：“做甚麽？”

耿白道：“萬一我說了實話，您被吓出了心髒病，我給您打120。”

霍總多賞了手機兩眼，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不會。”

耿白只好打開地圖，定位了一下手機的位置，以防萬一，做完這些，他說：“其實我是人，不知道怎麽就進到您的手機裏了。”

震驚不震驚，可怕不可怕，詭異不詭異，吓人不吓人，非讓他說什麽大實話。

耿白故意停頓下來，想聽聽外面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結果他只聽見敲擊鍵盤的清脆聲。

耿白真想看看外面是個什麽情況，他這次真說實話了，可那老叔怎麽沒反應呢。

“唔……不會已經被吓死了吧。”耿白的心提起來了，生前他都是救人的，沒幹過傷天害理的壞事。

片刻後，他聽見霍總問：“進來之前做了什麽？”

耿白用語音助手發出一板一眼的苦笑：“能不回答嗎？”

進來之前他去死了一死。

已經很慘了，就別提了。

怕霍總追問他這個問題，耿白連忙說：“叔，我是人欸，我進到您手機裏，您就不驚訝不恐慌嗎？”

心态這麽好？

這讓警察叔叔的臉放哪去。

霍沛璋眉頭微挑，他平日裏不怎麽笑，表情冰冷的如同雕像，此時卻不知被手機哪裏愉悅了，竟微微有絲松動，他點開浏覽器，把浏覽記錄翻了出來。

耿白看着歷史記錄，抱着膝蓋蹲到手機角落裏畫圈圈去了。

手機浏覽器歷史浏覽記錄如下：

人死後會怎樣？

人死後會變成手機嗎？

人死了會變成手機打手機游戲嗎？

......

以及，

如何在手機裏蹦迪，不被手機主人發現。

耿白：“……”

手機裏有縫隙嗎，他想鑽進去。

就在耿白懊惱蹦迪翻車時，手機屏幕忽然暗了下去。

霍總又雙叒叕關機了？

漆黑的屏幕閃過一道藍光，幾個瘦金字體緩緩出現在屏幕上，由遠即近，由小變大，最終占滿了整個手機屏幕。

——通關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