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景允頭發短了,整張面孔都突顯出來,打量他的人比先前更多,尤其是女孩兒。公司跟他同一批進的幾乎都是女孩兒,差不多的歲數。男孩兒寥寥無幾,容貌也無令人印象深刻之處。

景允習慣承受他人的矚目,對所謂的“特立獨行”并不抵觸,但任誰一直被盯着看都會感到不适,他們對于他的發型及其背後可能隐藏的感情生活抱有強烈的人文關懷,幾乎超越他本人對此的重視程度。

“你沒事吧?”他們紛紛問他。

景允對誰都笑,笑得有些累了。他打完卡,坐在自己位置上,打開電腦,準備做中午開會要用的PPT。後排的同事正在給他傳一份需要的文件,進度條慢吞吞地走了個開頭,他的褲兜震了一下,是康崇發來的微信。

“你真剪了?”

“我不該那麽說。”

“別啊。”

景允哭笑不得,給他回複:“這麽快就知道了。”

“陳蜜柑剛告訴我的。”

景允打了一串省略號。

康崇接着問:“下班後有空麽?”

“有,幹嗎?”

“請你吃飯。”

文件傳輸完了,發出“叮”的提示音。景允從另一個褲兜裏掏出耳機放到桌上,手指飛快地在對話框裏輸入了一行“你是不是想當面取笑我”,想了想又删了。

他說:“好。”

兩個人都不回了,也沒說“拜拜”之類的話,各自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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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允在一個當地小有名氣的老出版社做編輯,朝九晚五,工資不高,平時也比較清閑,畢竟近些年來傳統紙媒行業越發萎靡,不景氣了。

幸好景允不是那種志存高遠的人,沒有什麽追求,本身就喜歡慢節奏的生活,倒也挺知足的。

不用加班,傍晚五點準時走人,他下樓的時候看了一眼手機,新的微信是三分鐘前發來的,康崇說:“我到了。”

他不禁稍微加快了腳步,從走廊轉彎到一樓大廳,一頭亂發被黃昏時的熱風吹起,翹得老高。

他看見了大門外等待的康崇。

康崇個子很高,在人堆裏紮眼,身材偏瘦,衣服領口露出半截鎖骨,穿的襯衫是棉紗材質,寬寬大大,有點兜風,長袖挽到手肘,棕灰棕灰的,在夕陽下辨不出具體顏色。他正争分奪秒地抽一根煙,好像瘾很大,有股狠勁。

發現景允來了,他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但還是壓得低低的,眼眉修長,一排白牙咬着煙蒂,嘴角朝一邊勾起來。

“嘿。”

景允走去跟前,身高比他矮半頭,籠在他斜斜的影子裏,揚着臉問:“你早退啊?”

“下午不忙,跟領導打個招呼就提前走了。”

康崇把煙掐了,環顧四周沒找到垃圾桶,只得捏着煙頭鑽進車裏,把它丢進剛喝完的空可樂罐裏。

“說吧,想吃什麽?”

他講話聲音不大,剛熏過煙的嗓音帶點沙啞,笑起來痞氣重,讓人心癢。景允坐進副駕駛座,扯安全帶的間隙用手揉了揉胸口,有些氣悶。

他降下了車窗,看向外面。

“鐵板燒吧。”

康崇發動了車,熟練地打個轉向,往主幹道上開。他知道最好吃的那家店在什麽地方。

倆人沉默着聽車載廣播,筆直地走了段路,在交叉口遇見一個九十秒的紅燈,康崇終于開口,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居然還挺好看。”

景允冷笑一聲,不知是冷多一些還是笑多一些:“少拍馬屁。”

到了吃飯的地方,康崇下車後還特意幫他整理了一下,仗着自己長得高,手在他頭頂擺弄,把這兒撥過來,把那兒按過去,最後被景允像洗完澡的狗似的一頓撲棱,功虧一篑。他不弄了,無可奈何地笑。

正是晚飯時間,小店生意火爆,需要排隊。他倆便取了個號,在門外一字排開的椅子上坐下,左邊是一對情侶,右邊是一對閨蜜,在自拍合影。景允伸長脖子往前數了數人,似乎沒有單獨來的。他倆是第八桌。

他拿出手機開始玩消消樂。

康崇接了個電話,好像是公司的人打來的,他的聲音有變化,比平常要正經、沉穩一些,談論工作方面的事,景允半懂不懂。他一邊說話一邊靠近,一條手臂攀上景允的肩,整個人膩上來,腦袋挨着腦袋,看景允玩,偶爾伸出手指劃拉屏幕,把景允沒發現的小動物們拖到一起消除。

周圍很吵。他身上有股香水味,和煙草味交纏融合,渾然一體又層次鮮明。

景允覺得他這樣挺過分的。

其實也沒什麽。他倆從小就這樣,多數時間一起玩,有時候一個玩另一個看,各有各的樂趣,也一直相處和睦,沒吵過架,大小事情都能好好溝通,性格十分投合。康崇脾氣更沖一點,會打架,但是不拘小節,不愛計較;景允相對來說悶一點,心思敏感,又因為家裏寵愛、保護得太好,比較天真。康崇一般都讓着他。

剛才還在自拍的兩個小姑娘不知怎地望向這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景允推了康崇一把:“別粘着我,你身上熱。”

“有嗎?”康崇攤開手掌,隔着T恤摸了摸自己,複又黏得更緊:“那我更得粘着你了。”

兩個小姑娘情緒有些激動。

服務生恰好叫到他倆的號:“第八桌的客人!”

景允費勁地站起來,步履蹒跚,單手拖着個大件人形行李:“來了。”

雙人份的鐵板燒,主食是烏冬面,額外加了一份牛仔骨和一份銀鳕魚,兩人在環形餐桌邊坐下,面對着一個日本廚師,是個面孔緊繃的中年人,上下翻飛地揮舞着鍋鏟,有種搞笑的殺手氣質。

開胃菜上來的時候,景允拍了張照片發給陳蜜柑,配字:“我和康崇出來吃飯,你來嗎。”

陳蜜柑回:“去不成哥,加班。”不一會兒又添了句:“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不能有姓名。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景允擡頭問康崇:“周五去看電影嗎?”

康崇叼着飲料吸管點頭:“什麽片子?”

“不知道。”他好像在想別的事,有點心不在焉:“到時候再挑吧。”

炒雜菜好了,端來的盤子上方飄着一團團熱氣,擺到兩人中間。景允提着筷子在碗裏搗了一下,把頭對齊。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這話到底從何而來,怎麽就突然興起了呢。”

康崇嘗了個香菇,燙口,半掩着嘴含糊地說:“我還聽過‘男人都是豬頭焖子’。”

“這是個什麽菜式……”

康崇把香菇咽了。“聽起來很蠢,很粗暴,但又很香。”

景允矜持地咀嚼着豆芽,口味偏甜。

“是你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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