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電影開場之前他們以為沒有那麽多人,進去之後卻發現小小的放映廳幾乎滿員。男的女的,情侶學生,人影在忽明忽暗的熒幕前攢動,像玻璃缸裏的金魚,游弋,交錯,漸漸平息。他們坐第六排中央。景允左邊挨着康崇,右邊是一對帶小孩的年輕夫婦,一家三口,孩子目測五六歲。他重重地,無奈地嘆了口氣。

燈光熄滅,色彩,雜音都消失了,空氣裏充盈着人群的體溫和爆米花的甜香。他坐下來的時候碰到了康崇的手。

康崇以為他看不清楚,需要幫扶,下意識地将手掌反了個面,托在景允掌心下面,手指反扣,用了點力把他抓穩,“慢點兒。”

景允吓了一跳。

甚至于他一瞬間沒立即反應過來,已在對方寬大骨感的手裏停留了片刻。

或許是剛才排隊取票耽誤時間、跑着進場的緣故,康崇的手有點出汗,溫暖泛潮,沒到濕滑的程度,好似淋過一場小雨的苔藓。

他就像平白摔了一跤似的,帶着意義不明的顧忌和欲蓋彌彰的敏感,從那手裏脫了出來,一把扳開影院折疊的座椅,坐了下去。

電影正好開始。

旁邊的小孩興奮地蹦跳,被父母連連噓着聲按在了座位上。

雙方默契的沒有任何表示。

黑暗之中,康崇搭在扶手上的手動了兩下,收攏攥緊又克制地放松。

片頭字幕出來,景允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隔不多久,又舔了舔。

他尋思着,早知道買點兒冷飲。

電影觀感一般,勉強符合期待,不難看也不驚喜,景允能說出那麽一兩個喜歡的鏡頭,估計今晚睡完一覺也會忘得幹幹淨淨。

康崇邊下樓梯邊用手機刷豆瓣給電影打分,順便浏覽幾條最新評論,果然褒貶不一。他把他覺得準确和中肯的念給景允,說:“還行吧,爆米花片,要求別那麽高。”

扶梯上有兩個和他們看同一場的小姑娘也在熱烈讨論,景允只聽了一耳朵,轉頭就提醒他留神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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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小姑娘忽然扭過來看他,看他的頭發,面孔,在康崇腰間扶了一把又迅速抽離的手臂。

景允注意到了,但不太想和她們對上目光。康崇也注意到了,他歪着頭想想,強行把景允的手拉回來,半推半就地抱着自己。

景允都被他氣笑了,不知道氣在哪兒,更不知道笑什麽,他盡可能回避和忽略着他人的注目,說:“有病啊你。”

可他說話聲音太柔,比風還輕,實在聽不出責怪或揶揄的味道,康崇也笑,眼睛半眯着,下巴微微揚起來,一個介于認真和戲谑之間、讓人怎麽解讀都行的微妙語調,“你最近跟我不親了。”

出了影院,空調的魔法失去效用,郁熱的晚風将人包裹,景允摁死一只正趴在他胳膊肘上吸血的蚊子,搓撚搓撚指尖。

“你還想怎麽親?”

康崇低頭點煙,聞聲含着煙蒂、擡起眼簾看他,嘴角使壞地上翹,吐字模糊:“碰一碰還是用舌頭?”

景允觑他一眼,轉身去路邊便利店買了根冰棍。

路燈的光暈是微醺的黃。倆人并排站在道牙子上,一個叼着煙,一個咬着冰。

康崇晃晃肩膀,朝景允挪近幾寸,假裝正經地刷了會兒朋友圈,嘴裏裹着白霧嘟囔:“哎,橘子跟她那對象還沒分呢?”

“是啊,姓什麽來着,付?”

“你上次不是見了?”

“這沒記清。”景允把啃下來的冰塊放在舌頭上,等它融化:“我就知道那男的不行。”

“巧了。跟我一個感覺。”康崇抖落煙灰,振振有詞:“小姑娘懂什麽,只有男人知道什麽樣的男人不靠譜。”

“反正不會長久。”

“賭五毛下個月分手。”

“康崇你缺不缺德啊。”

“分了不好嗎,那男的一看就久經沙場,備胎無數,我們橘子只是其中之一。”

“橘子太好騙了。”景允吃完了冰,學康崇的樣子,銜着濕漉漉的木棍:“對她好點兒她就信,說她多少遍了,聽不進去。”

“跟咱倆一塊兒混這麽些年也沒長腦子。”康崇聳了聳肩:“……也沒長胸。”

景允嗤得一笑:“你完了,我明天就把這話原封不動轉告給她。”

“你完了,我不會讓你活到明天。”

景允拿木棍丢他。

“回家。”

到家他又洗了個澡,水很熱,洗得身上發紅,吹幹頭發,搬一把椅子去陽臺上看書,德博拉·利維的《游泳回家》。看了十頁就精神渙散,回卧室裏躺在了床上。

樓上有家小孩練琴,年初剛開始學,到年中已經能彈奏一些旋律簡單的曲子,琴聲隐隐約約,時常充當景允夜間休憩時段的背景音樂。她今天彈的是《童年》,“黑板上老師的粉筆”每次彈到這裏都要停頓一下,卡殼或失誤,然後接上,“還在拼命叽叽喳喳寫個不停”,如此重複七八遍,直到通順連貫。

景允舒展在六月的夜色和風裏,像一株緩慢生長的植物,閉上眼睛跟着應和。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太陽總下到山的那一邊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

山裏面有沒有住着神仙”

他懶懶翻了個身,臉埋進枕頭裏,身體像落水般下沉,厮磨間卷入某種旖旎的幻想,似夢非夢,他也不想醒來。

碰一碰還是用舌頭?哪種他都想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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