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波(1)

我合上眼之前看到的是他走到收銀臺前，掏出幾張紅毛爺爺，然後遞給服務生，轉而和她們說了什麽，又指了指我，最後帶上微笑離開了。我不再去看了，不再去看那些服務員對着我指指點點的表情，輕輕地閉上眼睛，把頭埋進深深的書堆裏。

我的愛情，還沒有開始就已結束…

小時候，大概是我上幼兒園大班的時候，我不肯吃飯，特別調皮，蔣勤鳳總是端着個飯碗追着我滿院子的奔跑（那時候還是老房子，還沒有拆遷到新別墅），我愣是不肯回頭答應吃飯，最後蔣勤鳳抓起我的胳膊就想打我，我把飯碗用力一推，飯菜全部灑落一地，然後我會嘟起嘴瞪着她。

接着，我就一個人跑到灏燃的家裏，跟他說我要離家出走，他問我為什麽，我就說我媽媽逼着我吃飯。灏燃當然不會答應我這個“離家出走”的決定，他只會牽起我的小手，帶我回了自己的家，本來蔣勤鳳看見我又回來了想做出很氣憤的表情，但是看到我是和灏燃一起回來的，那皺着的肌肉緩緩放松，直至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最後我在灏燃的勸說下，吃完了晚飯，我非要他喂我我才肯吃，蔣勤鳳總是拿我沒辦法，我和灏燃從小就一直很要好。我們甚至有時候洗澡都是在一起的，睡覺也是在一個被窩的，當然了，這都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了…

我想不明白的是，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多少個春秋，他也是知道的，為什麽我對他産生感情的同時他卻沒有對我有一絲感覺呢。是不是我過于急促，是不是我吓到他了，是麽，我問自己。可是，如果我不說出來，他怎麽會知道我心裏想什麽呢，如果我不說出來，也許永遠也沒機會，如果我不說出來，就會有其他的女人插足其間。對不起，灏燃，原諒我的沖動、魯莽、直白…

我只是想和你有另一個新的開始，真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一直趴在書堆上睡覺的關系，我的雙臂都麻木了，扭頭望向落地窗外，大地萬物被塗上一層橘黃，在我現在的心裏，是如此的沉重，甚至我呼吸到的空氣微分子都帶着濃濃的濕氣。收銀臺上靠着的服務員正打着瞌睡，一有動靜立刻警覺地睜開迷蒙的眼睛，抹了一把嘴上已泛濫成河的液體，繼續無精打采地工作。

感覺這個城市開始無力地運作了。

我整理了自己的頭發，下意識地抹了把不知何時哭過的臉頰，像是對自己的一種譏諷：“楚妍星，你這急性子…”

随後，我收拾起如山的書本，整整齊齊地擺進了黑色的書包裏，不一會兒，書包變得鼓鼓囊囊的，我費力地背在了肩上，突然的身體重心不穩摔倒在了地上，我趁那些服務員還沒有注意到我，立刻扶着桌子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得拍裙子上的灰塵便匆匆忙忙離開了咖啡店。

頭有些暈暈乎乎的，早上吃了兩個肉包子和一杯皮蛋瘦肉粥，這些食物在我的消化系統裏過去了八個小時了估計早消化了，現在中午飯都沒有吃，就喝了幾口白開水，肚子開始痛了，都是我活該呀，那白開水還是涼的，肚子不痛才怪。我捂着肚子逐步往前走，走一步停一步，這種時候的我特像臨盆的孕婦，路邊不時有行人向我投來這種異樣的目光，見狀我忙假裝沒事似的快步往前走。

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從包裏掏出手機，電話屏幕上顯示着楚文磊的笑容頭像，我接了起來：“老爸…”

“哈啰！我的寶貝女兒！想不想爸爸呀？”

“老爸你有什麽事情就…就快說吧…”楚文磊這老家夥總是喜歡在我和井燦浩面前賣萌，顯得自己有多年輕似的，而現在他賣萌的不是時候，我肚子痛得根本沒心思去跟他附和。

“我打算和你媽過兩天就回國了，怎麽樣？驚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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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到時候我和燦浩去…接你們…”

楚文磊似乎察覺到我語氣的不對勁：“怎麽了，阿星？不舒服？”

“老爸，我現在沒時間跟你們扯…我先回學校了，拜拜！”我匆忙挂了電話，把手機丢進書包裏，捧着肚子往前走着。好不容易走到十字路口，紅燈突兀地闖入我的視線，我停下了腳步。

仿佛一種意識的牽引，我扭過頭去。

這是一家婚紗攝影店，三個成年人高度的櫥窗玻璃裏，黑色的假人身上套着一件純白的絲質婚紗，也許是顏色的對比下，顯得這件婚紗白得刺目。

我傻傻地瞅着它，看了好久好久。

“哇…”我輕嘆。

尤其是那右肩膀上那枚金燦燦的五角星，金邊圍繞着，還閃爍着星星點點的光芒，我幾乎是看陶醉了，這仿佛就是上帝設計出來的婚紗。

我的視線逐漸往下，在飄逸的裙擺處我看到了一塊隐藏了一半的标牌，銀灰的底質上刻着黑色的數字：5800000。我倒吸一口冷氣，戀戀不舍地又看了幾眼，剛想離去，身邊傳來一個渾厚的嗓音——

“想試穿麽？可以進店看看。”

我轉過頭去，一位約摸三十上下的男人，留着利落的短發，沒有胡渣的痕跡，很清爽的面龐，他正微笑着看着櫥窗裏這件婚紗。我垂下眼，再怎麽樣我也買不起這件婚紗，就算楚文磊給我一大筆錢，把它們全都投在這件婚紗上，未免太不值了點。我搖了搖頭：“不了，我不适合的。”

男人終于肯轉過臉來，正面看着我，有些小小的錯愕，沒再接我的話，上下打量了我下，突然問我：“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我尴尬地笑笑：“沒有吧。”說完，快步遠離了這裏。

可能是看婚紗分了心的關系，我的胃和肚子都不痛了，但是我的心情依然不樂觀，以前表白過被拒絕我也沒去在意，因為我都附和着他開玩笑也就過去了，而這次我竟然情不自禁就獻吻了，我的初吻就這樣倉促地沒有了——沒有羅曼蒂克的燭光晚餐，沒有溫柔的話語挑撥耳畔，沒有任何我想要的感情前奏。

現在都沒臉見到灏燃了，他現在肯定也在音樂教室又或者是某一個安靜的草坪上排練，我只能跑到“淺香書韻”，說好今天去約會不打工的，而且晴嶼也放了我一天的假，但是我還是很厚臉皮地來了，為的就是能熬到晚上就熬到晚上，趁着夜色回去不會被某人撞見。

“怎麽又想到來打工了啊？”

我正在摸索着電腦學習收銀系統，晴嶼走了過來，問我。

我擡起頭看了眼：“哦，那個，約會管約會，不能耽誤我賺錢呀。”

“是麽？”他雙臂靠在了收銀臺上，盯着我的臉，“約會怎麽樣呀？”

那語氣——微笑中帶着邪惡，且有些看好戲。

我的視線始終沒有看向他的眼睛，支支吾吾着：“就是幫我複習了一大堆習題啊，還…還能有什麽呀？”

玻璃門被推開，又進來幾名學生模樣的男生女生，晴嶼直起身子，揉了揉我的頭發：“好了，好好學習操作系統吧，我先去忙會兒，你在這裏收錢認真點昂。”

我點頭，繼續面對着電腦，研究這個文件夾與那個文件夾的區別。

我今天沒有按照之前的下班時間下班，而是陪着晴嶼和休息天前來幫忙的宋航一起下班，九點多的街道，沒有什麽人，橘黃的路燈照耀着整條幸福中路，雖然路燈之間都是相互陪伴的，但是我還是在它們的身上體會到了那種孤立。晴嶼鎖了店門，宋航回家的方向是反方向，況且他明天還要上班，所以比我們先走一步。

我幹了一天的活，從來沒有這樣長時間的工作過，肚子開始唱起了“空城計”，我立馬捂着肚子，但晴嶼依然聽到了：“肚子餓了？”

“嗯…”我為難地點點頭，雖然學校就在旁邊，可現在食堂的阿姨們都下班了。

“要不，一起去吃點？”

我瞬間來了精神：“好啊好啊！我都快餓扁了！”

他帶我來到“美食街”，四處都是燈火通明的小吃店，冒着油煙的味道，這條街我記得，每到九點以後，商家會為了擴展經營，把店裏的白色塑料椅子和桌子全部搬出來。所以，我現在看到好多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有三四個好兄弟圍成一桌喝喝小酒吃吃小菜，估計是在讨論今天碰到哪個美女什麽的，有自己一個人來吃飯的，面前只擺着一瓶酒，卻在自己給自己續杯，看他那西裝革履的樣子，一定是自己的項目沒完成指标，被老板罵了，但也許這不是他的錯，有可能被誤罵的，心裏特別不爽就跑來喝悶酒。

當然，也有像我和晴嶼這種，純粹是為了肚子餓而來吃的。我們選了一家“潮汕砂煲粥”，我沒來過這種地方，以前楚文磊和蔣勤鳳帶我來最多的就是中等級別的飯館，像這樣的還是第一次，就好像來這裏吃頓飯要放下自己所有的尊嚴和清高的态度才能做到像小癟三這樣吃。

我上下打量着這條淩亂且熱鬧非凡的馬路：“這條路我第一次來呢。”

他意味深長地望着我：“你的家庭都能讓你去國外留學，就說明你的等級并不是來這種地方的人群。”

我嘆了口氣：“你別諷刺我了好麽？我那老爸摳門摳得要死，從小就不給我多少零花錢，一旦我花錢超過一百就打我手掌罵我。真搞不懂他，錢賺來不就是花的麽？不花錢還等着發黴？”

“話不能這麽說哦，”他擡起頭，敞開着汗衫的大叔正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砂鍋粥放在了我們的桌上，他幫我拆開勺子遞給我，“勤儉節約依然是中華美德哦，況且你也二十了，你父親為你多攢點錢做嫁妝吧，然後讓你從小養成節約的習慣，這樣對以後操持家務也是很有用的哦。”

我接過他的勺子，白了他一眼：“想得太遠了吧，我明年九月份才剛開始實習，拿畢業證書要到後年的春天。還有，我才不打算那麽早結婚當□□呢，我還沒享受完人生呢。”

我一只手搗鼓着滾燙的粥，一只手托着腮。想到楚文磊和蔣勤鳳，雖然說蔣勤鳳嫁給楚文磊是有多幸福就有多幸福，沒事情還能去國外旅游一圈回來，但是楚文磊和單位裏的助理說幾句話，一回家就被蔣勤鳳問東問西，我能想象那被質問着的心塞感，只是講話而已又不是劈腿。

我擡起頭來卻看到晴嶼一聲不吭地看着我，桌上除了我的砂鍋以外就沒別的了，我不禁問道：“你怎麽不點東西吃呀？”

“我吃過了晚飯，你說你肚子餓就陪你來吃點。”

突然就有一股莫名的暖流沖到心田。

我一邊吃着粥一邊同晴嶼說話，說的大多都是我今天約會又複習的經過：“…我真不知道他對我是怎麽想的，我這次表白感覺又失敗了，是我太主動了麽？”我淡淡地感到一陣心乏，低下了頭，“可我不說出來他怎麽會知道呢，而且一直都不說出來肯定會有其他壞女人把他掠走的，對吧？”

他微笑道：“話是這麽說沒錯，也許他還沒心理準備，又或許他只是把你當妹妹看待，因為你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按理說應該日久生情吧，但也不排除日久生親情的可能哦。”

我微怔。

他繼續說：“越是熟悉了，越是了解了，你們的感情就越趨于平淡，如同家人一樣，你會對你的家人産生愛情麽？”

我沒有回答，默默地把砂鍋粥吃完。

他見我不說話，立刻轉開了話題：“好了，不說了，都九點半了，吃完我送你回學校早點睡覺。”

我捧起砂鍋，用勺子刮完最後一勺粥，擡起頭來強裝出一臉歡快的表情沖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