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降重案

自從新官上任後來往衙門的就多了起來,單是那跌打大夫就一日少說兩趟的跑,事無巨細地彙報那男人的傷勢,明裏暗裏誇贊自己手藝好。加上大夫刻意宣揚自己和縣太爺是如何如何的起死回生,暇州人人都知新來的縣太爺有妙手回春之能,大有找縣太爺瞧病之意。

沈吟一張巧嘴,白日蜜裏調油哄老百姓,也不叫居同野和曾響趕人,雖不給人看病,但人人都樂呵地來樂呵地走。

晚上,沈吟也靠同樣一張巧嘴哄居同野。居同野也不是每每都叫他得逞,有的時候大搖大擺地徑自走人,其實一身鋼筋鐵骨被化了半截。沈吟十有五六能得逞,因而次次卯足全力。

雖偶有拒絕,沈吟覺得他還是勝了,想起之前立誓要讓居同野日思夜想抓心撓肺寝食難安,迄今為止在似乎還差一步。這是一種漸漸沉下去的成就感,有虛榮心,還很滿足。連他年輕時翻山越嶺走遍萬水千山登高望遠,都萬萬不及。

只是不成功的原因多數源于不長眼的曾響,這日早上曾響比尋常更早的來到衙門,火急火燎地敲響房門,哐哐作響似乎有急事。

居同野半醒半睡,正苦于被酣眠的沈吟摟得太緊,起身怕驚醒人,不起,被中滑膩又讓他有些異常感覺,卻很迷戀,好似整個人平躺在水面上飄飄搖搖。

沈吟不樂意理外面的人,一手按着居同野,昏昏沉沉只想繼續一場大好春夢:“沒人理他自己就走了,理他作甚,睡你的。”

曾響敲了半晌以為沒人,果然走了。居同野疑是有事,拔蘿蔔似的把自己拔出來,穿好衣服跑了。

居同野和曾響似乎是出門了,沈吟在床上餓得頭暈眼花,聽不見屋外有動靜。平日這兩人動靜大得很,尤其是曾響,只要人在就恨不得人人皆知他似的。

沈吟起身溜達一圈,果然沒看見人,書房裏放了只碗,裝着半塊鮮紅腐乳,上面蓋着涼了的白饅頭,是曾響給他準備的早飯。

自從哄了居同野上床,沈吟日夜都不再安分,什麽看書閱卷都是扯淡,他像是人生即将走入盡頭那般行樂。

紅腐乳擱在饅頭上,沈吟掰饅頭蘸腐乳,邊吃邊走,一面打聽。暇州百姓不把捕快當官,可不敢不把沈吟放在眼裏。

·

暇州百年前也是有河的,上游圍湖造壩導致河床下有漸漸幹枯,只留下淤泥堆積。前些日子雨水豐沛,淤泥化開,今晨有人發現野狗在聚集成群好奇瞧了一眼,發現野狗從地裏翻出一個麻袋,裏面裝着人體殘肢。

曾響早上被母親勸的連吃了三個皮薄大餡的肉包,吐得一幹二淨,此刻還直冒酸水。

居同野早上沒吃飯,只能幹吐口水。居同野自打記事起,暇州就沒出現過這等人命案,老人能回憶起來的也只有偷雞摸狗與寡婦牆頭的多樣是非。尋常真有案子,抓了偷雞摸狗小賊,也是讓曾響通知臨縣衙門,托他們處理。

曾響吓的雙腿抖如篩糠,哆哆嗦嗦扒着居同野的胳膊不敢撒手,語無倫次不知如何是好。

居同野頭皮發麻,見曾響如此不上臺面就氣不打一處來,可他也不知如何辦,少有的一些想法還是從前幾任縣太爺那裏聽來的,只能硬着頭皮頂上:“先把看熱鬧的都趕出去,保護好現場,誰都不讓看,再叫個人去附近衙門報個案借個仵作來。”

曾響也覺得居同野不甚靠譜,他二人互知斤兩:“要不先把大人找來?”

居同野只得道:“他算了,估計也害怕。你去找個可靠的人去,我來攔人。我可警告你,在他面前別亂說話。”

“亂說什麽話,我亂說什麽話了?我什麽時候亂說話了。”曾響不明所以,還叽叽喳喳的問個沒玩。居同野心煩,踢了他一腳,鞋底在褲子上印了個髒兮兮的泥印子,曾響如要被砍腿了般跳得遠遠的,生怕再挨一腳。

分屍案是大事,居同野想臨近衙門不會不重視,他既不敢看屍體又束手無策,便在一旁站着驅狗攆貓順帶趕人,有群狗怎麽都攆不走,攆着攆着,便看見沈吟溜溜噠噠地來了,一蹦一跳的還吃着饅頭。

野狗中有一只擡起頭搖搖看了一眼,和沈吟四目相對,那眼神中什麽都沒有,心中難免又疑又怕,怕這一步铤而走險走到岔路了。見沈吟盯着眼神不移,他嗚了一聲,召喚狗子狗孫,一并走了。沈吟這才滿意地移開視線。

“你們兩個跑出來做什麽,也不叫上我。”沈吟一來便不由分說地怪罪,唇紅如飲血,愈發顯得小臉白膩。

斷肢上滿是紅到深黑之血,倒像是那血都被他一飲而盡,只剩最後一滴還要仔細塗抹在唇上。

居同野認為沈吟會害怕,故而以身擋着不叫他看:“沒什麽你快回去吧,別出來。”

沈吟是何等人物,這些日子以來致力于把居同野吃幹抹淨,墊着腳尖伸長脖子瞅,臉色如常,聽不出波瀾起伏,口中把饅頭嚼得綿綿作響:“碎屍?人屍?”

居同野瞧他還是一副妄想摻一腳的好奇模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果然是個瘋子,尋常人見此場景早就唬得退避三舍,他倒好,不僅興致盎然,還興致盎然的邊吃邊看。居同野只得無奈道:“是,你還是先回去吧。”

“我回去什麽!給本官讓開。”沈吟陡然一兇,推開居同野。他想走,居同野還真攔不住。

居同野越是了解沈吟,越是發現這人棉裏藏刀非同一般,他那從軍的說法似乎是真的,否則膽子怎麽會如此出奇的大,脾氣上來敢光腳踢十頭牛。

人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居同野擔心他吐,還得跟上去伺候,也好在他不适時及時帶他撤離現場。

然而沈吟的泰然還是超出居同野的預期,沈吟先是站着看,繼而俯下身看,最後蹲着看,眼裏看着嘴裏還吧吧唧唧不斷兀自咀嚼的歡快。單單是看就算了,沈吟居然趁居同野不備,撿起旁邊的木棍子亂攪一通,把團在一起的碎屍分開。

居同野頭皮發麻,不忍直視,趕緊背過身去,慌張道:“你做什麽,找死了!”

就聽見沈吟在他背後悠然道:“十一塊,是個女屍。腐爛成這幅德行,三十天內十天以上,估計親爹親媽也認不出,不知有沒有什麽胎記之流,得叫仵作好好看看。”

居同野一驚:“你還能看出死了多久?”

“也不準确,大概看看沒問題,在軍營裏呆過,見過的屍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別轉頭,瞧你怕的。”沈吟輕聲道,知道這小子其實已經怕的不行了。

連沈吟都能看,他憑什麽看不下去。居同野硬氣和脾氣鋪天蓋地地湧上來偏偏要轉頭,硬着頭皮,眼皮子半睜不閉,不自覺地已經開始打哆嗦:“曾響已經找人去附近縣城請仵作來,你別破壞案發現場。”

“你還知道案發現場?”沈吟含嘲不嘲道,這話聽起來,頗像夜裏枕邊說情話的口氣。他瞥了居同野一眼,繼而起身四下打量,荒蕪的河道上入眼盡是不堪的垃圾,“這裏不是第一現場,再說都這個樣,破壞和不破壞有什麽區別,又是狗又是泥的。”

沈吟來時,居同野已經攆完了狗,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還有狗的,便茫然道:“哪裏有狗了?”

“腳印那麽多,屍體上還有齒痕,你瞧!不是狗,總不可能是狼。”沈吟把那木棍往屍體上一戳,戳了個洞,黑血渾濁不堪。

居同野想不到他根本不尊重死者,人都死了,還不給點安寧,怒了:“你鬧夠了沒有,屍體有甚好玩的。”

沈吟見居同野惱了,忙不疊撂下木棍,柔聲哄道:“我哪裏有玩,我只玩你。”

居同野正要辯,老遠便看見曾響跑回來,他怕被聽見,只得閉嘴。

曾響找了個靠譜的人去臨近縣城,特意跑回來彙報,見沈吟也來了自然免不了一番邀功請賞:“他騎毛驢去的,快的很!估計今個夜裏就能把信送到。”

沈吟略微思忖一番,正色囑咐着:“等仵作來豈不是要明天後個了,今晚恐怕還有雨。先把屍體移到衙門去,光天化日有礙觀瞻。”

居同野和曾響都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滿地碎屍,這叫他們怎麽移,就算是整具屍體他們也不敢。

沈吟揮揮手:“我來我來,同野去找個平板車,裏面墊點幹草,免得髒了車。曾響你再去找人去附近縣城問問有沒有誰家有成年女子失蹤,年齡約三十歲以下。”

曾響也不是太笨:“怎麽不先在本地內打聽打聽。”

沈吟看向居同野,笑呵呵道:“這裏有人失蹤,你居大哥會不知道?”

看似日日無事可做經常閑到發慌,居同野可是個認真負責從不缺斤短兩的人,每日三巡雷打不動。居同野忽地想起托人打聽有誰家走失少爺時,似是聽到有戶人家丢過小媳婦,立即說出來

沈吟一聽居同野真傻不拉幾托人打聽自己,一點怒火也沒有的罵道:“我都這麽大了還能叫丢失?這叫離家出走,幹活幹活!”

居同野先幫着沈吟把屍體運回衙門,他看着沈吟動手,單是看着更不好意思,何況沈吟做得了,他豈能做不了?撸起袖子,準備幫忙:“我來吧,你是文人,仔細髒了手。”

沈吟瞧他湊上來的模樣,還頗有些不舍得:“髒了回去洗幹淨就是了。誰沒髒過,你當軍營裏是幹淨的?”

軍營不比官場容易到哪去,鈎心鬥角狼狽為奸,沈吟水裏來火裏去早已不幹不淨,他瞧着居同野,倒覺得沒誰比他更幹淨的了,白玉無瑕止于至善,那眼裏的更光像汪汪清泉。

沈吟看的心疼,十分舍不得,真怕髒了他,便把他推開,認真起來時頗為嚴厲:“你快去打聽去,這裏我來,莫要再搗亂,你懂驗屍保護現場嗎?還是有過經驗?知道什麽能碰什麽不能碰,能碰的又該怎麽碰。我是知縣,當仁不讓。”

居同野大不識幾個,小瘋子瘋是瘋,這時候好像有些用處,有他在也能鎮壓全鎮百姓,當下他只能将重重矛盾藏在心中,聽從吩咐指派,陪他撒這個要人性命的彌天大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