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予坐進車裏的時候,耳朵尖還是燙的。

盛照臨貼在他耳畔說的那些話,像雲霧般反複地萦繞。

“死了,不在了,再也見不到了,你會難受嗎?”

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回答。

哪怕是路邊的一條野貓野狗被車壓死了,都會感到難過的。

只是不會有人刻意去想生命終結的那一天會是什麽樣子的。

因為痛苦,所以本能地逃避。

而盛照臨說這話時,聲音很柔,像是帶着某種祈求。

林予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十分刻薄地說出了那番言論。

回家的路上,他回憶了一下最近所發生的一切。

隐隐地感覺事态的發展有些不受控制。

盛照臨看似風輕雲淡地跟他聊着過去,但眼底藏着很多難以捉摸的情緒。

在床上的時候,發火歸發火,可心底對盛照臨的靠近并沒有任何抵觸……

罵髒話也是因為感到難堪而不是盛照臨的幼稚舉動。

他感覺再這麽下去自己得完蛋。

有感情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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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還不是重蹈覆轍,面對七年前面對的那一切。

有什麽意思呢?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應該收那筆錢。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天晚上,是盛照臨幾年來第一個沒有依賴安眠藥物入睡的夜晚。

他聽着手機裏的助眠音樂,感受着風聲和雨聲,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林予見面的那一天。

窗外暴雨傾盆,豆大的雨點拍打着玻璃,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那個眉目清秀的小青年坐在房間裏耐心地看題。

“林老師,你有對象嗎?”

“沒有,怎麽你要給我介紹介紹?”

“我現在單着呢,你看我怎麽樣?”

“不怎麽樣。”

“你這眼光不行啊,那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聰明的。”

“那我要拿到年級第一你就跟我試着交往怎麽樣?”

“嚯,這麽狂?別說年級第一了,在你高中畢業之前,只要能拿到個班級第一,我就跟你交往。”

那時候的林予也很狂。

但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這個一直在班裏拖後腿的,吊兒郎當的少年,真的會為了他,推掉所有的聚會邀請,把自己關在房裏刷題背書到深夜。

在高三的一次期中考試裏拿下班級第一。

連盛照臨自己都沒想到,因為這份出乎意料的成績單,他收獲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度。

爸媽,親戚,同學,老師,身邊的每一個人,看他的時候就仿佛在看一個奇跡。

就連林予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林老師,說話算話嗎?”

“就試着交往啊,你成績要往下掉我就跟你分手。”

“那你現在都是我男朋友了,是不是應該主動親我一下?”

“我是你男朋友,你不能再用這種态度對我。”

“請~你~滾~開~”

“你別動。”

“幹嘛?”

“讓我親一下。”

蜻蜓點水。

但是盛照臨對這個吻的印象很深。

倒不是因為親完以後林予把他摁.在.床.上掐着脖子,差點當場吹燈拔蠟踹鍋臺,而是他第一次發現,林予那張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臉上,居然也會其他情緒。

那是林予的初吻,青澀,憋屈,又羞憤。

耳朵尖都是紅的。

一夜好夢。

隔天,盛照臨被一陣熟悉的手機鈴聲給吵醒了。

甜美的夢境就像肥皂泡一樣,破得無影無蹤。

來電顯示是“老盛”。

盛照臨忍着把對方從地面踹到赤道的情緒,接通了電話。

“到公司了沒?”盛志寅嚴肅刻板的聲音通過無線傳過來時,又多了幾分尖銳和陌生。

盛照臨翻身打了個哈欠,“床上。”

“幾點了?你睜眼看看現在幾點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幹活了?前幾天讓你跟顧總溝通的項目有進展了嗎?”

盛照臨捏了捏鼻梁,“他說再考慮看看,都這麽說了應該沒什麽希望了,五百萬都嫌多,還想壓一壓,本來我們的産品成本都将近三百萬,到時候再加上人工成本和各項費用,還賺個屁。你這老同學也不怎麽靠譜,還是趕緊跟他斷了吧。”

“你!”盛志寅的怒火蹭一下就上來了,“那你就不能再想想辦法跟他多溝通溝通,态度誠懇一點,語氣謙和一點,想法周到一點,用你自己獨特的方式贏得他的認可,你要試着去轉變他的想法,而不是你自己被他說服。”

“成成成,我知道了。”盛照臨有些不耐煩,這些說辭他耳朵都聽得起繭了。

可那個顧總是個什麽東西?

光是請他吃飯喝酒就花了六萬塊,臨了還順走他一張價值兩萬塊的俱樂部VIP卡。

隔天酒一清醒,回答他說,“不是我說啊小盛,你這個報價在同行裏是真的偏高,你不能坑我這種老實人啊,這樣,你再便宜個一百萬……”

盛照臨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不要臉的生意人,簡直刷新了他對“厚顏無恥”這個詞的理解。

還以為是地攤上買東西呢。

這人的人品明顯就不怎麽樣,真接單了後續肯定也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賠了夫人又折兵這種事情他不想幹。

而背後的這些辛酸曲折的過程,盛志寅不知道,也懶得知道。

他眼裏能看見的,只有這個項目的結果成功與否。

那就是你的能力不行。

沒掙錢啊?

那就更是你的問題了,支出都控制不好,所以掙不了錢。

掙多少啊?才掙這麽點有什麽好得意的。

盛照臨使勁渾身解數也交不出令他滿意的答卷。

“哦,還有,我聽小李說,你這陣陸陸續續劃走了将近兩千萬做投資,做什麽投資呢?”

盛志寅口中的小李是總公司的財務總監李霄,監督管控盛鴻集團所有分公司的財務狀況。

盛照臨所在的是B市分公司,每個月末的財務報告都會提交到總部審核歸檔。

盛照臨平時掙了錢會投資些中小型企業,盛志寅人在總公司,業務忙起來也懶得管他,可能是上個月一下劃走太多,老盛就起了疑心。

“就一個影視經紀公司,我同學他媽是制片人,最近不是籌備一部新電視劇麽,就拉着我投資。”盛照臨的腦袋高速運轉。

果然,下一秒盛志寅就問:“什麽電視?”

盛照臨立馬說:“《骁鷹》,一部刑偵劇,主演還是我高中同學,程越。”

“程越?”盛志寅努力在腦海裏搜索這個名字。

“就是程峻峰他兒子,一唱歌的,在網上很火。”盛照臨說話時,還在不停翻看《骁鷹》劇組的官微,生怕穿幫。

盛志寅很少關注娛樂新聞,況且娛樂圈瞬息萬變,正當紅的藝人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但程峻峰可是商界赫赫有名的企業家。

跟他有過幾面之緣。

這麽一想,程峻峰兒子的臉也漸漸浮現出了一個輪廓。

印象中是挺俊的一男孩。

就這麽簡單?

盛志寅意味不明道:“娛樂圈的事情你少摻和,那些戲子的關系網太亂,不适合深交,指不定哪天就被坑一把。前陣你表叔不是還學人家投資什麽網絡大電影,結果被人一頓忽悠,賠得血本無歸。做人還是腳踏實地,別淨想着不幹事兒掙快錢。”

“是啊,我哪有您那麽有眼光,有能力,對您來說,能利用的才是真朋友。”盛照臨諷刺道。

盛志寅惱怒道:“混賬!”

唐菁瀾原本在一邊看書,一聽父子兩又在吵架,忍不住上前勸阻:“你別跟照臨置氣。”

“都是你慣的,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到現在還躺床上呢。”盛志寅戳戳手表,“你看看這都幾點了,都快吃午飯了,他的心思就沒在工作上!”

“那醫生都說了讓他好好休息,你別老給他那麽大的精神壓力,他好不容易……”

剩下的話盛照臨沒聽見,因為電話被老盛單方面挂斷了。

不過剩下的話,就算不聽,他也能猜到大致內容。

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拉回來。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

好不容易像個正常人了。

很多事情心知肚明,但就是改變不了什麽。

他嘗試重新開始。

也不斷地激勵自己,改變自己。

可繞了一大圈之後卻發現自己還是站在原點。

過不去了。

下午兩點,他照慣例去了趟心理診療所找周政恒。

其實盛志寅之前安排過許多醫生替他做治療,但他最信任的還是周政恒。

周政恒是他的高中兼大學校友,相比“醫患”,“兄弟”這兩個字更符合他們之間的關系。

很多不能說的秘密,排解不了的郁結,都可以向他傾訴。

前臺的小護士見到他微微一笑,“周醫生剛出去買飯了,馬上回來,他讓我跟您說起一聲,稍稍等一下哦。”

“好。”盛照臨點點頭。

半杯咖啡的工夫,周政恒就提着餐盒從外邊風風火火地趕進來了。

“買飯還親自跑啊?你的小助理呢?”盛照臨進門找了個沙發坐下。

“她這幾天身體不舒服請假了,”周政恒推了推眼鏡,邊打開飯盒邊說,“你飯吃了嗎?要不要來點兒?”

盛照臨提不起什麽食欲,“我吃過了。”

“那就來點飯後水果。”周政恒把飯盒推到一邊,開了盒水果放到桌子中央,插上兩根透明的小簽子,示意他吃點。

“你這幾天身體怎麽樣啊?眼圈有點重,沒睡好?”

“是睡得比較晚。”盛照臨按了按眼睛,“不過昨晚上我沒吃藥就睡着了。”

“哦?”周政恒挺吃驚,從盛照臨第一次過來做咨詢的時候,他的失眠問題就已經相當嚴重,而且對酒精和安眠藥物産生了很強的依賴。

“嗯。”盛照臨笑笑,“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也沒做噩夢。”

“那很好啊,”周政恒笑笑說,“最近有什麽開心的事情想和我分享分享的嗎?”

盛照臨垂眸一笑,“我夢到我和我前男友複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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