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打賭

四月三日, 丁琪去北京的第三天, 聽姑姑說中午她就該坐火車回來了, 我一個人睡一張床,從這邊滾到那邊,早上還能舒展地伸個懶腰的日子不多了。

但桌上的蠟燭滅了。

前一天它燒了整晚, 是我起床後吹滅的,今天它自己滅了。

只是同樣是滅,今天怎麽就感覺這麽破落, 上面黑乎乎一層,頹敗的燭芯冒着一絲煙氣,看來是剛滅不久,像極了被颠覆的朝代, 皇宮裏人走茶涼, 斷壁殘垣,伴随着背景音樂的慢鏡頭最後一幕,便是這樣剛剛熄滅的燭燈。

真是,這奇怪的失落情緒......一定是起床方式不對。

因為買的是香薰蠟燭,我聞着這讓人安心凝神的香氣,又猛地往床上一躺, 拉上被子繼續睡。

“你怎麽又來這麽晚!”一進校門就被批評。

這位剛剛鎖好車子從車棚出來的同學看到我, 立馬停住了腳步,很自然地倚在一根支撐着車棚的柱子上看着我從校門口進來, 車把往右一轉從他面前經過。

“我說這位同學,這都幾點了, 一日之計在于晨,你不快去早讀在這兒幹啥呢?等我吶?”我睡了一個回籠覺之後精氣神十足,一邊彎腰鎖着自行車一邊扭頭斜眼看着他說。

他擡手看了一眼手表,表情由剛才教訓我的裝模作樣突變成着急慌張,埋怨地說:“你動作能不能快一點!你鎖個車子怎麽這麽慢娘們唧唧的。”

邊說邊快步走過來,彎下腰一把奪走我手上的U型鎖,使勁一戳。

“啪”——清脆的契合聲響起,他立馬扯住我的胳膊向立雪樓飛奔。

“別跑別跑!”我在他身後一只胳膊的距離喊道。

“就你磨叽!遲到了!”

朱寧昨晚一定洗頭發了,我沒有聞見洗發水的清香,但是他的頭發根根清爽,被風吹得飄起來,像是滾動的波浪,一波又一波,閃着光。

四月清晨的陽光和煦溫柔,從東邊斜着打在這兩位少年的臉上,連空中的塵埃亦覺美好,我恍惚有一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幻覺,我在這摻雜着塵埃的清晨光線裏想起了很多這樣被理所當然忽略掉的時刻,連同相似的舉動,這樣親切的舉動:坐在一起拉拉扯扯的時候,扶着頭給我止鼻血的時候,在我身後一聲聲大喊我名字的時候,包括見證他受傷的時候,我好像突然開了點竅,我好像擁有了什麽,我不敢确定,不敢深想,更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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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為什麽想起了這些呢?是早上香薰聞多了嗎?是古裝劇裏那種可以喚醒人情緒的熏香嗎?是昨天李芷柔在草稿紙上喊陳熠?還是就只是因為前面這個唇紅齒白的傻子在這一刻恰好是這樣的他,而此時的我,恰好是這樣的我。

我自作多情地想,他可能也感覺到了。

原來這個我不敢說的東西,不是電視裏演的那樣轟轟烈烈,絢爛磅礴,沒有男主為女主舍身奉獻,沒有考驗人的生死離別,連一句肉麻的話都沒有。

我也跟着他跑起來,兩張臉晃動、起伏,穿過一束束光線,已經跑到和他并肩了,已經不需要再被拉着了。

但他沒有松開,只是手從我的手肘移到了手腕。

他一定是也感覺到了,一定是。

今天是語文早讀,董冬冬站在教室門口捧着一本書看,我趕緊把朱寧的手甩掉。

我都是從後門進班,今天老師站在這裏也不好意思裝沒看見再兀自地走向後門了,于是兩個人像被抓獲的犯人一起聳着肩膀低着頭從董冬冬的眼下小碎步溜進去。

董冬冬還是在聚精會神背對着教室地看着手裏的書。

“哎呀。”

後腦勺被身後那人拍了一下,我扭頭狠狠地翻了一個白眼,“你他媽。”

這兩句話都淹沒在教室裏同學們的烏拉烏拉背書聲裏,我們在狹窄的過道岔路口分道揚镳,用往常那種打鬧的方式,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一切好像都是我的幻覺。

“呦,小兩口一起進來的。”

我還沒完全坐下,書包也沒摘掉,陳熠陰陽怪氣的話就傳進了我的耳朵,已經半彎曲的腿立馬彈簧一樣直立起來,順手摸起桌子上李芷柔的書就砸向他。

書甩到了陳熠懷裏,被他兩只手接住又順勢抱在懷裏,他用肩膀蹭蹭郝仁,問:“打賭嗎?賭莫希和朱寧早晚結婚,輸的到時候幫我給份子錢。”

郝仁正讀到“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婦”還沒出口,他就像嗆了一口似的哈哈大笑,笑出咳嗽,沒等郝仁回答,我又拿起李芷柔的一本書打他:“你他媽能不能不找事兒!你都要走了還惹我!”

“賭,我賭yes!”郝仁在一旁看笑話。

這個世界一定是嚴格服從物理定律的嗎,上帝爺爺一定不存在嗎,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是因為“偶然”這個絲毫沒有說服力的詞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那本書裏夾着李芷柔昨天那張草稿紙的話,我一定不會拿它,我可能會拿另一本,或者等我從書包裏掏出自己的書,或者幹脆我就不理會陳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心平氣和地一笑而過。

那頁紙在一陣稀裏嘩啦中抖落出來,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地從空中落下來,緊緊地貼在陳熠帶着靜電的毛衣上。

沒有人在意那張紙,李芷柔也沒有注意到,讓我想想她在這過程中在做什麽,是一本大厚書,藍黑色,對了,又是那本《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

“我肯定賭yes啊,那都賭yes沒有人賭反面誰付錢。”我做了下來,陳熠笑着說,一邊把那頁紙從胸口拿掉。

“我賭你姥姥個腿兒!”我又瞪着眼揚了揚胳膊。

“就、這、樣、吧......”

“什麽就這樣吧,誰答應跟你賭了。”我把書從書包裏拿出來說。

“陳、熠。”

我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只見一直一動不動的李芷柔一個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張紙奪了過來。

把我吓了一跳。

誰都不說話,我、陳熠、郝仁一個個像是喝了一大口風張着嘴巴,李芷柔把草稿紙放進抽屜繼續剛才的姿勢。這個角落好像是被玻璃罩子隔離出了一個結界一般,外面一片嘈雜,裏面的人被點了穴。

“嗳,李芷柔,那寫的是什麽意思?什麽我到了那兒會上清北的?什麽就這樣吧,就哪樣啊?”

結界被陳熠一連串的疑問打破。

“就......”我看到李芷柔挑挑眉,結結巴巴,“......喂,莫希,我不想再替你解釋了,你自己說吧,你寫這什麽意思?”

“我?”

幾乎同時,陳熠誇張地指着我咧着嘴問道:“她?”

“你每次都寫這些亂七八糟的往我書裏胡亂一夾,下次別再這樣了。”蒼天啊上帝啊,李芷柔的反應速度和嫁禍能力都這麽強了!

“那到底是誰的字啊,我剛才沒來及注意,是莫希的字嗎?”陳熠問。

“你看。”李芷柔從抽屜裏把那張紙拿出來,在陳熠眼前晃了一眼,又放回抽屜。

整個過程不到一秒鐘!

我确信誰都沒有看到那到底是誰的字,但是當事人已經定案了。

“莫希!你說清楚!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歪心思,媽的,虧我把你當朋友,你竟然想泡我!”陳熠沒等我說話,自己在那分析的頭頭是道,“怪不得我說你和朱寧你這麽生氣呢,原來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也是,喜歡的人卻開自己和別的男生的玩笑,擱誰誰不生氣。”郝仁也插進來分析了一嘴巴。

“閉嘴!”我和陳熠異口同聲地對郝仁喊。

我決定好好面對了,我也不是吃素的:“陳熠你怎麽不去死啊,你少自戀了行不行,我就是祝福你而已,誰不想上清華北大啊,我羨慕一下怎麽了,你到了那兒也會上清北的,陳熠,這句話有問題嗎?不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嗎?是不是沒有一個女生喜歡你你就覺得這一句話就受不了了就是表白了就對你有意思了,真的,顯得你特別缺愛,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哎嘛呀。”

這下連李芷柔都吃驚地看着我了。

“那...”陳熠被我噎的吞了一下唾沫,“那前一句是怎麽回事?什麽就這樣吧,就哪樣吧?”

對啊,這個死李芷柔,就哪樣吧?

“對啊,就這樣吧,你就放心大膽地去轉學吧,我們也幫不了你了,住宿你又不願意,跟你爸媽抗議你也不願意,不這樣還能哪樣。”我邊說邊拿着勁兒似的微微點頭。

“哦,這樣啊。”

“陳熠你這人絕了,天天除了男女之間情情愛愛不會想點別的是吧,我喜歡你?我喜歡朱......”

沒等我說禿嚕嘴,陳熠和郝仁一起:“喔——”

像極了打鳴的公雞。

“我說我喜歡豬都不會喜歡你。”不知道還來得及嗎。

“少扯別的,接着打賭,我賭你和朱寧一定結婚!”陳熠一副這下錯不了的表情指着桌子說道。

看來沒來得及。

“不賭白不賭,我也賭。”郝仁探頭說。

“我!”

我們一起歪頭看着舉着手的李芷柔,“我,我也賭他們倆結婚,賭贏了我也不拿份子錢。”

“求求你們,放過我......”我幾乎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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