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接到你電話那天……”傅尋突然開口“是我在保護站,站的最後一班崗。”

他很少解釋。

旁人對他是否存在誤會,他也從未在意過。

從摘星樓追到這,是趨于本能。

曲一弦似笑了笑“你跟我解釋這個做什麽?”

她的語氣,有輕蔑,也有不屑。

“你沒欠我什麽,也沒對不起我的地方。我發脾氣,單純是心情不好。”

……才怪。

她就是怪他!

怪他撒謊,怪他裝好人,怪他連讓人失望還要事先僞裝。

她唇角微耷,眉心輕攏,眼神又黑又沉。

傅尋知道,她是口是心非。

來的路上,他想好的那些措辭,在曲一弦拒絕談話的态度下也沒了說出口的必要。

她并不在意他口中的真相,也壓根沒想聽什麽解釋。

否則,以她的性格,當時在包廂裏就能拎住他的衣領質問。而不是露出那種讓人看着有些心酸的表情,摔門而去。

曲一弦和他認識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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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嚣張跋扈,自己能兜得住。所以,她所有的情緒都是外露的,她不怕你看穿她的想法,也不怕捅了窟窿。

你可以對她示好,也可以看不慣她,就跟所有人在她眼裏都像石頭一樣,沒有分別。

說好聽點,這叫個性。

說難聽的,就叫油鹽不進。

但這種用盔甲武裝自己的人,通常都有致命的軟肋,碰不得,提不得。

意識到這點,傅尋立刻放松下來。

他目光沉靜,盯着她看了一會,才說“我明天一早的飛機回南江。”

曲一弦斜了他一眼“跟我說這個幹什麽?”她一點都不關心。

等等……

她正色“寶不尋了?”

“知道在哪了,就不着急了。”傅尋松了她的手腕,人卻沒退開,仍舊保持着把她逼進牆角的姿勢,又俯低了些“你聽着,這句話我就說一遍。”

他眉目疏懶,來時的那點急躁全沒了。

“四年了,就算人死了……下場雨,刮陣風,屍骨也該重見天日了。”他從上衣的內口袋,抽出張名片遞給她“你知道為什麽你找了這麽多年都沒任何線索?”

巷角的燈光太暗,曲一弦只看到名片上鍍的一層彩膜。

她接過來,看不清上面镌刻金線的名字和簡介。她擡眼,眼裏的野心蓬勃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還請傅先生指教。”

她一字一頓,尤其“指教”二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說是咬牙切齒也不為過。

她不信任傅尋。

不像彭深,他對傅尋,是敬服,是絕無二話的尊敬和服從,幾乎盲目。

傅尋沒直接回答。

他思索了幾秒,轉頭看向來時的小超市。細看時,能看到門口站着一個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背,一動不動地立在照明燈光的死角裏。

有點像影子,也有點像鬼魂。

傅尋從發現有人一直盯着,到發現那道視線在哪,前後花了三分鐘。

他猜測,是剛才站在超市櫃臺後面的那個男人。

曲一弦循着他的視線看去,仔細分辨了兩眼,才發現那是王坤。

她從今晚得知傅尋就是當初在索南達傑保護站的志願者後,對他就抱有十分的敵意,何止不友好,簡直像打擊階級敵人,不遺餘力。

“隔得那麽遠,你還怕他聽去不成?”

“我是對他感興趣。”傅尋回頭,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不好,說“古往今來,做交易都講究銀貨兩訖。我不缺錢,我們彼此交換對方感興趣的信息,你覺得?”

曲一弦聽到那句“我不缺錢”,越發覺得傅尋礙眼。

怎麽有人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說的話卻這麽欠揍呢?

她撇了撇嘴,不太願意配合“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

傅尋笑了“如果你不滿意,我給你張支票,數字你随便填。”

曲一弦這才認真打量他,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終于認真起來“你想知道什麽?”

“你想到什麽說什麽。”傅尋點了根煙,問她“你要嗎?”

曲一弦沒心情要,她斟酌了片刻。

傅尋既然是星輝的投資方,也就有權利去調動星輝歷年的人事變動資料。

王坤的事,他要是想知道,她不是唯一的途徑。

想明白這點,她吸了口氣,說“王坤是被我開除的,開除的經歷并不光彩,你真的想聽?”

傅尋微眯起眼,笑了笑“想聽。”

“他以前,是袁野那個位置,差不多算副領隊。退下來以前,四姑娘山的救援他是大功臣,救出了十幾個大學生。”說完好的,她開始說壞的“但王坤耳根子軟,做人有些不着調。前兩年帶線的時候,客人央求王坤把車借給他開,借了都沒半小時,就出車禍了。”

曲一弦的聲音壓得低,語氣卻極重“那客人沒駕照,車禍後下身截癱,他老婆帶了一車的親戚過來,壓着王坤的腦袋要他賠償。”

“他違反車隊規定在先,這事沒人能替他扛。除了傾家蕩産外,還賠進去一條腿。連這家超市,都是隊長接濟給他開的。他也為這事,一蹶不振,每天混吃等死,沒個人樣。”

說完,她挑眉“你問這些幹什麽?”

傅尋吐了口煙,不知道落在哪處的目光忽然轉過來,看着她“想多了解了解你。”

曲一弦“……”你這人有病?

當然,這句話在她嘴邊繞了幾圈,最終還是被咽了回去。

傅尋這人就是有本事讓人有求于他,無論什麽境地下,他都沒有潦倒狼狽的時候。曲一弦就是讨厭他,都得一邊讨厭着,還一邊當佛爺給供着。

你說都是人,都踩着同一片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氣,怎麽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就這麽大呢?

她膈應得慌,又不得不心平氣和地問“是不是該你說了?”

“你找錯方向了。”他把煙碾熄,低着頭,聲音有些啞“我研究過你的救援路線。”

曲一弦冷笑。

她覺得自己又被糊弄了,而且這次還是自己上趕着跳進坑裏的。

傅尋知道她在想什麽,沉吟片刻,說“江沅那次救援,直升機的救援費用全是我出的。”

“曲一弦。”他伸手,扣着她的後頸,拉近。

剛抽過煙,傅尋身上還有未散的煙草味。

曲一弦仍在消化着他剛才在不經意間抛出的這個深水炸彈,全然忘記了反抗。

他俯低了臉,鼻尖近到幾乎碰上她的。

這麽近的距離,他的聲音低得像是立體環繞的低音音響,盤旋在她耳邊“我這裏,也許有你想要的東西。”

傅尋走後。

曲一弦在巷子裏站了片刻,跟沒事人一樣,回超市吃泡面。

王坤看她吸溜面條吸溜得那麽香,沒忍住,自己也泡了一杯。不過他心疼錢,只舍得泡個袋裝的。

吃上面後,王坤問“那人誰啊?”

曲一弦沒答。

她剛在傅尋面前揭了王坤的事,心裏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不欲再把傅尋扯進來,又從貨架裏挑了個鹵蛋加進面裏“怎麽,你擔心我啊?”

她用叉子拌了拌,把鹵蛋切成兩半,分了一半給王坤“你在門口守着我那畫面,我看着挺感動的。”

王坤被她說得臉紅,傻笑了兩聲“也沒有……”

曲一弦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沒有啊?那我豈不是白感動了。”

她挑起一叉面唆進嘴裏,不等咽下,說“那不行,鹵蛋得算你的,我不給錢。”

王坤的臉,一下就垮了。

曲一弦這回是真的笑了,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做人還真是挺惡劣的。

回了酒店,曲一弦先給袁野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兩三聲,那邊才磨磨唧唧地接起來。

袁野“喂”了聲,小心翼翼的“……曲爺啊?”

曲一弦一聽就來氣“一百五十斤的膘是白長的?聲音還沒我大。”

袁野撇嘴,好端端的提他辛辛苦苦長的肉做什麽。

他中氣不足,語氣仍舊虛弱“這不是擔驚受怕了一晚,底虛麽。”

曲一弦冷笑一聲“你也知道對不住我啊!”

袁野哼哼了兩聲,解釋“傅總不讓我告訴的啊,每次我想悄悄告密,他就給我吃眼刀子。”

曲一弦“你還挺委屈?”

“那可不。”袁野聽她語氣稍緩,知道她是不打算秋後算賬了,立馬鮮活起來“你跟傅總今晚都怎麽了,你前腳走,他後腳追。一桌子的菜,就我跟隊長解決,浪費了一半。”

曲一弦眉心微抽,覺得袁野還是欠揍。處境剛好點,就想着探聽八卦。

她一沉默,袁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幹笑兩聲,問“曲爺你大晚上的找我,什麽事?”

“明天跟我進沙粱修車。”曲一弦說。

她不提,袁野差點忘了曲一弦的車還擱在荒漠裏,連聲應道“行行行,我明天早上過去接你……诶,好像不行啊。”

曲一弦眼一眯,還沒發作呢,袁野說“傅總明天一大早的飛機。”

哦,他是說過。

“所以呢。”曲一弦問。

“傅總讓我去送他。”袁野說“他說他還要回來,大g先停星輝的車庫裏。”話落,他話音一轉,突然變得暧昧“喔……傅總還交代了句,要是你開,就把車鑰匙給你。”

曲一弦“……”這話她沒法接。

袁野還在那邊笑嘻嘻的“曲爺,你說我兩搭檔這麽多年,都那麽熟了,有事你不好瞞着我的呀。”

曲一弦被調侃得惱羞成怒,冷哼一聲“一口一個傅總,你他媽是他小秘。”

袁野被吼得一懵,挪開手機,看了眼屏幕——電話已經被挂斷了,頁面正從通話結束跳轉到屏幕首頁。

他撓了撓頭,格外委屈。

他曲爺,是大姨媽來了,這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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