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場談話,草草結束。
曲一弦心情不佳,借口明天要早起開車,先回去休息。
傅尋送她到樓梯口,看着她進了屋,才轉身下樓,折回四人間。
曲一弦回屋後,沖了一個熱水澡。
過了十點,賓館的熱水已經不熱了,水壓也時緩時重。
出水慢時就跟水管被誰掐住了一頭,像擠牙膏似得斷斷續續地往下滴着水。直叫人看得心頭發擰,生怕澡還沒洗完,水先斷了。
有驚無險地洗完澡,曲一弦搬了個凳子坐到暖氣片旁,邊晾頭發邊理思路。
她用鉛筆在便簽紙上畫了幅人物關系圖。
主角是傅尋,樹藤狀的輔助線上連接了項曉龍,東家行和高利貸。想了想,她又添了一筆,加上自己。
項曉龍在南江欠下了一大筆高利貸,還順走了傅尋的玉佩,躲在敦煌。
他知道傅尋的玉佩價值連城,應該躲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到今年6月時,他覺得風聲過去了,放松警惕,于6月23日通過微信聯系她,預約了25日當天的敦煌市內包車,并預交定金兩百。
曲一弦常年帶線,平時也接攬接送機,一日游等訂單。加上她的口碑好,朋友多,微信號根本不是秘密。
所以,項曉龍從哪知道她的微信,又為什麽挑選她,幾乎沒有渠道可查。就是個随機事件。
你看人家搶銀行的——除了定下哪天去搶哪家銀行,當天在銀行的工作人員是誰他們關心嗎?不關心啊!
無非是看誰命裏有此一劫,正巧迎頭撞上。
曲一弦覺得,她就是運氣不好,攤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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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什麽好怕的。
傅尋願意給她當護身符,她自己也不是沒本事的人。否則,她一個外地來的女人,憑什麽順風順水的在西北環線當領隊?又憑什麽讓一幫大老爺們心甘情願地叫她一聲曲爺?
但這事呢,的确是從6月25日項曉龍包了一天她的巡洋艦開始的。
她以為那天只是衆多日夜裏尋常的一天,誰知道齒輪咔咔轉動起來,默不作聲地就把她吞進去了?
傅尋從敦煌的眼線那得到勾雲玉佩的消息,調查後,唯一和項曉龍有關的線索在最後對準了她。
所以他試探,觀察,試圖找出破綻,到最後确定她完全不知情。于是,他伸出橄榄枝,要求合作。
同一時間,勾雲玉佩被項曉龍脫手。他悶聲發了筆橫財,于九月初敦煌設關卡嚴查進出車輛和人員時,離開敦煌,不知所蹤。
而她這裏,進度比項曉龍慢了三拍。從知道他和傅尋之間的關聯,到她決定插手幫忙的這段時間裏,項曉龍早已經魚入江河,不知所蹤了。
她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後天到敦煌,見見權嘯和被項曉龍照顧生意的姑娘,看能不能再找點線索。
還不行,她就只能用自己拙劣的畫技畫張抽象的肖像圖,滿世界通緝他了。
等等!
曲一弦的筆尖一頓,目光落在傅尋的名字上,陷入沉思。
傅尋被偷了這麽貴重的玉佩,他沒有報警?
這枚玉佩牽涉的金額足被列為重大案件了,別說沒有一點風聲了。就是傅尋,也沒提過報警一句。
一般人遇上盜竊,丢失物品,第一反應難道不應該是報警嗎?
——
睡前思慮過重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曲一弦一整晚都沒踏實。
前半夜,她夢見了項曉龍,在敦煌六月的沙塵暴裏,悶頭向她走來。上車後,他摘下口罩,露出左耳到鬓角間那道三厘米長的疤痕。
似是察覺到她在觀察自己,他轉頭,露出個不算和善的笑容,吩咐她開車去東家行。
一路上,項曉龍都窩在副駕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臨下車前,他突然對曲一弦說了句:“你知道我為什麽挑上你嗎?”
“他們都在盯着我,我只有找上你,才能暫時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曲一弦不解:“為什麽找我才能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項曉龍笑起來,神情輕蔑:“我的目的是要把勾雲玉佩脫手,拿了錢跑路。一旦我把玉佩賣了,南江的那群吸血鬼聞着肉味就來了。他們找不到我,自然會找到我包的這輛私家車。更何況,私家車的司機還是個漂亮女人,”
“不過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拿你怎麽樣,頂多關個兩天,玩膩了就會放過你。”
我日你大爺!
曲一弦瞬間暴起,鎖上車門,對着項曉龍就是一頓爆錘。她下手沒個輕重,打得項曉龍抱頭鼠竄的同時,觑着空把他捂在懷裏包着紅綢布的玉佩順過來,然後推開車門,一腳把項曉龍踹下車,掉頭就走。
敢算計你姑奶奶!打量她不像高利貸那麽兇殘,好欺負是吧?
她滿身怒意,殺氣凜冽。在巡洋艦的超速提醒下,呼嘯穿過山洞隧道,直奔……
直奔哪來着?
黑暗的隧道盡頭,有一片白光,刺眼又奪目。
巡洋艦飛速躍進這片白光中,短暫的暈眩後,曲一弦看見倚在黑色大G前的傅尋。
他身後,是巨風過境卷起的沙塵。
他站在風暴的中心,眯眼眺望着被風沙掩蓋的敦煌,對她說:“你不用太擔心,在南江,我能鎮得住場子。在敦煌,我一樣能護着你。”
啧啧,瞧瞧。
項曉龍和傅尋同樣說了讓她不用擔心,前者氣得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後者的就悅耳動聽多了。
她心情大好,毫不吝啬地把揣在兜裏的用紅綢布嚴絲合縫包裹着的勾雲玉佩遞給他:“喏,你的東西,我幫你找到了。”
傅尋站在那,沒動。只目光偏了偏,落在她的手心上,問:“我的東西?”
曲一弦見他疑惑,扯開紅綢布一角,得意洋洋地把玉佩遞到他眼前:“你不是在追項曉龍手裏的勾雲玉佩?我幫你從他那拿回來了。”
傅尋盯着她手心裏的那枚玉佩,眉心緊鎖,說:“我的玉佩,我早就找回來了。”話落,他伸手,從脖頸處拉出一條項鏈,那條手工編織的黑繩末端挂着的赫然是前段時間曲一弦在西寧一家古玩店買的玉石挂件。
她心下一驚,涼意從頭灌到腳。
怎麽可能?
她這塊挂件才花了……三千啊。而且古玩店的老板說了,玉是真的玉,但玉質不太好,是塊精品高仿。戴身上養幾年,雖然不會漲太多,但賣個五千一萬的不成問題。
怎麽就成了傅尋在找的勾雲玉佩了?
不等她從驚詫中反應過來,手背上一疼,她低頭看去。傅尋養得那只貂,不知道什麽時候撲了上來,牢牢的一口叼在了她的手上。
冷不丁得這麽一下,曲一弦被痛醒。她醒過來,下意識去摸被咬疼的手,觸手不是自己的皮膚,而是……毛茸茸的一只貂頭。
她一個激靈,猛得坐起身。
貂蟬顯然沒想到曲一弦說醒就醒,它叼着她的手背,猝不及防地和曲一弦來了個四目相對。
許是有些尴尬。
它緩緩,緩緩地吐出她的手背,松口往後挪了一步。
曲一弦瞪它一眼,趕緊擡手。
右手手背上,兩道跟蛇一樣的牙印,深得幾乎再用力些就能刺破皮膚。
她目光陰恻,落在牙印上的視線一偏,掃向已經縮到牆角随時準備開溜的貂蟬,慢慢做了個呲牙舔血的兇狠表情。
只見那只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雪貂愣了一下,“咯”的一聲,打嗝了。
它居然……還有臉被吓到打嗝?
——
半小時後,曲一弦氣勢洶洶地撈着貂蟬到樓下的四人間哐哐砸門:“傅尋,你快給小爺出來。”
她又哐哐砸了兩聲,正欲喊話。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了。
傅尋洗漱完畢,一身清爽地站在門口,擡眼看她。
這個眼神就跟暫停鍵一樣有用,曲一弦到嘴邊的話頓時咽了下去。她把貂塞回傅尋懷裏,伸出右手,給他看牙印:“我一大早,被這只小畜生咬醒了。這牙印,你看看,到現在還沒退呢。”
傅尋微怔,低頭看了眼雪貂。
貂蟬無辜地和他對視一眼,恹恹的把腦袋垂了下去。
傅尋沒作聲,他握住曲一弦遞過來的手,拉到眼前。溫熱的指腹在那道只剩一點痕跡的牙印上摩挲了兩下:“還疼?”
曲一弦:“……”這讓她怎麽回答?
說疼吧,都過去半小時了,早沒感覺了……
說不疼吧,被咬這事是不是就要這麽輕飄飄地揭過去了?
傅尋見她不答,仔細看了眼,問:“咬破了沒有?”
曲一弦瞥了眼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修長手指,眼神飄了飄,答:“沒有。”
那就好辦了。
傅尋松開她的手,問:“你想我怎麽補償你?”
曲一弦盯着貂,眼神火熱:“這小畜生都咬人了,這是要造反啊。不如,你把貂給我,今晚我給你煮個貂肉火鍋?”
傅尋懷裏那只貂……更恹噠噠了。
它委委屈屈地扭了下身子,把腦袋用力擠進傅尋的臂彎裏,只露出個屁股對着曲一弦。
傅尋垂眸看了眼,安撫地摸了摸雪貂,毫不遲疑地拒絕:“這個,恕難從命。”
曲一弦頗為可惜地嘆了一口氣,嘟囔:“那就請我吃早飯吧。”
傅尋:“……”頭一次見人勒索,開條件是這麽開的。
他忍笑,颔首:“把另外兩個叫起來,一起吃吧。”
——
袁野沾了曲一弦的光,一大早的格外熱切:“曲爺,聽尋哥說你被貂蟬咬了?”
曲一弦夢裏暴打了項曉龍一夜,格外沒精神:“是啊。”
袁野轉頭問傅尋:“尋哥,貂蟬要是把人咬出血了得打什麽針啊?它不是狗,打不了狂犬吧?”
“打狂犬疫苗。”傅尋順手給貂蟬喂了塊小魚幹,說:“它每年都要接種狂犬疫苗和犬瘟疫苗,兩針之間要隔一個月。”
袁野喜歡貓貓狗狗,但他一個大老粗,照顧自己都嫌麻煩,也就喜歡喜歡別人養的。聞言,頓覺新鮮:“難怪咬人呢,這有一半屬狗啊。”
曲一弦一聽他咋呼,就覺得煩。橫了他一眼,催道:“你廢話怎麽那麽多呢,能不能快點吃飯,都等你呢。”
——
飯畢,準備出發去可可西裏。
到可可西裏要先過昆侖山,再入瑤池。除了翻山越嶺,還要過萬丈鹽橋,才能最終抵達目的地。
整段路,不止公裏數長,路還不好開。
可可西裏繼續往下走,是拉薩。那是另一條旅游路線——青藏環線。
一般西北環線到可可西裏的索南達傑保護站就算終點,領隊要原路折返,回到大柴旦。留宿一晚後,第二天走315國道去敦煌。
曲一弦本就從大柴旦出發,今晚還要回來,就沒讓姜允帶行李。
走到半道上,曲一弦忽然想起葡萄糖注射液全放姜允那了。正巧姜允打算回房間換套衣服,曲一弦順道跟她一塊去拿葡萄糖。
姜允昨晚被曲一弦毫不留情的一通數落,今早吃早餐時整個埋着頭,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這會似找到了話題,怯生生地問她:“曲姐,你在高原這麽久了,也會高反啊?”
“別的地方不會,除了西藏和可可西裏。”曲一弦有心緩和氣氛,多說了兩句:“西藏就是車隊那些西寧的土著過去都吃不消。”
“照理說,可可西裏是不該高反的。我每年去不知道多少回,但那個地方好像天生跟我不對付,每回去每回都要老老實實地喝一瓶葡萄糖。不然就頭暈嗜睡,影響行車安全。”
姜允“哦”了聲,等走到房間門口,刷卡進屋時,她轉頭看了眼曲一弦,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習慣沒退房時有人來打掃,所以房間裏挺亂的。”
曲一弦笑了笑,跟着她進屋。
葡萄糖就放在電視櫃上,曲一弦進屋就看見了。她擡腕看了眼時間,催姜允趕緊換衣服:“去晚了就看不到藏羚羊了。”
姜允答應了聲,從行李箱裏找了件保暖背心進衛生間換上。
曲一弦邊等她邊環顧四周。
姜允是半點沒謙虛,她房間豈止亂,簡直沒地下腳。
屋子裏除了她這趟帶出來的行李物品,還有散得到處都是的生活垃圾。
曲一弦看不下去,把那碗涼透了的泡面扔進垃圾桶裏。
剛彎腰,目光下落,如靜止般凝在垃圾桶裏那張撕成兩半的門票上。
曲一弦帶線那麽多年,無論收費的免費的景點,全都去過。她不會看錯,那是張茶卡鹽湖的門票。
她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衛生間大門。俯身,将分成兩半的門票撿起來。
衛生間的門把輕叩了一聲,姜允握住門把往下一壓。
咔噠一聲鎖扣跳動的輕響裏。
曲一弦背過身,快速地看了眼時間。
姜允拉了拉外套,邊圍上圍巾邊走出來:“曲姐。”
曲一弦沒動。
她的目光落在門票的時間上,眉心狠狠一蹙。
門票是前天姜允在景區售票窗口買的。
如果她沒記錯,那天姜允從袁野的車上下來,特意找她開了後備箱,說袁野告訴她,茶卡鹽湖對浙江戶籍免費,她過來拿身份證。
那她為什麽還要買門票?
姜允有些納悶。
她的小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嗒嗒嗒的輕響。那節奏漸漸和她的心跳一致,她心一慌,幾乎是蠻橫地拉過曲一弦。
曲一弦毫無防備下,被她拽得一晃,整個人面向她。
姜允低頭。
曲一弦的手裏正拿着葡萄糖的說明書。
她頓時松了口氣,眼神下意識飄向桌下的垃圾桶。見沒被移動過,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她歉意地對曲一弦笑了笑,又是那副無辜的表情:“曲姐,我是不是拉你拉得太用力了?對不起啊。”
曲一弦也笑。
她說:“沒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曲爺:今天也是想煮貂妹的一天歐耶!
貂妹:今天也是膽戰心驚的一天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