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九月底,可可西裏的雨季剛過,氣溫寒涼。

曲一弦剛下車,迎面撲來一陣從雪山盡頭刮向曠野的大風,風氣凜冽,裹挾冷鋒,刮得她面頰生疼。

她嘶了聲,低頭将沖鋒衣的拉鏈拉上來,擋住臉。

他們來得早,保護站還未開門。只門口的空地上停了輛警車,有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曲一弦走在姜允前面,給她介紹:“這是正門,旁邊那一排小屋是客驿,供青藏線上的游客和司機住的。”

不過自從可可西裏被禁止穿越後,深入可可西裏的車隊越來越少。車隊領隊更是把索南達傑保護站當做可可西裏的最後一站,客人拉到這拍個照,賣個情懷,再原路拉回去。

誰也不敢帶客在四千多米的可可西裏留宿。

“那一排鐵皮屋是野生動物救治中心。”曲一弦原地轉了個身,擡了擡下巴指路邊那個草原色的提示牌:“這條路上有不少這樣的提示牌,上面寫着保護站的聯系電話。”

她轉眼看見傅尋,皮了一下:“喏,這位主在保護站當過志願者,讓他給你講講,絕對比我說的生動多了。”

傅尋剛抽完煙,嘴唇有些幹。聞言,看了眼曲一弦,問:“你想聽什麽?”

姜允落後曲一弦一步,正好和傅尋隔了三個袁野的距離走在一起,見他看都沒看自己一眼,直接問曲一弦,抿了抿唇,耷拉下唇角。

她不太敢跟傅尋搭話,傅尋雖然不像曲一弦那樣聽到不合心意的話會直接嗆到她無話可說。但冷淡是真的冷淡,他冷冰冰看她一眼,能把她心跳都給凍實了。

尤其……他現在是在跟曲一弦說話,她更不敢插話了。

曲一弦見姜允不吱聲,幹脆自己問:“哪塊是後來擴建的?聽說投資了不少錢啊,怎麽看着還是破破爛爛的……”

這話聽着不順耳。

傅尋腳步一頓,站在原地:“曲一弦,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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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嚴肅,曲一弦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踱步過去,還沒賠上笑臉,傅尋拎起她沖鋒衣後的連衣帽,兜頭罩在她腦袋上。

曲一弦視野一黑,等撥開帽子,傅尋站在就立在石碑旁的太陽能曬板前,說:“保護站是靠楊欣先生義賣作品,籌資建立的,這你知道吧?”

“那是97年。”傅尋的語氣平淡,聲音慵懶:“到98年才在多方資助下添了太陽能和風能發電設備,高空瞭望塔,廚房,衛生間以及不少的太陽能和風能發電設備。”

“98年算滿足生活條件的話,99年強化基礎設施後,才算改善生活環境。00年年底裝備了電腦,衛星電話和一輛北京吉普車。在當年,索南達傑保護站已經是長江源區所有單位中配置最好的保護站了。”

傅尋觑了她一眼,最後補充:“至17年,保護站的整修已經投資了七百萬,擴建後的建築面積已經達到2000多平方米了。數十年,數代人的心血了。”

曲一弦:“……失敬失敬。”怪她嘴賤。

傅尋倒沒揪她的小辮子,想來這四年因為他的原因,曲一弦對索南達傑有另類眼光,有情緒也無可厚非。

他想了想,問:“是不是連進都沒進去過?”

曲一弦還想嘴硬,不料傅尋壓根沒給她機會:“保護站裏有個小型的生态展館,你知道都陳列了什麽嗎?”

還帶出考題的?

曲一弦搖搖頭,拖着嗓音答:“不知道。”

傅尋點頭,叫袁野:“你帶姜允進去逛逛,出來告訴你曲爺,裏面都有什麽。”

袁野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點名,愣了一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擡手招呼姜允:“走走走,哥哥帶你進去掃掃盲。”

正好他嫌外面冷呢。

曲一弦:“……”

她不就嘴賤感慨了一句嗎,傅尋至于這麽記仇嗎?

不過她自覺理虧,沒作聲,等袁野和姜允的功夫,把石碑上的字仔仔細細看了個首尾。

傅尋站在她身側兩步遠的距離,側目時能看見她低頭看石碑時露出的耳後的那截奶白色的皮膚,陽光下,那一處的光潔白皙,剔透如凝脂般,瑩瑩反光。

常見的領隊,雖少有女性,但大多皮膚偏黑。即使沒有對比,傅尋也知道,曲一弦的膚色比一般人要白皙許多。

也沒見她怎麽防曬,帶線時一副墨鏡,一頂鴨舌帽,精致的時候頂多再帶一對袖套遮擋手臂,偏偏像天生曬不黑一樣。整個旅游旺季過去,之前是什麽膚色,現在還是什麽膚色。

曲一弦察覺到他的視線,頭也沒回。

不遠處的青藏鐵路上有火車行駛時發出的轱辘聲,整片草原,天空,寧靜得就像一副定格的膠卷。

她沉心看完石碑上的內容,轉頭問傅尋:“你那年怎麽想到要來這裏當志願者?”

傅尋收回視線,語氣淡淡的:“忘了。”可能是為了換份心境,也可能只是想來志願者,過去了四年,很多事情都已經模糊了。

不那麽重要的事情,他向來不會記得很久。

曲一弦“哦”了聲,沒再說話。

公路上偶爾有疾馳而過的越野車,卷起的煙塵被風卷帶着,撲她一臉。

她呸呸了兩聲,在石碑旁坐下。陽光曬下來的那點溫度就跟她銀行裏的餘額似的,實在不經用。

她坐了一會,沒坐住。風吹得實在太冷,曲一弦吸着鼻子先回了車上。

她坐回駕駛座,剛想開個暖風暖暖車,手剛撥到風葉,一只白絨絨的腦袋攀着中控冒出來。

貂蟬是被凍醒的,整只貂哆嗦得跟風中抖落葉似的打着顫,顫巍巍地仰着個貂腦袋看她。

曲一弦“嘿”了聲:“你怎麽待在車裏啊?”

她順手調高溫度,揿下副駕的車窗叫傅尋:“哎,你的貂落車裏了。”

傅尋正在玩煙盒,聽她叫他,擡步上了車。

貂蟬冷得不行,一見着他就挨着他的褲腿扒拉着想往他膝上跳,曲一弦瞧着這麽個小東西一攀一跳,靈活地爬上傅尋的大腿,邪邪地吹了聲口哨:“你平時就這麽養着它?”

傅尋沒答。

他把貂抱進懷裏,反而問曲一弦:“你看看你丢東西了沒?”

曲一弦被他這句話問得頭皮發緊,被貂蟬藏起零錢的陰影一下湧上來,她翻箱倒櫃找了一圈,沒忍住:“媽的。”

虧她還覺得不能虐待小動物,暖氣開得那麽大方,這小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把她的零錢給藏了。

“我這次還沒來得及怎麽着她啊,雞胸肉的投喂時間不是還沒到嗎?”曲一弦瞥了眼貂蟬露在外面的小尾巴,忍住把它揪出來下鍋的沖動,憋氣道:“怎麽着,它還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肉的規矩?”

傅尋擡眼,和她對視了兩眼,替貂蟬解釋:“它今天早上咬你是它以為你做噩夢了,想叫醒你。”

曲一弦一愣:“它說的?”

這只生氣只會“咯咯”,開心也只會“咯咯”,看熱鬧、幸災樂禍以及發脾氣都只“咯咯咯”的雪貂,除了告狀還能和傅尋交流?

傅尋反問:“不然呢?”

曲一弦其實已經十分信了九分,她在夢裏看見傅尋找回來的那塊勾雲玉佩跟她幾天前在西寧莫家街的古玩店裏買的小玩意一模一樣時,心驚肉跳,險些沒一下厥過去。

就是此時回想起來,她心裏還是毛毛的,後頸發涼。

她一時忘記追問零錢又被這只貂藏哪了,滿腦子都是“如果她手裏那枚玉佩真的是項曉龍從傅尋身上順來的玉佩,還價值連城,那她算不算違法啊”?

但轉念一想……

敦煌古玩圈都知道有一塊紅山文化的勾雲玉佩真品流落市場了,能三千賣給她?

那老板精明得都快鑽進錢眼裏了,不至于這麽看走眼吧?

她琢磨着這事,還得跟傅尋通個氣。

但兩人之間的誤會剛剛才解開,信任的根基還很不穩定,萬一這要是真的,他會不會以為項曉龍和她是一夥的?

一旦這個印象先入為主,她的坦誠就跟自首沒什麽分別了……傅尋得以為她是藏不住了為了脫身才主動坦白的,那她的清譽不就從此毀了?

曲一弦擰眉。

她反複斟酌良久,拐着彎的試探了一句:“我有個朋友,她前幾年在古玩店裏買了個小玩意,但她懷疑這小玩意是假的,你說她要不要找人鑒定下?”

傅尋微微挑眉:“什麽地方,什麽玩意,什麽價錢?”

“我記不太清楚,好像是旅游城市的游客中心街。買的一塊玉,老板說玉肯定是玉,就是玉質好壞的講究。人戴着玉,能養玉,時間久了能成護身符保平安的。就算被騙了,也不算虧……”完了,曲一弦說到這幾乎不用再拐彎抹角地跟傅尋求證了,她自己都快相信這玉就值幾千塊,多一毛都沒有。

傅尋蹙眉,又問了遍:“價格呢?”

“三千。”

傅尋靜靜地看了她一會,沒立刻戳穿她,又打聽了些細節:“玉質呢?還有玉色?”

“玉質……不知道啊。玉色是白的,還是那種沾了釉色,有點年代感的白。”

傅尋笑了笑,意有所指:“你還挺了解。”

曲一弦幹笑兩聲:“我見過,見過。”

“形狀呢?”傅尋聲音微低,給她舉例:“玉的造型很多,如意鎖、暗八寶、白鷺含花、纏枝蓮、蒼龍教子、枯木逢春。常見些的,還有雲紋、觀音、佛祖、青竹和十二生肖。”

“你朋友是哪種?”

不知道是不是曲一弦的錯覺,她總覺得傅尋在“你朋友”三個字上咬字咬得更重些。

見她不答,傅尋又問:“發票呢?”

“什麽發票?”曲一弦問。

傅尋笑了,那表情說是恨鐵不成鋼吧,缺點味道。說是無奈吧,笑裏又帶了幾分輕蔑,整個痞氣十足。

他聲音低沉,暗含幾分力量,一字一句,聲聲入耳。

“曲一弦,你面前有個現成的鑒定專家,你想要什麽寶貝沒有?”

“誰騙的你,我幫你跟他一分一厘算清賬。”

作者有話要說: 曲一弦:我有苦難言。

貂妹:我也有苦難言。

北大可愛:你們都苦,我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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