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生若如初相見（八）

自從厲原走了之後，林府瞬間冷清了下來。以往的時候，林絡并不覺得林府有什麽冷冷清清的感覺，她和林辭相依為命了五年，早就習慣了這樣安靜寧和的生活，但自從厲原來了之後，林府雖然鬧騰得厲害，卻熱鬧了很多，如今他不在，這安安靜靜的生活居然讓林絡覺得冷清了。連和厲原很不對盤，見面就吵的林辭，也時不時念叨着厲原。

“長姐，你說厲原還會回來麽？”林辭一邊戳着碗裏的飯菜，一邊嘟着嘴問到。

“應該不會了吧。”林絡夾着菜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笑道：“你不是一向讨厭他麽？他若不來了豈不更好，你能清靜清靜。”

“可是，沒他鬧騰一番，府裏太清淨了，感覺了無生趣。”林辭放下筷子，雙手扒着林絡的胳膊，“要不，你派人去他家問問，看他願不願意來我們府上玩幾天？”

林絡并沒有将厲原是永定王之子的事告訴任何人，畢竟，這種事情不能亂說。林辭也只是以為厲原是玉關城的大戶人家的一個小公子，并不知道他就是永定王之子。

“玉關城路途遙遠，他這次離家出走這麽久，他父母怎麽舍得再讓他出來？”林絡放下筷子，摸了摸林辭的頭，臉上流露出愧疚：“都怪我不好，不能陪着你。你若覺得無聊了，我找個人陪你好不好？”

“沒事啦，長姐，我就是說着玩的。”林辭忙說道，“你忙的時候，我就找楊穆陪我嘛，楊穆忙的時候，你就可以陪我。我怎麽會無聊呢。”

看着無比貼心懂事的林辭，林絡心中一片溫暖。她夾了一筷子鲈魚肉，踢去了細刺，然後放到了林辭碗裏：“那吃飯吧，楊穆今天休沐，他說待會兒過來，帶你去南塘采菱角。”

“嗯嗯，好的。”林辭一聽，頓時喜上眉梢，連連點頭，高興地夾起魚肉吃了起來。

二人用完膳之後不久，楊穆就過來了。林辭非常高興，還讓林絡也一塊去，林絡只推說還有一些事情沒處理完，讓他們自己去游玩。二人也沒有勉強，高高興興出了門去。

其實，林絡今天并沒有什麽事情，反而很清閑。她之所以不去，是不想讓楊穆的二人獨處的期望落空。楊穆對林辭的心思，她早就看出來了。一個是她唯一的妹妹，一個是至交好友，林絡自然是樂見其成的。況且，以楊穆的性情，必定能對林辭專心不二，愛護有加，林辭嫁給他，絕對是一段難得的好姻緣。

她将二人送出門，便進了府裏。此時，林辭不在，厲原也走了，整個府裏除了丫鬟小厮在忙活，只剩下她一人閑着。她漫無目的地逛到了水榭，看着前面不遠處的假山，不由失笑地搖了搖頭。

“湘竹，你去書房，将繪畫的紙筆取來。”

湘竹答應着去了，不一會兒，便取了過來，然後在亭子中的石桌上擺放整齊。

林絡拿起一支細狼毫，在硯端抿了一下墨水，略微思索了一下，便下了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日“焚薪煮鶴”的情景就躍然紙上。林絡看着自己的畫，笑道：“若是辭兒，定能畫得活靈活現，傳神入韻。”

“小姐畫得也很好看啊，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日的情景。”湘竹說道，反正在她眼裏，林絡什麽都好。

林絡笑着不說話，她豈會不知湘竹的心态？但是，湘竹并不懂這些，她也不想多費唇舌。

“林小姐，真是好雅興。”

林絡聞言擡起頭來，之間慕容岚軒一襲青衫，閑庭信步地向這邊走來，“冒昧到訪，林小姐可別見怪。”

“求之不得。”林絡從容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笑道，“能得慕容公子前來，蓬荜生輝。”

慕容岚軒走到石桌旁邊，低頭看了一眼石桌上的畫作，擡眼看了一眼林絡，掩下情緒，溫溫和和地笑道：“林小姐的畫作，雖筆法不太精湛，但貴在□□自然，寥寥數筆就能勾勒出喜怒嗔笑，非洞觀人心者不能也。”

“謬贊了，我一向疏于此道。”林絡心下欣喜，沒想到這個慕容公子也是懂畫的，一眼便看出了門道。她笑道，“看來慕容公子也是精通書畫的風雅之士。依你看，不知能否為這幅畫題名？”

“獻醜了。”慕容岚軒沒有推辭，拿起細狼毫，在硯端沾了一點磨，拿起筆略一思考，寫下了幾個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的柳體字，赫然正是“焚薪煮鶴。”

林絡心下驚嘆，不由地擡眼看向慕容岚軒，只見慕容岚軒端端正正放下了狼毫，撫了撫衣袖，也擡頭看向了她，“如何？不知是否和林小姐心思？”

“實不相瞞，與我心中所想一般無二。”她還以為，除了楊穆，世間再無這樣能通心意的知己了呢。

“能與林小姐心意相通，很是榮幸。”慕容岚軒笑得春風滿面，瞥了一眼畫作，眼神微微一閃，對林絡說道：“我也多日沒碰這些，有些技癢，不知能否借這現成的筆墨紙硯一用？”

“當然，輕便。”林絡做個了請的姿勢，順便将自己的畫收在了一邊，給慕容岚軒騰出地兒來。

慕容岚軒拿起狼毫直接落筆，沒有半分思考，看來是早已成竹在胸，林絡看他筆走紙上，越看越覺得熟悉，待畫完，方知是二人在陵川登頂相遇的情景。

慕容岚軒一氣呵成，擡眼對着林絡微微一笑，然後緩緩題上字，“煙絡于林，山岚為慕，迤逦陵川風雨。”

林絡看到這些，當場怔愣住了，她沒有擡頭看慕容岚軒，只覺得心裏有些許激動，些許赧然，些許惶然。

慕容岚軒放下毛筆，帶着十分認真地神情，直直看向她，向她喃喃低述：“我雖然與你相識不久，但自街上你上車時的一個冷淡而漠然的回眸，便一眼沉陷。無論你對我有無此意，但請于我一次機會。”

“我…”林絡心裏有些慌神，這是第一次聽到別人的示好，何況還是一個豐神俊朗，恍若谪仙的男子，說心裏沒有半分绮念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卻并不知如何回應。因為，她覺得，自己好像并沒有那種一見鐘情、一眼萬年的感覺。

“林家林絡，果敢堅強，女中豪傑。你一直是別人眼中的堅強、寬和、包容，”慕容岚軒頓了頓，接着說道，“但是，我可以成為你的堅強、寬和、包容。”

林絡聽完，心中不由一震，猛地擡頭看向他。她的堅強和包容麽？

慕容岚軒直視着她的雙眼，讀懂了她的疑惑，斬釘截鐵地說：“是的，我可以成為你的包容和堅強。你能否給我一次機會？”

“我…”林絡被他堅定的眼神震撼了，她說不出拒絕的話，眼神躲閃的說道：“我考慮一下吧。”

慕容岚軒心裏松了一口氣，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覺得這幾個字如此動聽。雖然他和林絡相識不久，卻也能看出來，林絡這樣的人，若是不同意只會斷然拒絕，不留半分餘地。一旦松了口，說考慮一下，那就是同意了。

“謝謝你，絡絡。”慕容岚軒笑得開懷，眼裏滿是喜悅，他伸出手将林絡的雙手放在掌心，聲音溫柔地能掐出水來：“我從未如此高興過。”

林絡有些不适應他忽然轉變的稱呼，更不适應和別人如此親密的接觸，本欲抽出手來，但看着他滿臉的笑容，溫柔寵溺的看着她，她猶疑了一下，沒有付諸行動。

“以前你不問我來歷家世，我便不說，如今，我就自己和盤托出。”慕容岚軒正色道，“我本名慕容岚軒，現居邺城，是現今的瑞平侯，世襲一等将軍之職。”慕容岚軒說完，便不出聲，靜靜等待林絡的表态。他不能把握林絡對此會如何反應，尋常女子或許會因為自己遇到這樣一個尊榮高位之人而深感驚喜，又或者因為他隐瞞身份而覺得受到欺騙，但林絡，可就不好說了。

林絡心裏微微一驚，但她畢竟前幾日才受了厲原身世的刺激，這會兒也沒有太大的波瀾，只是稍微有些驚詫。

因此，慕容岚軒看到的就是，林絡一閃而過的驚詫，而後瞬間歸于平靜的模樣，她沒有驚喜，也沒有愠怒，只是微笑着問道：“為何現在要告訴我這些？”

“你既然願意讓我了解你，我自然也要對你坦誠相待。”慕容岚軒執着她的手，柔情脈脈。

林絡自從十五歲接管林家，五年來就再也沒有過小兒女羞澀旖旎的心思，如今，第一次發現自己，似乎也是會羞怯臉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