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不讓的電話

請她吃頓飯,慶祝慶祝……

吃頓飯?

程白聽着,忍不住思考起來,難道自己上回給邊斜夾菜,對方的體驗還不錯?

走出門,她提醒了一句:“請吃飯你是認真的?”

“當然是……”

“認真的”三個字剛到嘴邊,邊斜渾身就僵硬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出了什麽。

他是瘋了嗎……

改口?

嘁,扯什麽瞎話,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出爾反爾!

“當然是開玩笑的。”

“……”

邊神一秒變邊狗,無縫切換,毫不違和。

幸好程白也沒當真,不然真能氣死。

邊斜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長圍巾又一圈一圈地繞回去,咳嗽了一聲:“那什麽,要不改喝咖啡?”

程白笑出來,搖頭:“不用了,晚點回律所還有事。”

邊斜“哦”了一聲,悄悄松了口氣,生怕真的就被程白拽去吃飯了。

兩人進電梯下了樓。

程白去開車。

車上她便問邊斜:“我以為你帶我去你公司是要讓我跟高書朋談,沒想到就把我晾在那兒了。你跟高書朋談什麽了?”

“做個了斷呗。”

其實在聽完祁鎮和賈藍藍雙方的話之後,他情緒就不很剎得住了,出事那陣他趕着寫稿,最近一段時間才忙出來,還真不知道他們原來是這種想法。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事兒完了。

“确定一下大家以後不是朋友了,事情就好辦得多。”

程白又問:“那你都光明正大挖人牆腳了,這官司還打嗎?”

邊斜想了想,道:“本來就是我的人,算不上什麽挖牆腳。不過這官司,你剛才說,你一開始就沒想用惡意串通作為案由來打?”

“用這個本來就打不贏。”

程白并不避諱輸贏的事情。

“就算他們惡意串通交易股權,也跟你股權被稀釋沒有直接關系。你的股權被稀釋,是因為那個沒有通知到你的增資決議。今天約你這些合夥人出來看看,其實主要還是探探股東會決議違規的事,問他們惡意串通就是個幌子。”

“……”

這就是大律嗎?

邊斜還記得,“惡意串通”一開始就是他提的,也從沒聽程白反駁過,沒想到根本是條行不通的死路,而她現在才說出來。

“那要按違規打,能打贏?”

“能。”

程白這回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下午太陽還不錯,車窗開了一條縫,小風就從外面吹進來,拂卷着她微卷的發絲,晃動着她孔雀藍鑲鑽的六芒星耳墜。

“但達不成你最初的訴求。”

“……”

邊斜再次無言,十分真誠地發問。

“你這樣真的不怕以後沒人找你打官司嗎?”

她這樣的作風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還真不在意。

其實從事實認定的角度講,每樁官司在開庭前就已經定下了輸贏。如果該輸的官司贏了,該贏的官司輸了,只有三種可能。

第一,法官不行;

第二,對手不行;

第三,自己不行。

有時候,律師幫人打官司,自己行不行暫且不說,賭的就是對方律師不行或者法官不行。

程白沒笑,只道:“違規召開股東大會,會上作出的決議會被撤銷。但也只撤銷這一環。增資之前你50%的股權已經轉讓給賈藍藍30%,她又轉給了高書朋,這一環是既定事實,你改變不了。換言之,就算增資決議撤銷,你也只剩下20%的股權,而高書朋和祁鎮的手裏有80%,你依舊不能掌控公司的走向。”

邊斜聽了沉默。

其實在聽見程白前面那句的時候,他就已經有隐隐的預感了,現在不過是證實了這種預感。

當下覺得複雜。

“我要今天沒來這一趟,可能真的會不甘心。但原本我也不是為了錢,就為一口氣。現在人都挖回來了,這公司就是個累贅。早在轉股給賈藍藍的時候就想退出了,官司不打也罷。”

“這麽大度?”

程白聽他說得這麽輕松,一時覺得有些意外,完全不覺得他是個良善到這種程度的人。

邊斜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微微挑眉,哼聲道:“我邊斜什麽時候不大度了?壓根兒就不是那種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睚眦必報的人。”

說完他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程白于是聽見了如下言語:“老秦,熱搜還有位置嗎?給高書朋那傻逼買一個月先。合作個屁,爆黑料啊。對,沒聽錯。你覺得跟你打這電話的人像是缺錢的人嗎?”

啪,挂了。

正好紅燈。

程白轉頭來看着他。

邊斜毫無負疚感:“是朋友,找我借一個億我都不眨眼;都成仇了,自然是什麽髒就上什麽,難道等他先搞死我嗎?”

無話可說。

但程白忽然認真地考慮起跟邊斜做朋友這件事了,一個億可不少呢。

“你這人挺有意思,我開始對你有興趣了。”

“那是當然……”

等一下,有、有興趣?

這個詞跟“感興趣”之間就差了一個字,但具體在表達意思的時候卻有十分微妙的差別。

程大律為什麽老瞎用詞呢?

邊斜呼吸微微一窒,莫名拘謹起來。

他看了看程白。

但程白一臉尋常,完全不像是“微妙”的樣子。

不知為什麽,一下就想起先前她收了祁鎮的名片,還說祁鎮有意思。

你家“有意思”是批發的嗎?

邊斜心裏面不爽。

但還沒等他把這一點不爽的情緒琢磨清楚,才挂掉的手機就響了,他低頭一看,竟然是周異。

那一瞬間,他想接起來。

畢竟周大經紀人終于把他放出黑名單還主動給他打電話,很難得。

只是手才伸出去,他就想起自己先前在公司白板上寫下的那一串號碼,頓時一股涼氣從尾椎骨竄上來。

吓得他直接把電話挂了。

程白看見他屏幕上“周大經紀人”幾個字,有些詫異:“怎麽不接?”

“應該沒有什麽大事吧。”

裝逼一時爽,後續火葬場。

邊斜悄悄把周異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沒敢告訴程白,自己先前寫的那個“跳槽號碼”就是周異的手機。

咳,等同于工作室收人嘛。

周異作為負責人,電話被打爆,辛苦一點是應該的。

等這件事忙完,再把他從黑名單拖出來也不遲。

程白略略一想,猜着幾分,笑出來,但沒有再繼續追問了。

她回律所,邊斜回家。

因為不順路,所以她只捎邊斜到地鐵站。

眼見着快要到的時候,程白收了一條微信,看了一眼,是肖月發來的,一時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對邊斜道:“老曾的案子,法院受理了,打聽了一下,應該會排到十二月初,開庭多半是9日。”

12月09日嗎?

邊斜覺得這日期有些熟悉,想了想,原來正好是那場《控方證人》開演的日子。

倒是巧了。

——

曾念平起訴安和財險一案,法院受理的消息才一傳出,京滬律圈就炸開了鍋。乘方所的事情雖已經過去半年,可誰讓前陣子程白又因為邊斜被拖出來鞭屍過一通呢?

離開乘方後,程白去了天志。

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

但更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程白竟然接了這麽小的一個案子,簡直令人大跌眼鏡。

衆所周知,律師圈也有鄙視鏈。

做非訴的以從來不進法院為榮,看不起做訴訟的又累還賺不着錢;做訴訟的瞧不起做非訴的連庭辯都搞定不了,壓根兒不算什麽真正的律師。訴訟裏面,打刑事的看不起打商事的,打商事的看不起打民事的。打民事的裏面又以家事律師更受鄙薄,常年處于鄙視鏈底端。

當然,最被人看不起的是給性侵犯打官司的。

像程白這樣的大Par,就算是掉毛的鳳凰,那也是鳳凰。這種案件标的才15萬的小案一般來講都不該進入她的視線,更不用說這案子看起來就是普普通通一保險糾紛,沒有任何能炒作出名的地方。

程白是窮瘋了?

腦袋被驢踢了?

又有人猜這可能是要洗白了。幫人渣打完官司後落魄了,不如當年了,趕緊找個又窮又苦的幫忙打官司,挽回一下早就不剩下多少的風評。

程白約略聽到點風聲,甚至就連天志裏面都有人議論紛紛,只是她一點也不在意。

回律所後便在辦公室忙起來。

手機關了靜音,屏幕上彈出來不少消息,大半都是以前熟識的律師來八卦八卦,關心一下情況。

她一律沒回。

到晚上九點的時候她最後把案卷裏的細節都過了一遍,便準備收拾東西回家。

但沒想到,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來電顯示:方不讓。

又是他。

程白還記得,前陣子這人打來過,但壓根兒沒兩秒就挂掉了,當時她懷疑是打錯了,所以沒有回撥過去。

後來方不讓也沒有再打來過。

這事兒就被她放下了。

可今天,這個點,按着方不讓的作風,不應該正在燈紅酒綠裏面醉生夢死嗎?

畢竟前不久朋友圈才刷屏過。

明天誠所方不讓的團隊接了某企業的破産管理,4個月賺了8000萬,其中5000萬現金支付,剩下的3000萬以等價的股票支付。

多少做非訴的那晚上嫉妒得咬碎一口鋼牙。

程白盯了屏幕有五秒,電話依舊沒挂斷,她于是接了起來。

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就一聲笑。

很有磁性的一把煙嗓,拖長了調子,一副興嘆的口吻,混着點半真半假的玩笑。

“哎,程白呀程白,你居然真落魄到接這種官司了,這個點還在所裏加班。前幾天聽說,我都還不相信。你說你,怎麽混的?”

就知道他開口沒好話。

程白下意識向落地窗外看了一眼,斜對過去就是興業中心一座,明天誠所在27層,跟天志遙遙相對。

她不知道方不讓是不是看見了她這邊的燈光。

這人一向乖張。

大概跟經歷有關。

方不讓原本叫方謙,父母都在公檢法工作,從小對法律耳濡目染。但沒想到後來父母收養了某個案件裏嫌疑人的兒子,起名叫方讓,小他七歲。

雖然同在一個戶口簿,可兄弟倆并無血緣關系。

甚至可以說,關系非常糟糕。

剛到大學,方不讓就棄了“謙”字不用,直接給自己改了名叫“不讓”,跟家裏斷了聯系。

不久後,這個名字就在律界嶄露頭角,到如今已經是塊金字招牌,價錢貴到能讓一般人望斷脖子。

程白把資料鎖進抽屜,語氣平淡:“方大律有事說事,沒事我就挂了。”

電話那頭似乎被她噎了一下,沉沉地低笑,很輕易就能讓人想象出他拿着電話抽着煙坐在落地窗前的姿态。

邪得厲害。

方不讓道:“天志壓根兒沒你的位置,我這裏倒是虛位以待。你這樣的人,放天志這種破所,屈才。都到上海了,真不再考慮考慮?”

其實早在幾個月前乘方剛注銷的時候,方不讓就問過她要不要到明天誠。

但她那時以不想離開北京為由拒絕了。

結果沒過多久,就傳出程白回了上海,去了天志的消息。

方不讓覺得老男人的面子可能不值錢。

明天誠可是紅圈,他的團隊更是業內數一數二的吸金團隊,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程白是瞎了狗眼。

“最近不是很缺錢。”當初作為乘方的創始合夥人,賺的錢夠花兩年了,程白不很着急,對方不讓的拉攏更是無動于衷,只道,“方大律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在天志待着還不錯,暫時不準備走。”

電話那頭輕蔑地嗤笑。

啪地一聲響。

是都彭打火機彈開時清脆的響動。

方不讓的聲音有些模糊起來,似乎含着煙:“行吧,那只能期待一下你複出第一案的表演了。”

說完就挂了。

目的性非常明确,拉攏不成,連多餘的一秒都不想浪費。

他可比程白貴多了。

有那麽片刻,程白幾乎錯以為他是接了安和財險的官司,但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否決了。

這點錢還不夠方不讓塞牙縫呢。

他的意思是,庭審的時候,他可能會去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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