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沈葭進了屋裏, 月娘在炕上喂袁琦吃奶, 她的妹妹秦月娥在邊上陪她說着話。而袁林氏則抱着袁玮同葉子在一旁的炕桌邊坐着,幾個人臉上都沒什麽太大的笑意, 只勉強說着話兒。

袁林氏瞧見沈葭喚了一聲:“小葭來了。”

沈葭過去在袁林氏跟前坐下來:“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幹娘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倒讓我從別人那裏知道。”

袁林氏嘆息一身:“你們這兩日修房子那麽忙,我又怎麽會好給你添亂。再者說了, 這種事你們就是知道了那也是沒法子啊。”

她說罷,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阿玮:“這一下還得再等三年,倒是苦了月娘了。”

坐在炕上的月娘神色變了變,沒說什麽話。她昨晚上又做夢了, 夢到來春寄信回來, 是一封休書,後來半夜驚醒,便再也睡不着了。誰知一大早,裏正那裏又得了信兒,讓高浣幫着念了書信的內容方才知道,竟是落了榜,要等三年後再考, 這期間便不回來了。

昨晚上的夢她一直憋着沒敢說,省的婆婆總以為她把來春往壞處想。何況她自己也覺得來春不會是那樣的人,她們才剛成親沒多久,他一直都對她很好,不該是那等喜新厭舊之人。

今早上的這個消息, 婆婆和大哥她們看來覺得發愁,卻讓她整個人松了一口氣。如果只是沒有考上,也不過是再等三年,起碼還有個盼頭,總算讓她知道他不會棄了她們母子三人。

她只望着懷裏的女兒笑了笑:“沒什麽苦不苦的,只要能回來,等多久都是好的。”只要他能回來,只要他不會棄了她,她什麽苦都不怕的。

月娥拍了拍姐姐的手背:“姐姐寬心,下一次姐夫定然會高中個狀元郎回來的。”

屋子裏的氣氛有些悶悶的,沈葭也寬慰道:“月娥說得對,來春哥還年輕,不必那麽着急。古往今來,三四十歲方才中個舉人的都不在少數,來春哥已經算是厲害的了。”

沈葭覺得,幹娘她們如今心裏發愁,最大的原因莫過于期望太大。村裏人不時有人拿來春将來會中狀元來說事兒,聽得多了,表面上不覺什麽,但心裏難免會有些飄。如今一朝落第,面子上和心理上都不太能承受。

但現實總是殘酷的,莫說狀元了,就是貢士還有多少人擠破了頭顱也考不上呢。

其實沈葭倒覺得,來春哥今年沒有考中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朝堂混亂,儲君之位又一直未曾敲定,誰又知道最終坐上那帝王寶座的會是哪一個呢?此時朝中拉幫結派,若是不小心站錯了隊,莫說來春哥了,就是整個袁家怕都未必有什麽好下場。

沈葭本想拿這些話安慰她們幾句,可又害怕她們不懂,反而覺得自己是在慶幸什麽,也便不多說。只又道:“不過三年而已,三年時間很快便會過去的,晃眼的事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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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三年咱們阿琦和阿玮都已經會跑着叫爹爹了。”袁林氏說着,仿佛已經看到了三年後孫兒孫女們可愛的樣子,不由又傷感起來。

幾人又在屋裏說了會兒話,袁林氏便說讓沈葭和月娥她們都別走了,在這裏吃完了飯再回去。

袁林氏将已經睡着了的孫兒放回炕上,便要去做飯,沈葭便也跟着去了竈房幫忙。

竈房裏,沈葭一邊幫袁林氏和着面,一邊道:“總覺得二嫂嫂情緒怪怪的,有些不太對勁,她嘴上說的不介意,只怕心裏還是盼望着來春哥能夠回來看看的。”

畢竟拼死拼活才生下了這兩個孩子,哪個女人不想自己心愛的男人看上幾眼。她雖沒生過孩子,可同為女人,這種感覺還是有些體會的。

袁林氏切着菜的動作微微停頓一下,随即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兒,來春選擇不回來倒也合了他的脾性,他心氣兒高,如今村子裏風言風語的,他肯定覺得丢人。”

知子莫若母,沈葭覺得袁林氏的分析應當還是有些道理的。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不回來看上妻女一樣,未免也說不過去。天下間,但凡是個會疼女人的,都不會做這樣的糊塗事。

至于說路上奔波耗費時間這事,他若有心,在京城裏找份差事幹上些時日,也夠得上雇輛馬車的錢了。

這個只聽過名字的幹二哥,沈葭還沒見過面,便已經因為他的這些做法,對他沒有什麽好感了。

他若真是那等極要面子的人,可別将來富貴了,覺得自己家人低賤,做出那等抛家棄子之事來。

倒也不是沈葭把他想的多壞,只是這樣的事她在現代看電視小說實在是見得多了,再加上月娘生完孩子後說夢到他娶別人的事,兩廂一聯系,難免便有了些猜疑。

不過,他若當真沒有考中,想來京城裏的那些貴人們也未必瞧得上吧?

*****

高家

高李氏和高老爺子用罷了晚飯,相對坐在炕桌上,底下左右兩排椅子上分別坐着他們的兩個兒子和兒媳。

老三高尡懶散地倚在圈椅的靠背上,很是随意的聳着雙腿。剛吃過晚飯便被爹娘召集來商議事情,卻也不知到底是要說什麽。

“爹,娘,如今人都到齊了,您有什麽話兒就說吧。”高尡有些摸不着頭腦,到底什麽事還值得這般隆重,他和自家媳婦兒剛成親,正是膩膩歪歪的時候,整日裏恨不得黏在一起,如今自然沒什麽心情在這裏幹坐着。

高李氏見小兒子性子急,也不拐彎兒抹角,直接說了重點:“那個袁家二郎今年沒中,也不知明年有沒有那個命,我和你爹都操心着浣姐兒的婚事,想讓你們做哥哥嫂嫂的給拿個主意。”

高尡越發不明白了:“浣姐兒嫁的是袁來生,又不是去考科舉的袁來春,這又有什麽可愁的?”

高李氏睇了兒子一眼:“若浣姐兒許的是來春,縱使考不中,那也是個舉人了,若是運氣好,咱們浣姐兒說不定就是将來的官太太。

可愁就愁在訂親的是那沒本事的來生。我和你爹原本想着,來春若是中了進士,能在皇帝跟前當差,自然很是體面,袁家人也就跟着飛上枝頭了。咱們浣姐兒嫁給他大哥,也會跟着沾光。

可如今呢,來春落了榜,下一次還要再等三年,我是擔心,若他明年再不中,要到何時是個頭呢?

月娘是來春的媳婦兒,她自然等的起,沒準兒哪天做了夫人便是一輩子富貴榮華。可咱們浣姐兒跟着來生,到底拐了個彎兒,可要等到什麽時候熬出頭?”

高尡道:“袁來春好歹現在不也是個舉人了,就是不再往上面考那也是享着朝廷俸祿的,咱浣姐兒若是成了他大嫂照樣跟着沾光不是?”

“話雖如此,但一個舉人能有多少俸祿?只怕顧及他們一小家子都緊巴,又哪有來生的什麽份兒?咱們浣姐兒我費心費力才教導成了如今這模樣,縱使狀元夫人我看都做得,嫁給袁來生一個農夫,到底是委屈了。”

高尡頓時目瞪口呆:“娘,您玩笑的吧,知道這是幾根手指頭嗎?”他說着伸出兩根手指在高李氏跟前晃了晃。

高李氏頓時不喜地瞪他一眼:“你這孩子,怎麽跟你娘說話呢?”

高尡道:“娘,不是我說你,你還真是被村裏那些人追捧着好話聽多了。我爹可只是個裏正,你怎麽還指望浣姐兒将來能成狀元夫人了?那可是和咱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兒。”

高李氏不服氣道:“怎麽就八竿子打不着了?我看我女兒就很好啊,縣城裏那些員外郎家的千金小姐都未必及得上。咱們浣姐兒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要才情有才情,哪點兒差了?那可是你親妹妹,你這當哥哥的怎麽說話呢?”

高尡覺得他娘的腦子現在真的有點問題了,他只是在就事論事兒,哪裏就不把浣姐兒當妹妹看了。浣姐兒是好,他也覺得好,可小地方的女兒家再好,又哪裏是能跟那些千金名媛比的。人家的尊貴與涵養,可是骨子裏帶出來的。

說到這個,他頓時想起一個人來:“不說遠的,獵戶侯家的娘子娘您總見過吧,我聽說她原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一個丫鬟都是那樣的相貌跟氣度,那主子得有多優秀咱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高李氏的不屑地撇撇嘴:“那個沈葭有什麽好,不過是有張狐貍精的臉,哪能跟咱們浣姐兒比?”

高尡說的口幹舌燥,見高李氏一句也聽不進去,無奈攤手:“娘您既然都自己決定不把浣姐兒配給袁來生了,那還來找我們商量個什麽,左右我說的話你也都不贊成。”

他說着,自己倒了杯水喝着,不再接腔。大熱天的在這兒跟他娘争論這個,簡直比去地裏幹活都累!

高李氏此時也不願搭理小兒子了,轉而看向大兒媳:“棗兒啊,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你娘家村子裏有個和袁來春同期考上舉人的書生對吧,他會試考的如何,現在可娶親了沒有?”

老大媳婦兒頓時面色有些別扭:“娘,這都是去年的事兒了,您怎麽現在又想起來問,我當時跟您說起他,您可是很不樂意的,說那人比浣姐兒大了十三歲,配不上咱們浣姐兒。”

高李氏讪讪笑道:“我這不是随便問問嗎,他到底考中了沒有?”

老大媳婦道:“前些日子聽說中了前三甲的進士,不過已經和汝州知府的女兒定了親,再過些日子就到婚期了。”

高尡忍不住道:“瞧瞧,看我說什麽來着,人家中了進士,做了官兒,自然會找更好的姑娘去,誰還會巴巴的來巴結咱們哪。娘你當初若不嫌人家年紀大,這會兒浣姐兒早成了官太太了。”

高李氏低頭在心裏算了算,浣姐兒今年十六,那個書生也不過二十九歲,好像也真沒那麽大,以前覺得配不上,如今中了進士,配她的女兒倒也不錯。只可惜,又錯過了。

一直沉默着的高輝突然開了口:“袁家的來生是個老實人,我倒覺得浣姐兒嫁給他挺好的,将來有我們哥兒倆罩着,袁家也不敢委屈了她。”

高尡随即打了個響指附和:“我贊同二哥的意見,浣姐兒嫁給袁來生挺好的。”雖說大哥高耀被趕了出去,但高尡仍是按照排行習慣稱高輝二哥。

高李氏甚是無奈的看着倆兒子:“得了,我算是白叫你們過來了,都散了吧散了吧,浣姐兒的事兒還得我自己拿主意。”

高尡一聽不太樂意:“娘,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說讓我們過來商議,如今我們兄弟都覺得袁來生好,你又不樂意了,既然這樣,您這不是瞎耽誤我們功夫嗎?”有這時間,還不如在屋裏跟媳婦兒好好親熱呢。

一直低着頭沒吭聲的高老爺子終于有了動靜,冷笑一聲:“你娘哪裏是要找你們商量,她是想找個人支持她一下,誰想到你們兄弟倆跟她對着幹?”

高李氏有些尴尬地瞪了一旁的丈夫一眼:“你這會兒倒是開始說風涼話了,女兒的事你一點都不上心,大事小事的全撂給我,哪有這樣的理兒?我看呀,你也就對外頭那個挺上心,自己做了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

高老爺子原本只是随口接了這麽一句,誰曾想這婆娘還來了脾性,頓時黑了臉:“你這是什麽話,我做什麽,我能做什麽事兒?當着兒子兒媳的面兒也不說注意着點兒。”

“我又沒有瞎說,有什麽好注意的。這會兒索性當着兒子們的面兒讓他們知道,自己老子到底是怎麽把心偏到脖子後面去的。”

高老爺子面色微愠,頓時氣的一拍桌子呵斥:“真是越來越放肆,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當着孩子們的面鬧騰,這個家還能不能安靜了。”

高老爺子嗓門兒大,這一聲叫嚷倒真把高李氏給鎮住了,不由顫了顫身子,嘴裏卻不服的嘟囔:“你讓浣姐兒隔三差五的給那女人生的兒子送東西,還讓浣姐兒瞞着我,如今被我知道了,你不給個解釋反倒來數落我,我看分明是你不想讓這個家好過。”

“什麽叫那個女人的兒子,阿輝、阿尡是我的兒子,阿耀就不是我兒子了?我讓浣姐兒給阿耀媳婦兒送些補品怎麽了,被你說的多十惡不赦一樣。”

“是誰當初說再不認他這個兒子的,非要娶個青樓裏打雜的醜丫頭,真是給我們高家丢臉。你忘了他當初把你氣成什麽模樣兒?如今可好,還巴巴的貼過去,沒準兒人家夫妻倆還不稀罕呢。”

老兩口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個沒完,高輝和高尡兄弟倆起初只當是自家老爹外面養了人,聽了半晌才知道竟是大哥高耀的事兒,兩兄弟互望一眼,無奈的雙雙搖頭,各自帶了自己的妻子走了。

而毫無察覺的兩人,争吵聲卻仍在繼續。

後來高老爺子受不得自己老伴兒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只得無奈地走出家門。

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好在月光皎潔,倒也将整個村子照的極為亮堂。

他背着手漫無目的的在村口附近踱步,後來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高耀的家門前。

他們屋子裏還亮堂着,裏面偶爾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以及高耀和月季夫妻二人的安慰聲。

他不由的擡頭看向天上的明月,腦海中漸漸想起阿耀剛出生那會兒的情景。

阿耀小時候脾氣火爆,一點不對就張着嘴哇哇大哭,總把他和妻子整的沒法子。有時候為了哄他,他一個人抱着他在村子裏繞上一大圈,見他止了哭剛要回家,誰知他竟又哇哇的哭起來。

後來沒辦法,便只能抱着他一圈一圈的繞着村子轉。

以前的過往歷歷在目,轉眼間這麽多年過去了,很多事……卻仿佛和他那時候盼望的不太一樣。

也不知,妻子在天上見他狠心把他們倆唯一的兒子趕出家門,會不會生他的氣。說不定,等他哪日入了土,她也會躲着讓自己見不着吧……

高老爺子正想的出神,卻聽得院子裏傳來兒子熟悉的聲音:“誰在那裏?”

他不由的身子一僵,面上有了一絲慌亂。

高耀出來倒洗腳水,結果剛出了屋子便覺得自家門前有人影閃過,他下意識的問了一聲,然而當他大步走到大門口時,卻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他有些困惑的望了望四周,尋思着莫不是自己眼花了?随即搖了搖頭,重新拴上門栓回了家中。

躲在玉米垛裏的高老爺子見兒子走了,這才慢悠悠的走出來,看着已經關上的朱門,他嘆息一聲,又晃悠着準備回家。

他這個兒子,八成如今還恨他恨得牙癢癢,也不知他們父子之間的那層隔板還有沒有希望挪開。

也是他當時氣性太大,非要将那月季贖了身賣與啞巴做媳婦兒,原是想斷了兒子的念頭,誰又想月季那姑娘也是個剛烈的,寧死不從,險些就上了吊。這件事也算是傷了阿耀的心,這才從此離了家門,再不肯認他這個父親。

人老了總是覺得一年不如一年,又加上阿耀有了孩子,他的心好似也漸漸起了變化。如今瞧着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有時候他也在想,當初那樣對待一個本就身世飄零的女孩子是不是太過了?

高老爺子又暗自想了一陣,無奈的搖搖頭,心下暗嘆,只要他們過得好,他也就不想再計較那麽多了。

*****

自從來春的事越傳越熱鬧,高李氏原本還有些懷疑的心漸漸定了下來。浣姐兒嫁的本就是來春的哥哥,若來春當官兒了或許能得些好,若一直是個舉人,就憑那些個俸祿顧着他們一小家子恐怕都拮據,哪裏還能幫上大哥大嫂什麽忙。

如此一想,她覺得實在不能讓女兒冒險,便尋思着再瞧瞧能不能再找到個更好的人家。

因為對袁來生有了嫌棄的心思,高李氏便再不肯讓浣姐兒與他見面了。雖說尚不曾提退親的事,但對袁家的态度卻已經明顯的不一樣了。

村裏的明眼人不少,對此也是議論紛紛,有說高李氏小家子氣,目光淺薄的,也有說她這樣做無可厚非的,畢竟若袁來生十年二十年方能考中,莫非要讓浣姐兒嫁到袁家吃上幾十年的苦?

高家人明顯的疏遠,讓袁家人心裏頓時有些不大舒服,尤其袁來生,日日夜夜的寝食難安,生怕哪日高李氏定了心,非要讓他和浣妹妹退親。

他長這麽大,難得的喜歡一個女孩子,也是真心想要娶浣妹妹做媳婦兒的。怕只怕,盼了這麽久的願望最終竹籃打水落了空。

夏日裏每日都是大太陽,侯遠山的家不過十日的功夫便能夠入住了。夫妻倆人這會兒也都搬回了自己家裏,看着已經大變的新家,沈葭心裏還是很開心的。

但想想幹娘家的事,她又覺得發愁。

這日,沈葭和侯遠山坐在桌邊吃着新下的雞蛋紅薯面,想到袁家和高家的事兒,沈葭忍不住嘆息一聲:

“高浣她娘也是個沒主見的,旁人說什麽她就聽什麽,一心想把浣姐兒往高了嫁,卻不知,那些不知根不知底兒的人家縱使門第再高,也未必适合浣姐兒。那是個不争不搶的姑娘,若真嫁了高門沒有娘家給撐腰,怕也不得安生。”

那些顯貴人家,後院兒裏烏七八糟的事兒多着呢,便如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雖說袁家與我們親近,有些話我們不該說,可凡事想想也就是那麽個理兒。來生大哥老實,不管來春哥将來是否留在京城做官,憑着來生大哥的性情也自不會苛待了浣姐兒。何況兩人也般配,如此不是挺好的嗎。

至于高浣她娘一心想讓女兒高嫁的想法,到底是有些異想天開了。浣姐兒是不錯,但顯貴人家的門可也不好跨進去,浣姐兒沒有家室,将來怕也只是做妾的命,又哪有嫁給來生哥做正妻被嬌寵着來的滋潤?

何況,科舉這種事哪能一次定輸贏,多少人考了大半輩子方做得天子門生,來生哥才多大,又何至于如此着急?”

沈葭越說越覺得高李氏這樣的态度讓人心裏不爽,當初是她想要沾來春哥的光,主動派了人上門提親的,如今來春哥一朝落榜,便又換了這樣的嘴臉,想想便讓人覺得不舒服。

侯遠山夾了一筷子鹹菜丁放進她碗裏:“村裏人目光淺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說來說去與高家結親的不是來春,否則縱使來春這次不中,高家也不至于如此。”

沈葭嘆息一聲,這些道理她也知道,就是看來生大哥整日悶悶不樂的,她這心裏也不舒服。村裏人只看到來春中了舉人無上榮耀,可若是沒有來生大哥,又哪有他的今天。

來生大哥憑着自己一雙手供來春念書,如今又拼力的供來喜,盼着兩個弟弟都能走出這窮鄉僻壤的村子,比起來春,他就不值得讓人稱贊嗎?村子裏能像他這樣的能有幾個?

袁家是窮,可若是每家都供給着兩個讀書人,想必就知道那是什麽滋味了。

*****

高李氏為了防止女兒和來生見面,這幾日一直将高浣關在屋子裏,更是讓高湘寸步不離的看着。

高浣無奈,只是每日坐在炕頭上做着刺繡,平日高李氏過來開導她什麽,她也不說話,只靜靜的聽聽并不表态,這使得高李氏一度認為女兒贊同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安慰許多。

就算全家人覺得她這麽做不好,但只要她女兒贊成,那她就沒話了。畢竟這可是女兒一輩子的幸福。

而高李氏卻不知,高浣是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索性才省省力氣的。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她也本就做不得主。

雖然,有時候想想今後可能不會嫁給來生大哥,她也會覺得有些可惜,畢竟她私心裏覺得嫁給這樣老實能幹的男人便挺好。但到底沒有那麽深的感情,也就不至于為此事跟家裏人鬧騰。

只是偶爾想到自己成了母親權衡利弊的物件兒,有些心涼罷了。

轉眼到了麥忙時節,家家戶戶也就再顧不得袁家和高家的那些閑話,開始忙着去地裏割麥子了。

沈葭和侯遠山二人家裏沒田,因而便去袁林氏家裏出一份力。沈葭不會做什麽農活,加上侯遠山也壓根兒舍不得她做,于是便讓她在家一邊伺候月娘坐月子照顧袁琦和袁玮,一邊給大家夥兒做飯。而其他人,包括七歲的來喜,都被趕到地裏面去割麥子了。

袁琦和袁玮已經快足月了,模樣也是一天天的越□□亮,一雙眼睛像兩顆剛被雨水洗刷過的黑葡萄,圓溜溜、亮晶晶的,讓人望上去就不舍得移開眼。

現在的姐弟倆皮膚水嫩嬌軟,和剛生下來那會兒皺巴巴的模樣不同,沈葭每每抱着她們都忍不住想要點點她們的臉頰,又擔心皮膚太嬌嫩,被自己的指尖刮到,因而總是小心翼翼的。

侯遠山用榆木幫姐弟二人一人做了一個小搖床,兩人在床上待膩了,便将他們放進搖床裏,沈葭坐在兩個搖床之間的木墩兒上輕輕地晃動着,嘴裏哼些曲子。

而每當這個時候,兩個孩子便總是瞪大了眼睛啃着手指,很是好奇的盯着屋頂上瞧,眼睛許久許久才會眨上一下,好似對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充滿着新奇。

沈葭忍不住就又伸出食指戳戳他們的臉蛋兒,心裏突然就在想,什麽時候,她如果能和遠山哥也生出這麽一個可愛漂亮的孩子來,那他們倆的日子肯定是要熱鬧許多的。

“她們倆倒是乖巧,平日裏在那院兒很少聽見哭聲,想必将來大了性子也極好。”沈葭将小拇指塞進袁琦的小拳頭裏,笑意盈盈地道。

月娘望着倆孩子也很是滿足:“他們姐弟倆的确讓人省心不少,娘說這倆孩子像他爹,小時候安安分分的,将來長大了還聰明。”

提起來春,月娘的神色黯淡下來:“天兒越來越熱了,他臨走時想着夏天就該回來了,就沒給他準備夏衣,如今天熱,也不知他會不會舍不得花銀子,還穿的不像樣子。”

見她又想起了來春,沈葭過去坐在床邊握着她的手:“讀書人都講究,他自然會給自己個體面的,別擔心了,沒準兒他信上說的不會來,但轉念想到你還給他生了孩子,就突然想回來瞧瞧呢?凡事總該往好處想。”

月娘鼻子酸了酸,輕輕點頭:“我知道,都知道。”

二人正說着話,卻見月娥掀了竹簾子進來,看到沈葭笑道:“小葭姐也在呢。”

“呦,這大熱天兒的,怎麽這時候過來了?”沈葭趕忙起身,在炕邊兒給她騰了個位置。如今正到晌午,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月娥走過來早已是滿頭大汗。

沈葭又去門後面的洗臉架上用帕子濕了濕水,擰幹遞給她:“快擦擦吧,瞧這滿頭的汗。”

月娥接過來道了聲謝,擦了擦臉,又将帕子遞過去,這才在炕邊坐下來。

“你家裏如今也在割麥子吧,怎麽還往這邊跑?”月娘問道。幾日前,月娥和剛從京都回來的劉勇成了親,如今人家的家裏正忙着,月娘覺得此時月娥不該過來的。

月娥笑道:“相公對我好,不讓我去地裏幹活,說太陽曬壞了皮膚不好。我方才在家裏蒸了饅頭,如今還沒熟,便抽個空過來瞧瞧你。原想着此時袁嬸子她們都在地裏,怕沒人顧得上你,沒想到小葭姐在呢。”

月娘見月娥臉色不錯,提起劉勇來又帶着新娘子的嬌羞,不由覺得安慰,她這妹妹心眼兒雖好,脾氣卻不是個溫婉的,做事情有些不過腦子,之前還怕她在娘家吃了虧。如今聽她說話這口氣,既然劉勇願意寵着她,倒也不讓人擔心了。

“我你就不必挂念了,何況過了今日就出月子了,自己好好過日子就成。”

“姐姐這一個月怕是也難熬,不過總算是出頭了。”

說起這個,月娘也是松了一口氣:“這倒是實話,這一個月出了多少汗,不能洗頭不能洗澡的,可是要把人給熏死,虧得你們還老往我這屋裏跑,就連我自己都嫌棄我自己呢。”

她說着,又看向沈葭和月娥兩人:“等以後你們生孩子,可要計劃着點兒,莫要像我這樣等到夏天,那可是折磨。”

沈葭笑道:“好在嫂子熬出來了,明兒我早些過來幫你帶着阿玮和阿琦,你好好的洗洗。好了,你們倆先聊着,我去竈房做飯,待會兒還要往地裏送飯呢。”

月娥和月娘在屋裏又說了會兒話,月娥要回去看自己家的饅頭蒸熟了沒,便去竈房和沈葭打了聲招呼走了。

恰好沈葭也做好了飯,便先給月娘和袁二牛各自盛了一碗,接着将飯放進食盒裏去給侯遠山他們送飯。

到了地頭,來喜正坐在一顆桐樹下靠着樹幹睡覺,他力氣小,幹一會兒活便會被來生趕到這裏休息一下。畢竟身板兒小,累壞了長個子都困難。

沈葭看到他走上前去:“來喜餓了嗎,看小葭姐給你帶什麽好吃的了。”

來喜聽到聲音嗅了嗅鼻子,原本沒什麽精神氣兒的樣子,一吻到香味兒立馬精神了:“我知道,裏面有肉!”他開心的拍着手道。

沈葭笑着眯了眯眼睛,蹲下來将食盒裏的飯菜和窩窩頭一點點取出來:“來喜真聰明,有燒茄子,還有一只炖野雞,待會兒可要多吃些。”

來喜鄭重點頭:“嗯,我要多吃些才能割好多好多麥子。”

沈葭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來喜累嗎?”

“不累,我都還沒怎麽幹,大哥和遠山哥老趕我來休息,他們說我太小了,可是我很有力氣的。”他說着握緊拳頭對着沈葭伸伸小胳膊。

來喜很懂事,沈葭也很欣慰,笑着點頭:“是是是,我們來喜最厲害了,等再過兩年肯定把你大哥和遠山哥都比下去了。”

“哎呀,小葭姐做什麽好東西了,大老遠都能聞到香味兒,我肚子都叫了。”在那邊大老遠看到沈葭的葉子和其他人也都随之走了過來。

沈葭笑道:“大家都餓壞了吧,快過來吃飯吧。”說着,又拿了水袋走到侯遠山跟前:“遠山哥喝口水吧。”

侯遠山寵溺地看她一眼,接過水袋喝了幾口,又遞給她。

沈葭又拿了帕子幫他擦汗:“累壞了吧?”

因為兩人離得近,沈葭的聲音又小,故而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侯遠山沖她笑了笑,用更低的聲音道:“不累,你若不信,我晚上證明給你看。”

因為幹娘和來生大哥他們就在不遠處,沈葭面色紅了紅卻也沒敢發作。

侯遠山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你也沒吃呢吧,坐下來一起吃。”

葉子看他倆膩膩歪歪的樣子,坐下來用筷子夾了塊燒茄子放進嘴裏,随即驚訝的望過來:“小葭姐,你做飯的時候該不會把糖當成鹽了吧?”

沈葭愣了一下:“沒有吧,我記得放的是鹽啊,再說了,我怎麽不記得你們竈房裏有糖?”

葉子卻依舊一本正經道:“可明明就是很甜啊,不信……你讓遠山哥也嘗嘗,他肯定吃起來覺得更甜。我吃着都已經夠膩的了。”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捂着嘴笑起來。

沈葭這才知道竟然是被這小丫頭戲弄了,頓時哭笑不得,上去與她扭打在一起,拼命撓她癢癢,直撓的葉子笑出淚花來,連連求饒,方才肯罷休。

葉子伸手擦擦笑出來的眼淚,不服道:“若不是這會兒太累了,我才不會讓你這麽欺負呢。就你那點兒力氣,我一只手都能讓你趴下。”

沈葭沖她翻翻白眼,卻也不跟她争。說實話,她的力氣不行她自己知道,今天也的确是因為葉子幹了活兒,沒力氣的緣故。

袁林氏對着葉子斥了一句:“你這丫頭,怎麽跟你小葭姐說話呢。”

“就是,小葭姐打不過你,小心遠山哥收拾你。”來喜一邊啃着碗裏的雞腿,一邊跟着摻和。

葉子忍不住伸手揪住來喜的耳朵:“你小子,長本事了是吧,連你都想數落你姐姐兩句?”

袁來生正喝着飯,見了拿筷子的另一頭照着葉子的胳膊敲上幾下:“趕快放開他,多大了還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這下葉子頓時覺得委屈了,直接氣的摔了筷子:“你們一個個的都說我,我也沒幹什麽啊,不吃了!”

沈葭見她果真氣的要走,趕忙攔住她:“好了,是我的不是,剛剛不該和你鬧,現在跟你賠罪好不好,趕快坐下來吃飯,剛剛不還說餓了嗎?大不了,晚上你想吃什麽,我專門給你做。”

葉子這下心裏總算舒服了,懷疑地看着她:“真的什麽都做?”

沈葭笑着點頭:“只要你說得出名字,宮廷禦膳我都給你做出來。”

葉子得意地轉了轉眼珠,拍了拍手重新坐下:“這還差不多,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怎麽刁難你。”

沈葭無奈地點點她的額頭:“你呀。”

葉子揉了揉被她點過的額頭,皺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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