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元熙十四年秋,懿和太後大壽,皇帝宴請諸王與外地官員回京赴宴。

與此同時,秦淮軍營中最精銳的一支小隊被秘密抽調,沿途直上盛京。除此之外,還有一支五萬人的軍陣朝盛京不緊不慢趕去,護送的正是三殿下霁王。

霁王入京祝壽,卻帶着五萬軍隊,任誰也能看出這位三殿下與太後之間的暗流湧動。

山雨欲來風滿樓。

墨卿被扶蘇抱在懷中,站在一處巨石上,間不容發打飛射來的冷箭。巨石下,身着普通皮甲的侍衛與一群山匪厮殺在一起。

侍衛不是普通侍衛,即便是穿着最普通的皮甲,墨卿依舊能一眼認出那絕對是從軍營中出來的士兵,且必定是精兵。而那群“山匪”,同樣也不是普通山匪,看樣子也是精兵,如果山匪都有這水平,那朝廷也早就沒了。

沉默的厮殺,殘肢随處可見,血腥味濃得幾乎要凝成了血霧。

墨卿早已看到無動于衷,這種埋伏,幾乎每日都有,一次比一次難纏,不僅有精兵,還有那群不依不饒的東瀛殺手在其中。

她只看到,扶蘇的面容越發冷淡。

收拾好殘局,侍衛重新聚集,護送兩人上路。

在前面一些,就是盛京城郊的夫子鎮了,若是走快些,也許入夜就能入京。

“阿九,他們到哪了?”扶蘇在馬車裏垂首翻閱這幾日源源不斷送來的密信,朝駕車的陸九問道。

“主子,他們應該入夜能到。”

扶蘇看了一眼即将沉入青山的日頭,在心中飛速推算。

墨卿這幾天很安靜,她無聊就翻話本,她走之前陸翎送了很多好看的話本給她,顧及她的年齡,這些話本裏的故事倒是很淺顯易懂,她也就這麽湊合着看了下去。

至于扶蘇的身份,與他到底在謀劃什麽,她已經沒多少興趣了,左右也不會害她,也就懶得查下去了。

“七七。”扶蘇忽然喚她,“今夜不要亂走,只能在我身邊。”

墨卿心下微微一動,面上依舊滴水不漏,乖巧點頭應下了。

今夜?一路上這些直奔扶蘇而來的山匪強盜都是想至他于死地的,過了今夜扶蘇就會入京,幕後之人就不能再如此明目張膽了,今夜怕是會有一場激戰。

低調樸素的馬車快而平穩行駛,兩旁的侍衛駕馬跟随。乍一看去,這與普通的車隊沒有什麽區別,十來個侍衛,一輛馬車,再普通不過的搭配。

天色漸暗,前方是一道深幽峽谷。

這條路并不是官道,這道峽谷名為羊腸峽,似是被戰斧猛然劈下,形成一道極其深幽高聳的峽谷,谷道兩旁的山岩山石嶙峋,挂着許多動物的風幹屍體,遠遠望去甚為吓人。

這條路雖險,走的人卻不算極少,因為這是入京最近的一條近路,而此地也恰恰是山匪群出之處,官府屢屢派人圍剿卻毫無效果。

要是入京的路上死在這兒,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墨卿想,她大概知道扶蘇為什麽選擇走這條路了。

因為他從來不是一個只會隐忍的人。

月上東山,冷冷月色三三兩兩落在深幽逼仄的峽谷裏,嗚嗚風聲似哭似泣,幽怨詭異。那些風幹的動物皮囊挂在峭壁上,被凄清月色一照,仿佛活了過來。

峽谷中草叢影影綽綽,車隊一行人的影子被拉得奇長,唯有那幽怨風聲與車輪的轱辘聲。

行至羊腸峽中段,谷道方向一轉,形成了一個十分狹窄的轉角。

風似乎大了一分,峭壁上的風幹野獸皮囊搖晃着,更是滲人。

扶蘇當即抱着墨卿破車而出,身形似朔風回雪,清逸無比,轉瞬就已落在峭壁的一塊凸出岩石上。一支羽箭呼嘯射來,直指扶蘇腳下岩石。

他淡然一躍,幾個來回間已是落到對面峭壁,手上一翻,劍已出鞘!

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劍,卻又蘊含着所有劍術至真至純路數,然後往上挑出!

劍鋒刺入了風幹的野獸屍體,殷紅鮮血順着劍身無聲滴落,染紅了冷清月色。

與此同時,從峭壁中躍出的不只是潛伏已久的“山匪”,還有一路上從未出現過的十個長風騎。

原本護送在馬車兩側十餘個侍衛再加上十個長風騎,二十餘人落在峭壁的另一端,冷冷盯着峭壁另一端上密密麻麻的“山匪”。

扶蘇粗略一數,至少有一百多人,而這只是峭壁上的。一回頭,方才進來的路已被持刀而立的黑衣人所封死。

“太後熱情,在下嘆為觀止。”

扶蘇漫不經心揮去了劍端的血,擡首看着對面峭壁上為首的山匪,忽然淺淺淡淡笑了。

他動了。

一簇血花從一名“山匪”脖間飛起,直到死去,他依舊沒能反應過來,那個人是怎麽來到他身邊的。

厮殺瞬間開始,沉默的,沒有任何多餘的語言,只是無止境的厮殺。

月色依舊冷清,扶蘇在月色與峭壁的陰影中忽閃忽現,如月下留人性命的劍客,劍劍見血,一擊必殺。

無數的羽箭、刀劍随他而去。在刀槍劍雨中,扶蘇又是間不容發猛一側身,數十只羽箭射入他身旁的岩石,一縷墨發悠悠落地,看得墨卿心中微微一驚。

太後是下了狠心要将扶蘇置于死地,這群殺手的實力絕不比扶蘇帶來的精兵要差,或許還不比長風騎,但肯定不會比長風騎差到哪去,如果不能盡快脫身,傷亡必定是扶蘇這邊的。

陸九與陸三将一柄長劍舞得水洩不通,護着扶蘇一路往羊腸峽的另一端趕去。

墨卿緊緊抱着扶蘇的脖子,一直看着身後的情況。

扶蘇的侍衛與長風騎沒有盡全力,他們在且戰且退。

可他們若是不全力阻攔,那群殺手一定會在扶蘇出羊腸峽前追上來。扶蘇究竟在等什麽?

前方,又是十來個埋伏已久的黑衣殺手。

扶蘇剎那間逼近,然後揮劍一抹——

留下一地鮮血。

墨卿看着扶蘇再也沒有一絲顧忌的出手,一時無言。她從未看過扶蘇如此狠厲的出手,至少在她所見,扶蘇一直是溫和且寬容的,只要對方不是過于窮追不舍,他也不會追究到底。

并不是沒有見過他出手,只是這次,他非常果斷狠厲,不給對方一絲反應的機會,幾乎硬生生從一群殺手中直接殺出一條路沖了出去。

她仰頭看去,忽然微怔。

扶蘇今日束發的發簪,竟是她在樂陵城送的那支。鶴首那一點殷紅,似飛濺的鮮血,淩厲極了。

在這樣讓人應接不暇的交戰中,時間的流逝是最容易讓人忘記的。

一路上清理了一波又一波埋伏在沿途的殺手,越是到後面墨卿越是驚詫。

對方的人數遠遠不止兩百,沿途埋伏的殺手就已經多得可怕,這個傳言中掌握奕國大權的太後,究竟是多想将扶蘇截殺在這裏。

又是一波殺手清理完,墨卿已經看到內心毫無波瀾了。

扶蘇微微喘了一口氣,聲音十分克制隐忍。墨卿耳力極好,她敏銳擡頭看去,只見扶蘇的臉上并不是太好看,如玉的面容如今透着隐隐的蒼白。

是了,扶蘇的舊毒一直沒有完全拔除,每日晚都是要服藥壓制毒性的,如今藥還沒喝,又如此大肆使用內力殺出一條路來,換成神仙也撐不住。

“主子!”陸九一驚,連忙翻出了一直随身帶着的藥丸。這是鶴歸特意配給扶蘇以防遇到這種突發狀況的。

扶蘇服下藥丸,稍稍停下運氣調息後,臉上稍稍好看了幾分。

“走。”

他停也不停,帶着兩人繼續殺了出去。

因為剛剛的那一次耽擱,後面那一批殺手終究還是追了上來。

扶蘇瞬息間揮刀一擋,劈開了直射他面門的冷箭,然後運氣一躍,落在峭壁上,然後一路用輕功飛速朝前掠去。

前面,這群殺手的頭目已經兩個最頂尖的殺手正冷冷候着他的大駕。

扶蘇眉目不動,劍風淩厲刺去!

瞬息間,似乎有萬丈驚鴻在冷清如霜的月色下掠起,漫天的雪影似光似劍,快到極致也淩厲到了極致。那一瞬的劍氣,如孤鶴在九天之上長唳,俯瞰十萬裏煙塵。

蒼山劍法,名震天下。

而能學得精髓之人,少之又少,能得深造詣之人,更是難覓。

扶蘇恰是最出色的那個。

在那一剎那間,無人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道陰冷的毒匕首劃破劍光,驀然襲來!

他只有一口氣了,但只要還剩一口氣,他也要将眼前這個人一起拖下地獄!

扶蘇右手持劍刺出,已是來不及撤回,而左手正是抱着墨卿,若是将她往外一推,就能擋住這致命的一刀!

在那一剎那間,扶蘇回腕收劍然後側身,赫然是要自己擋下這一刀。

墨卿無法再若無其事看下去,一道冷光驀然揮出!

匕首寒蟬與那毒匕首砰然相撞,然後直直刺入了那個為首黑衣人的眉心,映出他那雙充滿了愕然與滔天恨意的雙眼。

扶蘇有一瞬間的默然。

墨卿錯開了他的視線,垂眸沒有與他對視。

扶蘇最終還是沒有問,只是上前取下寒蟬,送回了她手中。

羊腸峽的出口此時傳來隆隆馬蹄聲,人數之多,甚至連地面都在震動。

身披戰甲的士兵瞬間湧入羊腸峽,僞裝成侍衛的精兵與長風騎有素退出,将清掃戰場交給了他們。

冷冷月色下,扶蘇在峭壁上迎風而立,看着遍地橫屍,衣袂無聲飛揚。

“末将來遲,請殿下責罰!”秦淮總将寧谌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聲音在狹窄的羊腸峽中層層回蕩。

扶蘇悠悠落地,緩步走到軍隊前,神情淡然,眉目間帶着皇室的威儀:“回秦淮後自去領罰。”

“是!”寧谌毫不猶豫應下。

“起來吧。”扶蘇略略揮手讓他站起,随後抱着墨卿走出了彌漫着濃郁血腥氣的羊腸峽。軍隊訓練有素避出一條道路,道路的末段,靜靜停着一輛皇家規格的馬車,侍從、儀仗一應俱全。

沒有人會知道這裏曾死過這麽多人。因為霁王楚晏同五萬大軍入京,走的是官道,從未經過羊腸峽,也從未有過這場刺殺。

血腥氣漸漸被吹散了,随着那些死在這裏的殺手一同消失。

“啓程入京。”扶蘇看着冷冷月色,神情寡淡。

君逼臣返,那他就遂了她的願!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晚安啦qwq

看完記得留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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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的扶蘇君帥否,終于把他的身份寫出來了,非常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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