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無名谷坐落在落月崖往東百裏外, 臨近江南,雖是寒冬, 谷中翠意依舊,融融如暖春。然谷裏谷外, 景色全然不同。谷外正是白茫茫的雪原,正是寒冬時節該有的景象。

一只花毛松鼠從樹上蹿了下來,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的小爪印。它擡頭,圓溜溜的眼睛正盯着眼前這人手上的松果。

鶴歸一身天水之青站在雪景中,他微彎下腰,将松果輕輕放到了花毛松鼠面前。不過是一瞬,松鼠便抱着松果蹿上了松樹, 沒入了重重的積雪中。

他站在通往谷中唯一的道路上,身後是融融的綠意,身前是茫茫雪色。

隐約間, 一點黑在不斷逼近。鶴歸極目遠眺,勉強辨認出那是好友的馬車。

不過半盞茶時間, 馬車就已疾馳到他身前, 然後停下了。

無名谷有令, 入谷者不論身份,都需步行。

鶴歸還未來得及問陸九為什麽這麽急,就見扶蘇抱着一人從馬車中下來。他唇色微白, 眼底更是一片青色,全然沒有平日裏溫雅公子的儀容姿态。

“你受傷了?”鶴歸上前一步,眉心一蹙, 就伸手去想為他把脈。

扶蘇卻是抱着懷中被他外裳包着的人極快走入谷中,一邊疾行一邊匆匆說:“臨墨,尊師在何處?”

鶴歸連忙跟了上去,守在谷口的弟子見是鶴歸,紛紛行禮。

“師傅在藥廬,你且随我來。只是,你懷中……是何人?”鶴歸看了一眼,只看見他懷中人蒼白中透着青紫的臉色,好似下一刻就要去了。

扶蘇微微閉了閉眼,然後低聲道:“是七七。”

鶴歸一驚,再次仔仔細細看了在扶蘇懷中只露出半張臉的人,才依稀辨出那熟悉的眉眼。他看了一眼藥廬的方向,欲言又止。

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将扶蘇帶進了藥廬。

江湖中被無數武林中人追捧的鬼醫似錦公子的藥廬,就只是一方小小院落,三個廂房,一個庭中小院,曬着各種稀奇的藥材。

扶蘇進去時,似錦公子正蹙着眉在挑挑揀揀,嘴中還嘟囔着:“哎呀,還魂草又沒有了,待會那丫頭送來了怎麽治……”

還未說完,他忽然擡頭,目光精準落在了扶蘇身上,那雙甚至是有些妖媚的眼眸,視線卻銳利如芒,看得扶蘇亦有些消受不了。

似錦公子唇邊含着許些妖異的笑,尾音很長拖出了幾分邪氣:“扶蘇君?”

扶蘇的神情微微一變。

是他!之前趁他毒發将他劫走還要了他一諾,在他去往晉南時給他寄來一封信的那個神秘人!

可這個人居然是鶴歸的師傅,他為何要寫那一封信?

心中疑念萬千,扶蘇卻沒心情去解答了,只對似錦公子微微颔首,客客氣氣說道:“晚輩扶蘇有禮了,還請前輩出手相救。”

似錦公子直直看了他好一會,近乎于審視的目光極為銳利。

一旁的鶴歸最終忍不住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開口道:“師傅,您先救人吧。”

聽到唯一的徒弟開口,似錦公子才收回了那讓人坐立不安的視線,擡手輕飄飄指了一間房,頭也不擡道:“先放到床榻上,我一會來。”

說罷,他又開始埋頭對那些價值千金的稀奇藥材挑挑揀揀,嘴中還不停念叨着。

見慣了自家師傅這幅樣子,鶴歸早已沒有波動,只是上去幫扶蘇打開了門,然後幫忙鋪好了床榻,看着扶蘇将墨卿小心放到了床榻上。

她臉色蒼白,隐隐帶着青紫之色,許是因為昏着,這樣看去,她的眉目倒也沒有那種近乎銳利的漠然之色了,只顯得十分安靜。

随後,似錦公子提着玉匣走了進來。看見扶蘇,他毫不客氣朝他說:“過來,脫衣。”

扶蘇擡眸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動。似錦更是一臉不耐,将玉匣重重放在了小幾上,聲音陰晴不定:“去落月崖的路上遇到東瀛埋伏,腰側中了一刀,只是草草止了血。然後攔下來幾個老匹夫的合力一掌,內府有傷真氣不穩。我說的不對?”

半響,扶蘇微微沉默,過了片刻才開口道:“前輩好眼力。”

說罷,他依言坐到似錦身前,脫下了裏衣,腰側的傷口早已裂開,凝固的鮮血染紅的層層布條。

似錦瞥了一眼上課,從袖中掏出一瓶培元丹扔給了他,道:“吃兩顆。小歸,給他換藥。”

鶴歸動作極快,又輕又快剪下了纏着血肉的布條,然後撒上似錦所制的外傷藥粉,再取過繃帶細細綁好。

“最近五日不能再亂動了,切勿不可碰水。”鶴歸看着他很快穿上了衣裳,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他一句。

面對好友的關切,扶蘇在心中低嘆了一聲,點頭應下了:“好,我記下了。”

見扶蘇換好了藥,似錦便毫不客氣吩咐道:“你,和小歸去采藥,還魂草沒有了去找兩株出來,不然你心上人的命就不知能不能保住了。”

見扶蘇像是還有話要問,似錦公子不耐地一皺眉,打開玉匣取出幾根銀針夾在指間便不耐煩的說:“該說的等你把藥采回來再說,別礙着我施針。”

面對似錦公子無禮的态度,扶蘇也只是點頭應下沒有多言,朝他再次行了晚輩禮後才随鶴歸離開。

似錦拉出墨卿的手,捏着銀針極準極快刺入了她手上的穴道中。他一改方才的不耐之态,神情沉靜半坐在榻前,一手施針一手把脈。

似錦慢慢嘆了口氣,将針收起,然後将墨卿扶起盤坐,運功替她先抑制亂竄的內力。

墨卿的傷,比似錦想象的要更嚴重些。

首先,最嚴重的是,經脈端了,要為她把經脈接上。其次,她無節制用內力戰了一日一夜,還是以只身迎敵,內力瀕臨枯竭,需要細細調理。

雖然扶蘇已經盡可能快将她送了過來,但仍是耽擱了一夜,她的內傷已經惡化,今夜必定會發高熱,要在鬼門關走一遭了。

“真是胡來!”似錦氣不過,一巴掌拍在了墨卿肩上,“師傅這樣徒弟也這樣,就愛逞能!”

他揮手招來藥童,寫了個藥方命他按着煎藥。在還魂草找回來之前,只能盡可能緩解她的傷勢了。

……

無名谷的夜亦是溫柔的,脈脈微風拂過,靜谧的夜裏偶爾傳來一聲蛙鳴,空氣中沾染着淺淡花香。

扶蘇守在墨卿榻前,将濕布擰幹,然後敷在了她的額頭上。她的臉色依舊是蒼白的,但唇色嫣紅,似乎就要燒起來一般。蒼白與豔色相揉,看起來格外妖冶。

濕布不一會便燙了,扶蘇再次換上另一條微涼的濕布,敷在了她的額頭上。她此時渾身滾燙,卻不見一絲汗水,仿佛身處在巨大的熔爐中,嘴中含糊念着什麽。

似錦走進屋內時看到的是扶蘇沒有絲毫懈怠在為墨卿降溫,他亦是受了不輕的傷,卻也任由他支使了大半天,沒有半句多餘的話。

罷了,不刁難他了。似錦如此想着,越發覺得自己最近真是心軟。他上前兩步,道:“行了,去旁邊的屋子歇着,這兒有侍童看着。”

“多謝前輩,還是不必了。”扶蘇十分幹脆拒絕了似錦難得的善心,只是他從頭到腳都挑不出一絲毛病,客氣有禮,沒有半點逾越。

似錦也沒和他計較,見他堅持,便也懶得再勸:“小歸在揀藥,你去把藥煎了送過來,我再為她施一次針。”

見扶蘇離開,似錦順手為墨卿再次換了濕布。然後便聽見身後似有似無的腳步聲。腳步聲時快時慢,有些猶豫又帶着許些急切,直到走到似錦身後時,那腳步聲忽然停了。

似錦回頭看去,看着來人,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笑得散漫妖異:“還以為你當真這麽狠心,不來看了。”

他站在榻前,看着床榻上了無生氣的墨卿,似乎要站成了一尊雕像,久久立着,一言不發。

五指修長,指腹帶着薄繭的手伸了出去,帶着輕顫,頓了又頓,終是輕輕落在了墨卿的手邊,沒有碰到。

他滿是克制的,慢慢收回了手。

明明是風華正好的男子,一雙眼卻滿含歷盡滄桑之态,生出一種極其矛盾的美。他動了動唇,聲音如風一般輕飄飄碎了:“十二年……”

“是我對不住她。”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最後面的那個人是誰!

明天雙更,愛你們喲,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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