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艾麗絲餐廳。

這家餐廳主打的是法國風味,據說店主請來的大廚是正宗法國廚師,收費不菲。

此時,蘇雅正饒有興趣地望着眼前的年輕男生。

他叫何家駿,南江大學哲學系三年級學生,長得白白淨淨的,留長發,戴金絲眼鏡,看上去頗有儒雅之氣,言談舉止都很得體,仿佛歐美貴族家庭的年輕紳士般。

“小雅,你想點什麽?”何家駿把菜單遞給蘇雅。

蘇雅抿着嘴微微笑着:“随便。”

“這裏的香煎鵝肝和雞肉沙拉都不錯。”

“你點吧,我是第一次吃法國餐。”

“不會吧。”何家駿仿佛難以置信,“那你應該好好嘗嘗,整個南江市就這家法國餐廳最正宗了,主廚的是法國廚師。”

他招手叫來服務員,點了幾個菜,又問蘇雅:“喝什麽紅酒?”

蘇雅搖頭:“我不會喝酒。”

“那由我做主吧,來瓶波爾多紅酒。”何家駿笑了笑,“這種酒味道柔順細雅,很有女性柔媚氣質,被稱為法國葡萄酒王後,你不妨嘗嘗。”

“好。”蘇雅的笑靥在餐廳柔和燈光的襯托下嬌豔欲滴。

“小雅……”何家駿仿佛看傻了般,“你笑的樣子,真的很漂亮。”

“是嗎?”蘇雅嘆息了一聲,“漂亮有什麽用,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

何家駿的眼睛陡然間亮了許多:“不會吧,你到現在都沒有男朋友?”

“嗯。”

“是不是,你要求太高了?”

“沒有啊,我要求很低的。我理想中的男朋友,肯定要博學多才,英俊潇灑,有很好的個人素養,對我能體貼入微,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嗯,還要家庭環境好,有房有車,事業有成。”

何家駿喃喃道:“你的要求……還真的不高。”

“是啊,我要求很低的。世間最不能勉強的事情就是愛情了。對于女孩來說,愛情是一生中最昂貴的奢侈品,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刻骨銘心。如果勉強,不但對別人不負責,對自己更是一種傷害。一個連自己都不懂得珍惜的人,有什麽資格去要求別人珍惜?所以,我認為,女孩要麽別談戀愛,要談,就要找一個真正值得去愛的男孩談,全身心地投入去談,而不僅僅是為了寂寞或其他原因勉強自己。”

說完,蘇雅意味深長地望了何家駿一眼。

何家駿急忙問:“那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你?”蘇雅上下打量着何家駿,仿佛在點評一個與己無關的東西般,“你還不錯,學哲學,有點才華,長得還湊合吧,稍微柔弱了點,但多鍛煉下也可以将就。家庭背景很好,現在有房有車了吧。雖然是學生,談不上事業有成,但以你的能力,将來做出一番事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惜……”

“可惜什麽?”

看到何家駿猴急的樣子,蘇雅忍住笑意,做出一副惋惜的樣子,搖頭道:“可惜你已經有了女朋友。”

“誰說的?”何家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不是嗎?”蘇雅仿佛很吃驚,“同學告訴我,你是南江大學出了名的公子哥,身邊的女朋友不知有多少。什麽章绮雪、錢念珊、楚雁雲……哦,最近的一個,叫寧惜梅,聽說比電影裏的女明星都漂亮。”

“哪有的事!”何家駿臉脹得通紅,仿佛一個擦了胭脂的戲子般,“你同學弄錯了。不錯,這些女孩我都認識,但僅僅是普通朋友而已。我人緣不錯,經常邀請朋友們一起出去玩,其中也有她們,所以容易引起別人誤會。其實,我家人管我管得很緊的,不準我在大學交女朋友,要我專心學業。”

“哦。”蘇雅恍然大悟狀,“我想也是,何市長的公子,怎麽可能那樣?肯定是那些嫉妒你的人,在背後說你的壞話造謠。”

“對!不過,以後,我也要注意點,和女生們保持點距離,免得影響不好。”

何家駿正想表白,口袋裏的手機卻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寧惜梅打來的,沒接,按了中止鍵。

服務員将所點的法國菜和紅酒陸續端上來。

“來,嘗嘗這個,香煎鵝肝,味道很美。”何家駿殷勤地給蘇雅切下一塊,放到蘇雅的盤子裏。

蘇雅卻對鵝肝提不起興致。

真無聊,居然和這樣的人浪費時間。不知道方媛知道後,會不會笑我?

從一開始,蘇雅就在看戲,看何家駿如何表演。

可惜,何家駿還是讓她很失望。他的演技,一點都不精彩。而且,還很低級、造作,讓她大倒胃口。

真不知道,那些被他以談戀愛為名義玩弄的女生,有沒有智商。

世界上沒有憑空掉下來的餡餅。當一個涉世未深的女生遇到年少多金的男人,首先要想的不是對方有多好,而是對方究竟對自己有什麽企圖。

白馬王子的故事之所以是童話,只因在現實中發生的概率實在太低,不比中六合彩頭獎的概率大多少。

何況,對于很多女生來說,如果真有白馬王子可以依賴,即使是六合彩頭獎也會毫不猶豫的放棄。

“怎麽了?”看到蘇雅郁郁不樂,何家駿關切地問。

蘇雅沒有說話,擡起頭,冷冷地看着何家駿,眼中再無笑意。

何家駿有些疑惑,正要開口,手機再度響起。

“真讨厭!”

他拿起手機,來電顯示上依然是寧惜梅。看來,不接她的電話,她會一直打下去。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何家駿拿起手機,走到餐廳門口接聽。

一走出蘇雅的視線範圍,何家駿就仿佛變了個人,對着手機低聲喝道:“你想幹什麽?不是告訴你了,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很痛,真的很痛。”寧惜梅的聲音很疲憊,“我沒想到,原來,割脈自殺,也會這麽痛的。”

“你……你說什麽?”何家駿的心懸了起來。如果鬧出了人命,別說學校,就是身為副市長的父親,也不會放過自己。

“你昨天叫我去死。我想了很久,決定為你做好這最後一件事。我不敢跳樓,摔死後樣子太難看。又不想上吊,所以選擇了割脈。我沒想到,割脈也會這麽痛的……”

“你!你別吓我!”

“我沒有吓你。聽說,割脈後,十幾分鐘血液就會流得差不多,半個小時後就會死。你能不能在我臨死前來看我一眼?”

“你別做傻事,我現在就過去!你在哪?”

“我還能在哪?當然在我們的愛巢。”

“你堅持住,用手按住傷口。梅梅,聽我說,我昨天說的都是氣話,其實,我是愛你的。你千萬別死,我們重新開始。我答應過你,去巴黎香榭麗舍大街散步,去日本看富士山和櫻花。你等我,我很快到!”

“是嗎?你又在騙我了。”寧惜梅幽幽地嘆息着,“可不知為什麽,我就是很喜歡聽這樣的謊話。”

“我沒撒謊,我說的都是心裏話,你等我……”何家駿真急了,他甚至沒和蘇雅打招呼,直接跑到自己的奔馳小車裏,一溜煙地駛進人潮洶湧的街道上。

餐廳裏,蘇雅正津津有味地細細品嘗法國名菜和紅酒。

沒有何家駿這張讨厭的臉在眼前晃動,她的心情和胃口都好了許多。

這時,她當然想不到,自诩為紳士的何家駿,接個電話居然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知道竟然要她來買單,就不會有這麽好的心情了。

坐在車中,看着一張張匆匆而過的陌生臉孔,何家駿真想不顧一切地撞過去。

這些該死的人,活該一輩子受窮!沒錢幹脆去擠公車多好,騎什麽自行車摩托車,害得街道上動不動就堵車。

何家駿緩緩地行駛着奔馳車,拼命地打喇叭,試圖想加快車速。可是,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時期,所有的機動車輛只能跟着前面的車流如蝸牛般慢慢挪動。

沒時間了!

何家駿急得直冒汗。以這樣的速度,等他趕到租屋時,寧惜梅身上的血早流光了,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這種時候,何家駿也顧不了身份,将小車停到路邊,揚手招來一個“摩的”,避開車流從小路趕往租屋。

“快點!”坐在摩托車上,他還一個勁地催促車手。

已是深秋,寒冷的秋風直往他頸脖子裏鑽,一向養尊處優的何家駿冷得直打顫。

“臭婊子、賤貨……”在心中,他不停地咒罵着寧惜梅。他怎麽也想不通,一個人,怎麽會變得這麽快?

他還記得,半年前第一次看到寧惜梅時的場景。

那個初夏的清晨,陽光燦爛,空氣裏彌漫着暧昧的暖意。他陪楚雁雲去圖書館借書,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裏獨自看書的寧惜梅。

她穿着一襲乳白色的連衣裙,全身心地閱讀,嘴唇微微上翹,帶着幾分笑意,仿佛古典仕女般,顯得聰慧和文雅。

何家駿悄悄靠攏,站到了她的身旁,她卻毫不察覺。

什麽書看得這麽入迷?何家駿凝神望去,居然只是一本線裝插圖版的《紅樓夢》。

多年前,四大名著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這本《紅樓夢》,尤其是那麽多性情各異的古典美女,經常出現在他幻想中的夢境中,而他,就是夢境中唯一的主角賈寶玉。

現在,他早已不做這種幼稚的幻想了。随着對女人身體的熟悉,他越來越癡迷于原始的肉欲,那些吟詩作賦的才女也遠沒有魔鬼身材天使面孔的青春女孩來得實際。

不知為什麽,他卻對眼前的女孩特別感興趣。他總覺得,這個女孩,有些地方與衆不同,對他有種從來沒有過的吸引力。

可想了好久,他還是沒想清楚,她究竟哪裏與衆不同。

直到楚雁雲一臉醋意地走到身旁,他才頓悟。

寧惜梅身上,沒有他所熟悉的香水味。

他終于想到了一個詞:素淨。

是的,寧惜梅給人的感覺就是素淨,沒用香水,沒化妝,沒有一個飾物。賽雪的肌膚,修長的雙腿,協調的五官,讓他有種特別舒泰的感覺。

由于楚雁雲的到來,寧惜梅終于發現了何家駿。她有些羞澀,臉頰泛着些許紅潮,仿佛鄰家女孩般。

就在那一剎那,何家駿有種想要征服她的欲望。

這麽純淨天然的美女,只能是他何家駿這麽優秀的男孩享用。

後來的事就很庸俗了。在他一系列原始而有效的追求手段下,在她身邊所有朋友的慫恿和縱容下,他順利地得到了她。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厭倦了。

寧惜梅是個沒味道的美女。她不喜歡交際,不喜歡聚會,不喜歡說話。她仿佛一杯白開水,淡淡的,雖能解渴卻沒一點激情。就連做愛,她也那麽生硬,一點也不主動,仿佛只是為了完成某種工作般。

何家駿喜歡原始的肉欲,寧惜梅卻熱衷精神的交流。從一開始,他們在一起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在何家駿眼中,寧惜梅不再是那個素淨的古典美女,而是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而且,她開始變得無法理喻起來,毫不考慮他的感受,竟然阻止他和其他的女孩交往。

本來,他還想用稍微溫和點的方式和她分手。沒想到,她死活不同意,還說身子交給了他,他要對她負責。

什麽年代,居然有這種思想的女孩!擺明了是想威脅他。這年頭,想嫁給他踏進副市長家門的女孩數不勝數,他會吃這一套?

他随口罵了句“去死”。沒想到,寧惜梅的腦袋真的是一根筋,真的割脈自殺!

快到出租屋的時候,何家駿似乎想起了什麽,叫摩托車司機停下。

然後,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沒人注意,偷偷地從另一條小路拐進了出租屋。

這間出租屋,坐落在青山湖畔,依山靠水,是一座獨門獨院的小別墅。半年前,他就是在這裏,以過生日為名,在朋友們的幫助下灌醉了寧惜梅,和她發生了性關系。後來,她正式成為他的女友後,經常在周末到這裏過兩人世界。

他記得,剛開始的那幾天,他和她,的确很開心。仿佛一個小家庭般,一起煮飯,炒菜,看電視。當然,還有無休止、随時随地的做愛。

這裏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她曾經說,這是他們的愛巢,希望他以後賺了錢能買下來。

她真傻得可愛!

在何家駿的計劃中,她的所謂“女友”身份根本就不會超過一年。

已是黃昏,天色漸暗。

“梅梅?”

何家駿蹑手蹑腳地走進出租屋,大聲叫着,可沒人回答他。

房間沒開燈,黑糊糊的,影影綽綽,讓他莫名的驚悸。

不會吧,來晚了?

何家駿沒有多想,走到卧房門口,伸手推開門。

他看到了血。

殷紅的、鮮豔的、緩緩流動着的血。

從來沒有看過到這麽多的鮮血,幾乎覆蓋了卧房裏的所有地面。

濃濃的血腥味刺激得他想要嘔吐。

寧惜梅就這樣平靜地躺在床上,左手無力地下垂着,血液無聲地滴落在地面木板上,順着地勢緩緩流淌。

她的臉,特別的蒼白,特別的幹癟,仿佛一具被風幹的木乃伊。

這就是他曾經同床共枕過的寧惜梅?

何家駿終于沒有忍住,扭頭跑出卧室,鑽進衛生間一頓狂吐。

然後,他跌跌撞撞地從出租屋裏跑出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沒有目的地瞎跑。

秋風飒飒。

何家駿的腦袋被寒風一吹,冷靜下來。

寧惜梅的死已是事實,現在要做的是如何善後。幸運的是,今天是周六,他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公關。

派出所、新聞媒體、南江大學……這些地方,都要事先打好招呼,要将事情控制在盡可能小的範圍裏,要禁止一切媒體的傳播。否則,會給父親的事業帶着阻礙,說不定某些政敵會借機來诋毀父親。

他不能留下一點痕跡,讓別人有證據證明他和寧惜梅的關系。他必須再回出租屋,取走裏面所有的相片。

想起寧惜梅臨死的模樣,何家駿不禁打了個寒戰。

原來,死人的模樣,是那麽的可怕。就在幾天前,她還活靈活現,笑靥如花,現在卻成了一具發臭的屍體。

此時,天色已暗。

何家駿壯着膽子,戰戰兢兢地回到出租屋。他怕引起別人注意,沒敢開燈,借着手機屏幕的熒光搜尋相片,統統裝到兜裏。

突然,他聽到一陣歌聲。

是女人的歌聲。

歌聲很輕,曲調悠悠,說不清道不盡的凄涼和寂寥。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聲音,怎麽聲音那麽熟悉?

是鄧麗君唱的《獨上西樓》?

不,那不是鄧麗君的聲音,那是……是寧惜梅的聲音。

寧惜梅不是已經死了?

巨大的恐懼,如潮風般湮沒了他。腳開始發軟,腿肚子直打抖,連站都站不穩。

他記得,寧惜梅最喜歡唱的就是這首《獨上西樓》。

隐隐約約,身後傳來腳步的聲音。

很輕,很柔,有種說不出的靈動,仿佛一個跳躍着的小女孩般。

不,不是寧惜梅的腳步聲。記憶中,寧惜梅是那種很安靜的女孩,就連走路,也是很優雅的,絕不會如小女孩般蹦蹦跳跳。

“噠、噠、噠……”聲音越來越大,分明走了過來。

然後,聲音停止了。

她似乎就站在何家駿的身後,連呼吸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一股冷氣,從何家駿的腳底直沖腦門,身體開始情不自禁地微微戰栗起來。

背後,究竟站着什麽?

是人,還是鬼?

何家駿不敢出聲,僵硬地站在原地。

屋子裏靜悄悄的,靜得只剩下他心跳的聲音。

側耳聽了聽,身後沒有一點聲音。

難道,只是幻覺?

是自己太緊張了?

沒事的,她已經死了。不關我的事,她是自殺的。

何家駿在心中自我安慰着,慢慢地平複慌亂的情緒。

空氣中依然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子,睜大了眼睛望過去。

瞳孔急劇放大。

卧室的床上,空空如也。

寧惜梅的屍體,不見了!

地板上的血液已經開始凝固,變成深褐色的血塊,如一塊塊黑色的泥土般。

怎麽回事?

何家駿險些暈眩過去。

慌張中,他似乎看到門口有個白影一閃而過。

那位置……那位置,就是剛才他聽到腳步聲停止的位置啊!

何家駿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踉踉跄跄地奪門而逃。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蒼茫的黑幕中。

這時,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在他的身後,一個白影躲在黑暗的角落裏輕蔑地譏笑。

白影搖了搖頭,輕飄飄地“走”回卧室。

其實,那不能說是“走”,更像是“跳”。她的膝蓋,似乎不能彎曲,兩條腿像圓規的兩個支腳,雖然沒有電影中的僵屍那麽誇張,卻也讓人油然而生出恐懼。

無論怎麽看,這都不是一個正常人的行走方式。

白影關上了門,又開始哼起了歌曲:“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燈亮了。

燈光下,白影的模樣清晰地顯示出來,赫然是寧惜梅的模樣。

她的臉色,和何家駿所看到的一樣,如木乃伊般,特別的蒼白幹癟,明顯是失血過多的症狀。

她走到鏡子前,對着鏡子細細審視自己,皺了皺眉頭,似乎很不滿意鏡中的自己。

頭發亂了。

拿起梳子,輕輕地梳理長發。

手腕上,赫然有道傷口,傷口已經不再流血,結成褐色的傷疤,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顯眼。

寧惜梅梳得很有耐心,僅僅靠一把梳子,她梳出了一個發髻,挽了起來,後面再纏了兩條辮子,頗有些複古的味道。

然後,她開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看得出,她對自己的臉有些失望。

其實,她的臉型,本來很好的,瓜子臉,小巧微微上翹的嘴,水靈靈的眼睛,沉靜的時候典雅文靜,活潑的時候乖巧俏皮,不比網絡上那些校花遜色多少。

可惜,現在,她的臉色,實在太差,一點水色也沒有,仿佛一具毫無生命的死屍般,實在讓人惡心。

寧惜梅輕輕地嘆了口氣,随手拿起茶壺,仰起頭,對着壺口喝茶水。

那只茶壺,起碼裝了兩公升的水,相當于七八瓶礦泉水,她卻陸陸續續地全部喝光了。

整個人仿佛充了電一般,突然間紅潤起來。雖然,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卻不再幹癟,隐隐有了幾絲血色。

她張了張口,開始說話:“寧、惜、梅。”

她說的是自己的名字,卻說得很拗口,似乎有些口吃,連音也沒咬準。

而且,她還在出租屋裏一步步來回踱步,仿佛在放慢鏡頭般,盡量讓身體保持平衡,仿佛長時間卧病在床的病人般。

寧惜梅就這樣反複練習着,練習了十幾分鐘,勉強和平常人一樣,這才稍稍滿意。

然後,她熄了燈,關了門,慢慢地從出租屋裏走出來。

五分鐘後,寧惜梅出現在青山湖畔的小路上。

和許多地方一樣,南江市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絢麗多彩。五彩缤紛的霓虹拼命地粉飾堅硬冰冷的建築物,在陽光下被壓抑的各種欲望泛濫成災,到處是一片莺歌燕舞。

天色不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幾只老鼠穿梭在垃圾堆裏啃着腐爛的骨頭。

她擡頭看了看天空,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微笑。

“雨。”

這次,她把音節咬準了。

果然,沒過多久,天空就飄起了剪不斷理還亂的霏霏小雨,帶着些許涼意,輕快地飛舞在她的臉頰上。

雨絲冰涼,仿佛滲進了心靈深處。

她卻很享受這種感覺,竟然哼起了歌曲,歡笑着在雨中漫步。

寧惜梅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臉頰上露出兩個淡淡的酒窩,黑色的長發随風輕舞。

“寧惜梅?”一個遲疑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她微微怔了怔,轉過身,看到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眼神怪異地望着自己。

“真的是你?”男孩長吐口氣。他和寧惜梅并不是很熟,生怕認錯人。

寧惜梅沒有說話,打量着眼前的這個男孩。

個頭比常人稍高些,估計一米七八左右,體型是這個年齡男孩普遍性的瘦削,卻并不柔弱,相反有種如劍一般的銳氣。臉龐棱角分明,顯得堅毅沉着,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楊皓軒啊,何家駿的同學。”男孩笑着說。

“嗯。”寧惜梅含含糊糊地應了聲。

楊皓軒關心地問:“你……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這麽冷的秋夜,又下起了雨,寧惜梅竟然只穿着一襲白色連衣裙獨自在湖邊散步。再聯想到何家駿那個花花公子的性格,楊皓軒擔心寧惜梅做傻事。

“你和何家駿吵架了?”

寧惜梅搖搖頭,仿佛孩童一般,側着臉,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眸,好奇地望着楊皓軒。

雖然對寧惜梅沒有想法,但被她這樣一直看着,楊皓軒也有些窘迫。

“這小子!”他恨恨地罵了句,掏出手機,撥打何家駿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家駿嗎?你在哪?”

“我在家休息。有什麽事?”何家駿的聲音有氣無力。

“這麽早就回家,不像你性格啊?”

“我身體有些不舒服,要早點睡,沒事我挂了。”何家駿很不耐煩的樣子。

“等下,我和你說件事。我在青山湖畔,遇到了寧惜梅。她一個人在街上淋雨。你們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你說什麽?你遇到了寧惜梅?”

雖然隔着手機,楊皓軒仍然感覺到他的聲音有些古怪,似乎在微微顫抖。

“是啊?”

“她……她……她和平時有什麽不同?”

“沒什麽不同,就是臉色蒼白了點,心情似乎也不好,穿得很少。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

“沒……沒吵架……”

“你要不要和她說幾句?”

“不用了,我要睡了!”沒等楊皓軒反映過來,何家駿就挂掉了手機。

再打,已經關機了。

楊皓軒苦笑,轉眼看到寧惜梅幽怨的眼神,暗自揣測兩人的感情肯定是出了問題。

“要不,我送你回學校?”

他始終有點擔心,怕寧惜梅想不開。在他的印像中,寧惜梅是個很純情很古典的女孩。而他的那位同學,恰恰是很多情很現代的男孩。

從一開始,他就不看好兩人的感情。只是,礙于同學關系,他不便多說什麽。

這個世界,有太多類似的故事在演繹。

寧惜梅依然沒有說話,對着楊皓軒點了點頭。

楊皓軒脫下外套,披在寧惜梅身上:“別淋雨了,小心感冒。我們去對面打車吧。”

“好。”寧惜梅總算說了一個字。

她倒真是惜墨如金。

楊皓軒吐了口氣,之前,寧惜梅一直不說話,害得他很緊張。

“走吧。”

他邁步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原來,寧惜梅走得很慢,還是保持雨中散步的那種節奏。

他只好放慢速度,和寧惜梅齊肩并行。

還好,雨不大。否則,以這種速度行走,兩人不淋成落湯雞才怪。

不遠處,就是過街的地下通道。挨着石梯下行,走到地下通道的三岔口。

楊皓軒正要上石梯,突然聽到“叮”的一聲叮當響,清脆入耳。

原來,在石梯的角落裏,躺着一個老頭子,穿着破棉襖,戴着一副墨鏡,地上鋪了張紙,上面寫着“揣骨聽聲”四個字。

只是個江湖相士而已。

楊皓軒掏出一些零錢,悄悄放進老頭的磁碗中。

他并不想算命占蔔,只是有些同情這個露宿街頭的老人。

“這位先生,謝謝你的好意。可否暫且留步,聽小老兒叨唠兩句?”老相士慢騰騰地爬起來。

楊皓軒笑了笑:“謝謝師傅好意,可我現在有事,下次再來聽師傅教誨吧。”

老相士的聲音卻仿佛有磁性般:“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茫茫人海,你我能相遇,便是有緣。小老兒一無所長,便贈幾句金玉良言給有緣人吧。”

楊皓軒原本不信這些,見老相士情意切切,倒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好吧,我洗耳恭聽。”

老相士坐得端端正正,一臉肅穆,伸手去摸楊皓軒的手。

原來,老相士是個瞎子。

老相士将楊皓軒的手捏在手中,略微揉搓了幾下,慢騰騰地說:“先生年齡雖輕,卻出身尊貴,日後前途亦是不可限量。只是……”

楊皓軒微微一笑,先道喜,再報憂,正是江湖術士騙錢的不二法門。

“只是什麽?”

“只是,先生近日恐有小劫,還請遠離女色為好。自古道,紅顏禍水,此言極是也。”

楊皓軒暗自苦笑。他出自官宦世家,家風嚴謹,絕非何家駿之流可比。雖然也在南江大學讀書,卻以治學為重,對男女一事一向不放在心上。其中固然有未遇傾心女子之故,亦有自視極高不願随波逐流之意。

“謝謝師傅點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盡管不相信老相士的話,他還是拿了張二十元的紙幣,遞到老相士手中。

意外的是,老相士卻不接受,嘆息着說:“先生仁心宅厚,将來必有厚報,倒是小老兒多慮了。”

楊皓軒微微一怔,沒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老相士猜得一清二楚。

“師傅還是收下吧,金玉良言,我必将謹記于心。”

老相士知道楊皓軒态度有所轉變,便不再推卻,坦然受之。

“寧惜梅,我們走吧。”

自始至終,寧惜梅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那兒看着老相士,眼神充滿迷惑。

老相士卻大吃一驚,聲音都有些沙啞:“這位先生,你身邊,可有位姑娘?”

“是啊,怎麽了?”楊皓軒這才發現,寧惜梅和老相士的臉色都怪怪的。

一向鎮定自若的老相士居然有些激動:“這位姑娘,可否說句話,讓小老兒聽聽?”

寧惜梅走上前,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是什麽也沒有說,搖了搖頭,轉身獨自走上石梯。

“不好意思,她心情不好,不願意說話。”楊皓軒沒有多想,匆匆解釋了兩句,快步追過去。

此時,寧惜梅走路的速度,比剛才雨中漫步時要快多了。

“咦,怎麽一下子就走這麽快了?”

寧惜梅抿嘴微微一笑,清澈的大眼睛毫無顧忌地直視着楊皓軒。

楊皓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笑:“走吧。”

他沒注意到,身後的老相士直打哆嗦,口中喃喃自語,仿佛在述說一個極為恐怖的事情般,身體神經質般地抽搐着。

穿出地下通道,楊皓軒和寧惜梅來到路旁的店面下避雨。等了十幾分鐘,楊皓軒都沒有攔到出租車。征得寧惜梅同意後,他幹脆和寧惜梅走到前面站臺乘公共汽車。

公共汽車車仿佛一條犁地的老牛,喘着粗氣慢騰騰地行駛着,裏面擠滿了人。

窗外的景物,在霓虹和秋雨的印染下顯得光怪陸離,仿佛另一個虛幻的世界般。

寧惜梅很不适應公車的颠簸,一只手牢牢抓住吊環,另一只手竟然握住楊皓軒的手,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

她的手,很冷,仿佛一塊寒冰般。

看到寧惜梅柔弱的身體,楊皓軒不禁有些心痛。

如果寧惜梅是他的朋友,他會毫不猶豫地勸她離開何家駿。可惜,他和她僅有一面之交,而這一面之交還是因為何家駿的緣故。

想到何家駿,楊皓軒就有些氣憤。如果不是父親再三叮囑,不要和他發生沖突,他真想暴打他一頓。

即使是世交,即使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即使是同居一室的同學,他依然沒辦法接受何家駿的所作所為,甚至以此為恥。

但是,這是何家駿的私事,只要沒出事,他就沒辦法。何況,要管,也是他的家長和學校來管,還輪不到他來管。

公共汽車突然剎車,寧惜梅的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都撞到他的懷中,柔膩無比。

楊皓軒畢竟年輕,不免有些心猿意馬。

耳邊,突然響起老相士的話:“紅顏禍水……”

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強自按捺悸亂的心跳,身體稍稍向後靠。

“你小子吃了豹子膽,連我女朋友都敢搶!”一個粗魯的聲音在他耳邊大叫,把他的耳朵都快震聾。

怎麽回事?

楊皓軒正疑惑着,身旁一下子多了三個年輕人,一個個面露兇悍之色,對着他直瞪眼睛。

其中一個高個子,一把拽過寧惜梅,摟在懷中,叫道:“哥們給我揍他!”

一個小平頭揚起了手,一巴掌打過來。

楊皓軒下意識地用手臂去格擋,正好切中了小平頭的手腕,痛得他直呲牙。

“喲,你還敢還手!不想活了!”另一個光頭“刷”的一下亮出了匕首,刀刃白晃晃的刺眼。

身邊的乘客,早已識趣地閃出一片空地。

楊皓軒這才明白,遇到了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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