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回到南江醫學院後,441女生寝室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淩雁玉有意無意地疏遠了方媛,經常一個人獨自坐在一旁怔怔地發呆。
柳雪怡變得更加沉默,只有接到吳浩東電話時,才稍微開朗些。
方媛的心情也很壞,神經變得緊張起來,飛花落葉都能吓她一跳。
直到現在,她都沒搞清楚,山林老宅的死亡循環是夢境還是現實。
小時候,她以為,這個世界是圍繞她轉的。天地、父母、山水、食物,一切,都是因她而存在。
她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她哭時,整個世界都是陰暗的。她開心時,整個世界都是明朗的。
後來,漸漸長大,她才明白,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不因為她的喜怒哀樂而變化,變化的只是她的心情。
而她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在世界中,和一粒塵矣、一棵小草,沒什麽區別。
面對這個世界的風風雨雨,她是那麽渺小,無力抗争,只能随波逐流。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波瀾不驚,卻暗潮湧動。
這晚,441女生寝室只剩下她和蘇雅。
自從老宅回來後,蘇雅是441女生寝室裏唯一從容自若的女生。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冷漠,刻薄,自負,驕傲。
方媛突然問:“蘇雅,你怕死嗎?”
蘇雅有些奇怪:“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這些天來,我總是忘不了老宅裏的事情。在夢境中,你為什麽會舍身救我?”
蘇雅白了她一眼,恨恨地說:“我哪知道。你也說了,那只是夢境。做夢的時候,誰能想那麽多?”
“可是,夢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例如淩雁玉和悶哥的情變。而且,你不覺得,那個夢境的感覺,和現實世界,實在太像了嗎?”
蘇雅想了想,說:“我知道有一個叫《寂靜嶺》的恐怖電影,裏面的設置就是有現實世界和模拟世界。模拟世界是由精神力強大的女巫虛構出來的,卻能和現實世界一模一樣,裏面的人物、感受、行為都是真實的。你的意思是,老宅裏發生的一切,類似于《寂靜嶺》中的虛拟世界?”
方媛點點頭:“我覺得差不多。科幻故事,有時候未必全是假想。像《海底兩萬裏》,在當時的人眼中是那麽荒唐,現在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蘇雅說:“你不是認為,山林老宅的死亡循環事件,是月神搞的鬼?”
方媛沉思着說:“我在想,是不是月神還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睡着時刺探我們的精神世界,讓我們在睡夢中意識相互融合,如《寂靜嶺》裏的女巫一樣,制造出一個虛構的幻境,讓我們的意識在這個幻境中做出種種反應。也只有她,擁有那麽強大的精神力量,将幻境的信息直接傳達到我們的大腦中樞,所以才會有那麽真實的感覺。”
“方媛,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其實,我記得,我當時只是看到你危險,想幫下你。如果,能讓我充足思考,知道會因此而送命,恐怕我也不敢那麽做。”
蘇雅的話很摯誠。她畢竟只是一個年輕女孩,而不是一個老于世故的理性政治家。很多事情,還是率性而為,并沒有認真去考慮後果。
事實上,很多殺人案的兇手,都是因一時怒火而失去理智才犯罪。真能冷靜下來的話,倒沒那種勇氣去犯滔天罪行。
方媛似乎想起了什麽,說:“蘇雅,我很怕死。小時候,我親眼看到父親的屍體。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會死,怎麽辦?”
蘇雅怔了怔。
方媛笑了笑,繼續說:“你不相信嗎?其實,父親死後的那段時間裏,每晚我都在想父親是不是真的死了。我始終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做夢的時候,總夢見父親和藹的笑容,撫摸着我的頭,笑我傻丫頭。而且,還有好幾次,在夢中,聽到他說,他沒死。”
蘇雅也傷感起來:“你比我好。你還記得父親的樣子,我卻連母親的樣子也記不住了。每次問起母親,父親都暴跳如雷,脾氣不知道有多壞。”
方媛說:“後來,我才慢慢接愛父親已死的事實。那時,我總在想,我會死嗎?人死了後,會怎麽樣?是像佛學說的那樣六道輪回,還是一切俱滅,化為塵土。如果是六道輪回,還好些。如果是一切俱滅,什麽也沒了,我真的很恐懼。”
“那時,沒人和我說話。我恐懼時,就拼命用拳頭打自己的腦袋,或者用腦袋去撞牆。這樣,我就能感覺到痛,就能暫時因此而繼續思索下去,恐懼下去。”
蘇雅沒想到,方媛原來也曾如此脆弱。
“然後呢?”
方媛忽然笑了:“然後?我想通了。生老病死,草木枯榮,都是大自然的規律。我只需要把握現在,讓自己活得開心些,何必去考慮死亡之後的虛無飄渺之事?宇宙是怎麽來的,生命是如何起源的,這些問題,連那些智商超人的科學家都沒有搞清楚,何況我這種凡人?所以,我索性不去想這些無聊的事情了,生活也變得有趣多了。”
蘇雅也嘆了口氣:“可惜,現在又不得不去想了。真不知道那月神是什麽東西,真的會陰魂不散地纏着我們?”
方媛說:“你以前就推測過,月神,和血玉,還有血玉的主人,有着某種非同一般的聯系。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血玉的主人,就是為月神準備的宿主。月神,和自然界的某些強悍生物一樣,是寄宿性質的,要寄宿在一個年輕女孩身上。”
蘇雅沉默了。
這個猜測,她也想過,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如果方媛真是月神的宿主,意味的她的生命即将終結。以後,方媛不再是眼前的這個方媛,而是由月神意識所操縱的傀儡。
“其實,我現在,對死亡,倒沒有以前那麽恐懼了。生命是什麽?死亡是什麽?誰又能說得清呢。便是唯物主義,這個‘物’是什麽,也沒有人能真正理解。物質是什麽?有個諾貝爾得主提出‘上帝粒子’的概念,說這個‘上帝粒子’是一切物質的質量來源,并成為當今粒子物理學的中心科研。如果‘上帝粒子’真的存在,也就是說,之前的物質其實是沒有質量的。這倒和我們古代所說的魂魄性質是一樣的。”
蘇雅也聽說過上帝粒子:“這只是科學家的一種假設。方媛,我覺得,你想得太多了。其實,月神并一定是惡意的,她不是一直沒對我們怎麽樣嗎?”
方媛知道蘇雅在安慰自己,勉強笑了笑,說:“但願如此吧。”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生活中,也和往常一樣,似乎沒什麽異常的變化。
月神,仿佛從441女生寝室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般。
轉眼已到冬季,卻比往常要暖和得多,校園裏猶有殘花敗草帶着幾絲翠色。
這日清晨,方媛早早起床,在校園裏晨跑。
越是逆境,越要保持良好的心态。
自暴自棄永遠不是解決不了問題,只能在麻醉中越陷越深。
繞着球場跑了三四圈,身上開始冒出熱汗,腳步變得沉重許多,呼吸也急促起來。
方媛知道,這是到了臨界的極限。略微放慢了腳步,調整呼吸,堅持跑下去。
沖過極限,感覺就輕松多了,整個人都變得有點輕飄飄似的,兩腿好像不受控制般,自動朝前跑。
又跑了四五圈,方媛這才放慢速度,圍着球場慢走。
跑步的極限,并沒有想像中那麽難熬,只要咬牙堅持一會,就很容易過去。
可是,失戀的痛苦呢?
情感的付出,是否也像跑步的極限一樣,只要堅持,就一定能再上層樓?
這段日子裏,她和淩雁玉的關系是相當的差。
以前,淩雁玉将她當作姐姐般,無話不談,有什麽事都找她商量。
現在,見了她,眼神冰冷,仿佛陌生人般。
不,不僅僅是陌生人。冰冷的眼神中,還流露出濃濃的敵意的。
其實,悶哥不喜歡她,能怪她嗎?
球場上,許多年輕男孩在做着各種運動,尤其是打籃球、踢足球,更是熱鬧喧嘩,在冬天的早晨依然有幾個人赤膊上陣,露出強健的肌肉,大聲的吆喝,泛濫着一股濃濃的青春氣息。
年輕真好。
方媛偷偷地去瞧籃球場上的幾個年輕男孩。
青春,陽剛,即使有的男孩長得不是那麽帥氣,卻也洋溢着獨特的運動氣質,別有一種風情。
正邊走邊瞧着,一個黑乎乎的圓形物迎面飛來,耳邊聽得有人大叫:“小心!”
卻是一個足球突然飛過來。
方媛沒有防備,側了側頭,依然被足球打在臉頰上。
還好,足球的飛行速度并不是很快,方媛的臉上只是有些微微疼痛。
一個瘦高的人影跑過來,撿起了足球,一腳踢回球場,轉身對方媛說:“你沒事吧!”
“是你?”方媛揉了揉臉蛋,這才看清,眼前這個人,竟是悶哥。
悶哥面對着方媛,竟有些不好意思:“我和老鄉一起來踢球。”
“哼!”方媛對這個悶哥沒好臉色,轉身欲走。
她本來是那種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不肯輕易得罪人。可是,眼前的這個悶哥,卻是少數幾個讓她痛恨的人。
她和淩雁玉搞成這樣,全拜他所賜。
何況,悶哥心機太深,功利心太強。就拿這次的意外來說,她很懷疑是悶哥故意設計。
“等等。”悶哥叫了聲,“方媛,小玉怎麽樣了?”
“她很好,不勞你牽挂了。”方媛冷冷地說。
悶哥忏悔般地說:“方媛,我知道是我的錯。可是,這能全怪我嗎?一直以來,我都是把她當成小妹妹的。演變到現在這樣,我也不想!”
方媛冷笑着說:“這麽說,還要我和小玉給你賠禮道歉不成?”
她一向不喜歡和人争辯。不知怎的,一看到悶哥,就渾身不自在。
也許,她總是忘不了,老宅的死亡循環中悶哥對她意圖不軌的那一幕。
“愛一個人是沒有錯的!”悶哥還在強辯。
方媛微微一笑,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說:“自衛殺人,殺的還是一個卑鄙小人,也是沒有錯的。”
悶哥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顯然,死亡循環中,他被方媛所刺殺的經過,也讓他難以忘懷。
就算那是幻境,在裏面的感覺也和真實的世界一模一樣。
方媛不再理會悶哥,徑直走回女生宿舍。
洗了個冷水澡,渾身舒服多了。
這時候,蘇雅才剛剛起來。
“懶鬼,天天睡懶覺,小心身體發肥,變成肥婆,看你怎麽辦!”方媛沒好氣地罵蘇雅。
蘇雅是那種典型的夜貓子,越到晚上越有精神,玩網絡游戲、寫小說、QQ聊天、看電影、上天涯八卦論壇灌水,每晚不折騰到淩晨就不睡,早上自然醒不來。
“你才神經呢!年紀輕輕的,一天到晚板着一張臉,過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和尼姑一樣,怪不得會喜歡和尚!”蘇雅不肯吃虧地回罵。
方媛被蘇雅說得啞口無言。
論詭辯罵人,她還真不是蘇雅的對手。
幸好,蘇雅沒有趁勝追擊,伸了個懶腰,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的化妝品,去折騰她的那張臉了。
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老喜歡往自己臉上塗那麽多稀奇古怪的化學品。方媛心中暗想,卻忘記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再看卧室,柳雪怡早已起床,只剩下淩雁玉,還躲在被子裏,不時傳來兩聲咳嗽聲。
她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方媛想了想,慢慢地走過去,來到淩雁玉床鋪邊。
淩雁玉睡的是上鋪,方媛要惦起腳,才能看到淩雁玉的床頭。
“小玉,我剛才遇到悶哥了!”
淩雁玉沒有說話,咳嗽得更加厲害了。
“他讓我轉告你,想和你說聲對不起。”
這是方媛自己編的,想讓淩雁玉的心情好一些。
沉默了一會兒,方媛接着說:“其實,我也想和你說聲對不起。”
半晌,傳來淩雁玉幽幽地嘆息聲。
“方媛,我知道,其實不關你的事。”淩雁玉的聲音顯得有些衰弱。
“你沒事吧?生病了?”方媛掀起被子。
淩雁玉明顯是病了,一張臉,憔悴得很,蜷縮着身體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呼吸也有些凝滞。
方媛一眼就看出,淩雁玉感冒了。
“要不,我給你泡杯板藍根?”
前兩天,方媛也有點感冒,喝了幾杯板藍根就好了。
現在,醫院收費貴得吓人,手續又繁瑣,哪怕只是感冒發燒,也要驗血檢查。
所以,醫學院的學生,有點小病,一般都自己買藥對付。
淩雁玉有些黯淡的眼睛盯着方媛看了一會,總算說了句話:“方媛,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
“你盡管問。”
“悶哥為什麽喜歡你,不喜歡我?”
“……”
方媛怔了怔,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回答。
悶哥喜歡她,不喜歡淩雁玉,這得要問悶哥去!
即使問悶哥,也不一定有答案。那晚在老宅,她就問過了,悶哥的回答是,愛就是愛,哪還分得那麽清楚。
确實,愛情能讓人的精神處于極度亢奮狀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毒品是一樣的。
有時候,明知道會有傷害,卻始終不忍相棄。
所以,有佛偈:“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但是,身為世人,怎能離于愛者?沒有愛的世界,那值得人眷戀嗎?
方媛自問,做不到絕情寡義。
她只是喜歡佛法,又不是真的想去當尼姑。即使那方振衣,看上去冷冰冰,似乎無愛無恨,內心深處依然有團熱火在燃燒,所以才會舍己救人,以身犯險。
“是不是因為,你長得比我漂亮?”淩雁玉自怨自艾地說。
“不是!”方媛想了想,說:“要說到漂亮,蘇雅就比我漂亮多了!”
這話倒不是方媛自謙。如果說,方媛是那種平實的漂亮,蘇雅就是那種驚豔的漂亮。方媛是那種苦茶,越喝越有味;蘇雅卻是那種七彩玫瑰,越看越眩目。
“小玉,你別想那麽多了。感情的事,誰能說得清楚?何況,我根本就不喜歡他。嗯,我很讨厭他!”方媛苦苦相勸。
淩雁玉咳嗽了幾聲,似乎要将整個心肺都咳出來般,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說:“其實道理誰都懂。可是我就是很難受,不甘心。”
“好了,你病得很厲害,還是先保重身體吧。這些事,以後再說。我先幫你泡杯板藍根,喝完再陪你一起去醫院看病!”方媛翻出備用的板藍根,用熱茶泡了,扶起淩雁玉,端給她慢慢喝下去。
淩雁玉喝完板藍根後,有些倦意,沒有起床,說要繼續睡一會。
方媛擔心淩雁玉的病情,搬了個椅子,坐在陽臺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
她看的是蒲松齡先生的《聊齋》,裏面的鬼狐故事讓她很是投入。
陽光曬在身上,暖烘烘的。她閉上眼睛,微微打了個盹,做了個奇怪的夢。
她心裏一動,坐到大廳的電腦前,将夢裏的故事記敘下來。
黃昏,殘陽如血,古道凄清,行人漸少。
落拓書生秦天一襲灰衣,牽着一匹瘦馬,手裏拿來着一支玉簫,一臉滄桑的慢慢獨行。
他的眼神落寞,迷蒙,嘴唇邊總有一絲嘲諷的笑意。曾有佛學大師說過,人生如夢,可他即使想做夢也不能啊!
幾次應試進京,換來的只是無限的感傷。天下多亂本想為社稷百姓出力,誰知滿腹詩書竟然屢試不中,登徒浪子卻高挂紅榜,朝中之腐朽可想而知了。
可是夢呢?真的沒有嗎?近來常夢見有人在輕聲呼喊自己,充滿柔情,仿佛是穿透了亘古的時空,異樣的熟悉親切。他在夢中竭力想看清楚,卻是模糊一片,只記得有一個淡紅色的影子和一輪血紅血紅的明月。醒來後更是悵惘不已。
身後突然傳來驟狂的馬蹄聲,秦天向後轉身看了看。一杆巨大的旗幟随風飄舞,旗上大書“威武”兩個金字。馬上騎士都是一身短打,黑衣黑帽,背後一律背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怒馬過處黃土飛揚,使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威武镖局的镖師看都沒有看秦天,意氣風發地自馳而去。秦天苦笑,身在亂世,武人耀揚,縱有治國之能,亦只是空負壯志。
他縱身上馬,拿起玉簫,幽幽地吹了起來。簫聲高古,凄冷,隐有悲世之意。
這時秦天就看到了古劍。一個衣着樸素濃眉大眼的青衣少年。古劍背一把古樸的長劍,疾步如流星,從後追上秦天,對着他憨厚地笑了笑。
秦天停止吹簫,郎聲問道:“兄臺有何指教?”
古劍微笑道:“無他,聞兄簫聲絕好,有心相交。”
秦天笑道:“雕蟲小技,不入大雅之堂,難得兄臺如此看重。不如結伴而行,吾慢慢吹與兄臺聽。”
古劍亦喜,道:“如此甚好。”
古劍遂與秦天共乘一馬,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兩人一路行來,竟尋不到一處歇息之地。行至一深山中,遠遠望見有火光閃爍,循光前行,發現是一破廟。生火者乃威武镖局的镖師,正在火中烤肉。香氣四溢。
兩人下馬,秦天進廟先拜了廟中神像,取出幹糧,分與古劍。古劍堅辭不受,隐入林中。
秦天等了兩柱香時候,才見古劍出來,精神奕奕,問之,古劍答已食之矣。秦天雖心疑,不好多說,草席鋪地與古劍同枕而眠。
月色清冷,枯黃的樹葉随風而落,嘆息着無奈地飄飛。光禿禿的樹枝憤怒地刺向陰陰的蒼穹,仿佛滿懷傷痛的樣子。
黑夜裏竟傳來女子哭泣的聲音,在風中格外清晰。爾後竟有撫琴聲,琴聲悲切,如泣如訴。
秦天在夜裏醒來,轉身卻不見了古劍。起來一看,衆镖師亦已醒來,執刀布陳,如臨大敵。
為首一黑瘦精幹老者,喚出矮小漢子,低聲耳語幾句。那漢子聽後匆匆而去。秦天上前問道:“各位大哥,發生何事?”
老者答道:“如此郊野,竟會有女子之聲,疑強人來犯。”
秦天問道:“可見與我同來少年?”皆答未見。
衆人沉默,黑夜寂靜無聲。只聽得風聲沙沙,寒意侵骨。
突然傳來一震耳的慘呼,那矮小漢子從林中狂奔出來,卻無頭,血猶在噴,雙手俱殘。
衆人色變。镖師們多膽大,常見生死,此時亦駭然。無頭的人并不可怕,但誰都未見過無頭的人還能狂奔。林中仿佛充滿着詭異之氣。
老者大叫:“誰都別離開,圍成小圈子!”
衆人倒也聽話,緩緩退後,圍成圈子,相互扶持。
無頭之人依然奔向衆人,手裏竟拿着大刀,揮将過來。
老者大喝一聲,手中大刀如游龍般飛出,正中無頭之人,将之釘在樹木之上。無頭之人手足依然自舞動,狀甚恐怖。
琴聲又傳來,卻是春意無限,融融暖人。衆人忽覺睡意,鬥志皆消。秦天暗自心驚,拿出玉簫,嗚嗚的吹起來,簫意清高,清脆凄寒。
可此時衆人已醉,有人棄刀沖向林深處。亦是一聲慘呼,恍若鬼嚎。更聽得撕肉牙咬之聲,似有野獸争吵吞食。有人突然揮刀砍向他人,狀已瘋狂,竟生吃同伴之肉。
秦天勉強守住心中清明,吹着簫獨自後退。耳邊不時傳來衆人臨死時的慘呼,心驚肉跳。
不知走了多久,琴聲不再可聞。秦天停下簫聲,衣衫盡濕。全身軟弱無力,坐在大石上略作休息。
秦天擡起頭時,赫然看見古劍。秦天大驚,将剛才之事細訴與聽,古劍微笑,竟不以為意。待得秦天訴完,用手指了指天空。秦天擡頭一看,明月竟然是血紅血紅色,妖豔凄迷。
秦天想起近來所做的同一個夢,恍恍忽忽,心中迷惘。古劍扶起秦天,同行回破廟。卻見累累白骨,血水橫流,竟無一活人。連所乘之馬亦不能幸免,只剩馬骨,慘慘發白。
古劍略作收拾,對秦天說道:“妖魅未遠,必将尋來,不如在此以逸待勞。”
秦天長嘆一聲,說道:“劍兄可有良策以應之?”
古劍但微笑不語。
秦天又道:“既能應之,何不救衆人?”
古劍回答:“生死不過等閑事爾。衆人亦沾他人血腥,救之何用?兄不必多言,況我亦只能勉力一試,成敗難料。”
秦天心情郁悶,反複難眠。而古劍已沉睡矣。獨出破廟,天色陰沉,風中似有狼嚎虎嘯。明月依然血紅血紅,秦天看着看着竟然癡了。世事如夢,夢醒何處?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情歸何處?今夕何夕?
突然看見一紅衣女子枭枭然從林深處行來,對秦天視若未見。雙手合什,對着明月,跪下虔誠的朝拜。她的衣裳緩緩褪下,露出淡紅色的肌膚,不多久竟已全身赤裸,明豔逼人。秦天本不想看,只是事情太過詭異,似乎與自己夢中暗合,遂細細觀之。
明月漸漸由紅變白,奇的是那女子肌膚也漸漸地随着明月發生奇異的變化。一道白光從頭環繞而下,将肌膚的顏色由紅轉白。不多時竟已成白耦般清麗。
女子面露喜色。對着明月不停地磕頭。
爾後面對秦天,輕聲道:“你終于來了。”
秦天不解,暗想女子必為妖怪,有心不答卻好奇,竟說:“姑娘難道認識我?”
女子悠悠地嘆了一聲,說道:“也怪不得你,五百年的輪回應将所有的事都洗卻的了。”
五百年的輪回?難道是我五百年前就認識她?秦天想起舊夢,夢中是她在叫我?
女子輕輕地說:“我是修行千年的紅狐。修行之妖,每五百年受一次天劫。五百年前我受雷擊,你舍命救之。餘心感激,化為美女相伴,曾相厮守。奈人妖有別,我倆約定待五百年再會。今我已舍棄天狐之道,拜月功成,褪盡妖氣,亦不入仙道,化身成人再續前緣。”
秦天躊躇難決,問道:“這許多死人可是你所為?”
女子又嘆了一口氣,不再回答,只是幽幽地看着秦天。
忽然陰風陳陳,黑霧四起。電閃卻無雷鳴。女子色變,突入黑霧中。秦天急進廟,想去喚古劍,卻見古劍已然身起。古劍目若寒星,全身衣裳勁飄,冷冷殺氣逼人。
兩人同出廟門。聽到霧中金戈之聲亂響,女子清喝與一沙啞尖叫之聲相雜。山搖地動,似有千軍萬馬相戰。
黑霧越來越濃了。女子忽從霧中飛回,唇邊尤自有血,臉色慘白。霧中傳來那沙啞之聲:“紅狐,你若保持天狐之道,我自奈何不了你。沒想到你竟會想要做人,自毀千年修行,如今又能将我怎樣?不如獻出內丹,我饒爾等一死。”
古劍瞳孔大張,大喝:“出劍!”身上所負之劍彈出。古劍亦化成一道白光,附在劍上。
“大膽,爾是何人,竟敢與我鬼王做對!三界五行,俱要聽命與我。”
“不在三界中,跳出五行外,我乃上古寶劍,斬妖除鬼!”古劍大喝。
“原來只是一把破劍成精,哼,不知天高地厚。”鬼王道。
寶劍突然劍氣沖天,發出熾亮的光芒,滿天霧氣俱被沖散。秦天這時才看清。鬼王頭如小山,身卻與常人無異,張着大口,呼呼噴着黑霧。手有一巨大的圓圓鐵管,血水便被吸進去。
寶劍幻化成萬千劍氣,如巨針般刺向鬼王。鬼王全身被刺滿,猶在狂笑。“我是鬼王,不生不死,你能殺死我嗎?”鬼王的尖叫使天地變色。
紅狐口中吐出一顆紅珠,如流星般掠進鬼王嘴中。鬼王大驚,拼命想嘔出來。寶劍亦乘機刺入鬼王口中,穿透而出。
紅狐內丹乃至陽之物,鬼王乃至陰之體,陰陽相遇,則相互融化,劍氣又到處穿插,使鬼王靈氣俱散,如火山爆發一般一聲巨響,灰飛煙滅。
一切漸漸歸于平靜。古劍竟自顧而去。紅狐幽幽地看着秦天,一語不發。我該怎麽辦呢?秦天看着紅狐那張絕美的面容,低聲地問自己。
也就兩個小時,方媛就一氣呵成,将這個《狐戀》故事寫完。
她雖然喜歡看書,卻很少嘗試去寫。所以,這個故事,文筆技巧并不出色,處處顯得稚嫩,卻也有些清新的感覺。
這時,蘇雅早已洗漱完了,出去吃完早飯,再回來洗完頭,用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坐到了方媛的身邊。
看到方媛寫的小說,她很是不以為然,說:“方大小姐,你現在好歹也有二十歲了,怎麽還寫這種小說?”
方媛愕然:“這種小說不好看嗎?”
蘇雅笑了:“方媛,你落伍了。這種酸不拉叽的小說,現在誰看?現在都要來點狠的,如果是男主,穿越到異界大陸,一統天下,納十幾個美女進後宮。如果是女主,穿越到一大群王子貝勒中,全都英俊潇灑,個個為女主獻身跳樓。最不濟,也是總裁什麽的。要不,就來段生死戀,将主角往死裏整,整得讀者直掉淚。實在不行,就寫點師徒戀、父女戀,甚至是戀屍癖什麽的。”
方媛氣得直翻白眼。
蘇雅意猶未盡,說:“幹脆,我給你一個題材,寫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女主被戀态殺人狂的男主挾持和圈養,最後,女主卻愛上變态殺人狂,幫助變态殺人狂逃脫,一起犯罪,見誰滅誰……”
“夠了!”方媛實在忍不住了,呻吟了一聲,“蘇雅,寫小說的,是不是都和你一樣,這麽變态?”
蘇雅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你說什麽啊!我是教你寫作!別人求我,我還不樂意呢!現在寫作,第一要素,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怎麽瘋狂就怎麽寫,怎麽招惹眼球就怎麽寫!只是賣文呢,又不是賣肉。你沒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明星們,一個個争着脫衣服賣肉?”
方媛氣着說:“你怎麽盡找不争氣的比?”
蘇雅故意瞪大了眼睛說:“什麽不争氣!她們可是明星啊,全民偶像,在熒屏裏一個個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多少人的夢中情人、白雪公主。穿的是高貴皮草,吃的是上等佳肴,住的是高樓大廈,開的是寶馬奧迪。多少人羨慕那樣的生活,随便一個選秀活動,都能招來數十萬的人參加。”
方媛苦笑着說:“好了,蘇雅,每次争辯,都争不過你。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人人都在演戲,所有的人都在僞裝。這有什麽奇怪?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資本,可以随心所欲,對于不喜歡的人不假以顏色。畢竟,人是群體性生物,需要在社會上掙紮、生存。”
“說到社會,我還真看一本極好的懸疑小說,一個很有才氣的女寫手寫的,書名很恐怖,叫《第二類死亡》,其實卻寫得很傷感。有空的話,推薦你看看。”
“能讓蘇雅欣賞的書,肯定值得一看。”
方媛知道蘇雅心高氣傲,她既然如此說,那本書肯定有其過人之處。可惜,曲高和者寡,蘇雅喜歡的,卻不一定被大衆所接受。
這也是純文學日益落魄、類型文學卻生機勃勃的原因所在。再深邃的作品,沒有讀者欣賞,只能是作者自娛自樂。
所謂的四大名著,本質就是流傳于百姓中的民間故事。
蘇雅意味深長地朝卧室望了一眼,問:“她真的病了?”
方媛說:“是啊。其實,她只是個小女孩。”
蘇雅難得的沒有反駁方媛,說:“是啊,她怪可憐的。”
提起淩雁玉,兩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失戀,以後回想起來,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每個人成長都要面對的事。可是,在當時,卻無異天崩地裂。
也許,正是因為失戀的痛苦,她的身體,才會變得脆弱起來,以至于現在真的感冒生病了。
“對了,她怎麽還沒醒?”方媛也是學醫的,對感冒這種小病還是很有信心的。剛才,她已經給淩雁玉喝了杯板藍根,按理說,起碼會稍微抑制下病情。
她走進卧室,踮起腳來看淩雁玉。
淩雁玉的臉色很差,幾乎沒有血色,呼吸也很沉重,仿佛喘氣的老牛般。
她的眼睛,原本有着少女特有的明亮,現在卻很黯淡,眼窩深陷下去。
方媛問:“你醒了?”
“嗯。”淩雁玉的聲音很輕,輕得方媛幾乎聽不見。
“你還是很難受?”方媛用手去摸淩雁玉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燙,應該是發燒了。
她想了想,說:“要不,我陪你一起去醫院看下?”
淩雁玉低聲說:“我不想去。”
“可是,你生病了啊!”
“你幫我買點退燒和感冒藥。”
方媛還是有些猶豫:“你真的不去醫院?”
身為醫學院的學生,她當然知道,有病還是去醫院檢查的好。
感冒是老百姓通俗說法,醫學上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或急性氣管支氣管炎,也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