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久違的暖陽

“有一天，我們還是被一個男人尾随了。那年姐姐十八，我差不多算人類的十六歲。他想對我不軌，姐姐撐着拐杖出來砸在他的身上。他很生氣，轉過身去掀翻了姐姐，姐姐抓住他，大喊着讓我快跑。我不願意扔下姐姐，我去抓他，讓他放開姐姐，剛好他就把我壓倒在地了。姐姐趴在地上，又抓住他的腿，又咬他，讓我逃，聲嘶力竭地叫我跑，言語中帶着命令和憤怒。我最後跑了……”

話說至此，一直努力保持微笑的初七慢慢變得有些哽咽，她雙眼通紅，眼淚不停地從她眼中溢出。笑臉上，淌着淚。離火眉頭緊蹙，想做些什麽安慰她，但又手足無措。他歪着頭，眼睛一直注視着她臉頰。擡起手想放到她的背上，但最後又将手縮了回去。

“我沒事，我沒事。”初七笑着擦幹臉上的淚水，“都習慣了，我沒事。後來，我出去找人幫忙，但沒人幫我。我很無助，趴在地上大哭，最後是一個老婆婆随我回去找姐姐。回到破廟的時候，姐姐躺在地上，衣不蔽體，下面在流血，鮮紅的一個口子……奄奄一息，身上全是傷。

“我叫她的時候，都不應了。我抱着姐姐哭，當時真的很痛很痛，哭得撕心裂肺的，婆婆立即叫我去找郎中。她幫我把姐姐背到一家醫館裏面，當時那些人見姐姐的模樣，全都過來圍觀。我立即脫下外衣蓋在姐姐的身上。郎中檢查了一下姐姐身上的傷勢，還給姐姐聞了一種藥，但最後他說治不好了。郎中說姐姐治不好了……”

初七雙手抱膝，蜷縮在地，将抽泣的臉埋進臂彎裏，繼續說道，“半個時辰之後，姐姐就沒氣了，我當時覺得天都塌了。我都不敢去想那段時間我是怎麽熬過來的。

“我在我們住的地方挖了個坑，将姐姐埋在裏面。婆婆擔心那個男人又回來找我，讓我遠離那個地方，但我不想。我身上随時帶着一把從屠夫那裏偷的刀，我想為姐姐報仇，想和那個男人同歸于盡。果真，沒過多久，那個男人又回來了。不過，我心中所有的憤怒和仇恨全都化作了一股力量。

“那天下午，我用刀刺中了那個男人的腹部，一刀，兩刀，紮第三刀的時候，我逐漸清醒過來，我覺得害怕。看着腹部被染得鮮紅的男人，我吓得全身發抖，扔下他跑了，當時，我清晰地記得，我害怕的并不是被報複，并不是被官差抓，我是對自己的這種行為感到害怕。

“不過，我也感受到了勝利，我明白了，當你比別人厲害，比別人兇悍，別人就會怕你，沒人敢欺負你。因此，從此以後，我随身都帶着一把刀。遇見想要欺負我的人，我會用刀對着他們，聲嘶力竭，不要命地朝他們吼，‘我可是殺過人的人！我連死都不怕，我還怕你們！你們敢過來，我就和你們同歸于盡，殺一個是一個！’自此以後，他們都知道我是一個瘋子。自此以後，沒人敢欺負我。不過，我的心态卻變了。

“自姐姐死後，我就變得憤世嫉俗。我不明白，我們從未傷害過任何人，我們頂多就是偷一個包子饅頭，為什麽上天要這麽對我們。既然好人沒好報，還不如當一個壞人。因此，我開始做出一些惡事。将別人晾曬的衣服弄到地上，偷農戶的家畜去賣，搶婦女的錢，拿小孩兒的糖，搶乞丐的飯碗。我想向這個世界的所有人表達自己的憤怒和不滿。

“直到有一次，有一條流浪的小黑狗跟着我回到了我的住處。原本我是打算把它殺來吃的。那天晚上，我把它帶到小河邊，火都架好了，正準備拿刀給它放血。雖然做了不少壞事，但是除了用刀刺害死姐姐的那個男人以外，我沒殺過生。看着搖尾巴的小狗，我下不去手，就蹲在河邊抱着膝蓋大哭。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擡頭的時候，嗓子啞了，眼睛也腫得睜不開。從眼睛的縫隙和微弱的火光中，我看見那條小狗一直蹲在我身邊看着我，輕輕地搖晃着尾巴。我伸手去摸它，它還輕輕地來舔我的手。我大概是從它的身上找回了自己藏在心底的溫軟吧。其實，做那些壞事，并不能讓我開心。做那些壞事，也只會讓那些無辜的弱者憤怒難過。雞是農戶好不容易養的，錢是婦女好不容易存的……下一次，我搶一個小孩兒手中拿着的肉餅時，我就心軟了……跑掉了。

“總之期間又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我曾想，上天如此戲弄我，我還不如就這樣死掉，一了百了，讓他不能再作弄我。可我怕死，而且，我還有小黑放心不下。我都舍不得去殺一條狗，如何舍得去殺自己啊。我如此期望姐姐活着，我又如何敢随意踐踏自己的生命。

“在生活的反複折磨當中，我慢慢學會了堅強。有一次我運氣好在河裏撿到一批油紙傘。北方雨少，我将油紙傘晾幹之後，從認識的哥哥那裏借了一頭驢和一輛破木板車，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走到了南邊一個雨多的城市。期間我也遇到很多困難，吃了很多苦，但還是堅持下來了。

“油紙傘賣了錢，我似乎看到了希望和商機。又從南方進了一批輕薄的絲扇運到北方，并且利用我的口才賣了一個好價錢。生活在我的努力下，慢慢好了起來。我也變得更加陽光樂觀，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再放棄自己，不會再自怨自艾，我知道這些只會給自己拖後腿，讓自己過得更加糟糕。

“有了錢之後，我在安州買了一套小宅子，還把姐姐的墳給牽了過來，在院子裏種了很多姐姐生前喜歡的鮮花。日子雖然很忙很累，還經常有人歧視女性商人，但至少在我的掌控之下。因為性格和外貌上的變化，我結識了越來越多喜歡我而且願意幫助我的人。可我心中還是惦記着家，惦記着小時候滿山奔跑時的模樣。我用盡所有關系都沒有找到我的家人，後來在外地進貨時，卻無意中碰到了我的娘親，是娘親聞出了我身上的味道。

“娘親說，她沒有任何一刻放棄找我，她還說她不僅找遍了人，連山上的動物都找遍了，有時候能得到我的線索，但他們奔過去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可能就是天意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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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回家之後，我的生活慢慢安定下來。我也不用再出去抛頭露面，辛苦工作，還在山上認識了很多朋友。幸運的是，我一直保持着天真和樂觀，一直努力去生活。小黑跟着我生活了八年之後，老死在家中。我也因為有了爹娘和姐姐們的庇護，活得越來越像個小孩兒。生活很幸福。

“我想，如果我當時真的放棄了自己，或許我再也見不到愛我的家人。如果我任由自己那種怨天尤人的思想發展下去，即便我活着見到了家人，我也不會和他們相處的如此融洽，過得如此幸福。

“其實我從沒有詳細将我走丢的那十年的經歷告訴他們，因為我不希望他們內疚自責。過去的，也都是過去了，我現在很幸福，我也很珍惜時下的日子。唯一讓我遺憾的是，姐姐沒有和我一起過上好日子，最後還死的那麽慘。後來我又遇見那個男人了，他沒死。不過我對他已經不恨了，大概所有可恨之人都有可憐之處吧，如果不能及時回頭，遲早會吃到惡果的，害的，是自己。

“其實，說這麽多呢。”初七擡起頭看向離火，眼睛雖然依舊通紅，但臉上最後還是挂起一抹微笑，“不管你身處怎樣的黑暗時光，都不要放棄，都要努力在黑暗中去尋找陽光。上天會善待善良的人的，總會給他們一縷光的，只要他們不放棄，努力去找，一定不會被自己被生活辜負的。所以，上神你也不要放棄，雖然你天生體帶煞氣，但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要一直把自己封閉在黑暗中。人呢，只有變得堅強勇敢，才能創造一切的可能性。你要努力去尋找陽光，努力快樂，努力微笑，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不會再孤獨地生活在讓人壓抑的黑暗裏。你不是石頭，也不是行屍走肉啊。”

離火看着初七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實地感受到陽光的存在。溫暖，蕩漾人心。他微微一笑，張嘴說道，“我知道了。”

陽光打在初七的臉側上，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旁邊湧動的河流，然後擡起右手，看向離火蒼白的手，笑着說，“不介意吧？”

離火看向她的手，搖了搖頭。

初七緊緊地握住離火的手，慷慨激昂地說道，“所以我的上神！一定要加油！不管你是煞神還是倒黴神，你都有獲得快樂的權力。不要去懲罰自己，不要一直把自己囚禁在黑暗裏。知道嗎。”

離火看着初七彎起來的眼尾，笑着說道，“謝謝你的鼓勵。”

“啊啊啊，真好，真好。”初七伸了個懶腰，然後将腦袋微微斜靠在離火的身上，笑着說，“上神，不介意吧？”

離火微微一笑，未有言語。兩人就如是看着河邊的大浪和游船，暖陽擁臉，微風拂面，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綠草味。離火垂首看了一眼初七微閉的雙眼和上揚的嘴角，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從心底湧出的幸福和暖意。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将臉貼在初七的額頭上，很軟，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