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何時夢醒

這場婚禮原本只是走走過場,離火沒想到鬧了一整晚。回了房,換下喜服,準備穿上此前初七在天上為他做的衣服,未曾想,喜服落在地面上,繡在胸口裏層的三個大字映入離火的眼簾。

晏初七。

在靠近心髒的位置。

離火立即将喜服撿起,摸着上面的刺繡看了許久。将其貼在鼻子前細細一聞,味道雖然很淡,但能夠嗅到一絲初七的味道。只覺鼻子一酸,眼睛被眼淚潤濕。他緊緊地抱住喜服,立即找到鄧九齡。鄧九齡剛送走賓客準備回房,看見離火,眼神有些驚愕。

“把喜服脫下來。”離火看着她說道。

“什麽?”鄧九齡的嘴巴微微抽動了一下,愣了許久,慢慢反應過來,垂首一笑,問道,“離火你該不會是……”

“趕快把喜服脫下來!”離火急了,眼睛一直盯着鄧九齡身上的喜服。

鄧九齡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她看了離火一眼,緩緩将喜服脫下。離火立即将衣服翻開,裏層居然繡着“離火”兩個字,依舊是在心口的位置。離火愣在原地,想着往日二人的承諾,眼淚從眼中緩緩掉落。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将喜服緊緊地抱在懷裏。

“這喜服,可是初七做的?”離火擡起眼睑問道。

見瞞不下去了,鄧九齡扯了扯嘴角,幹笑着說道,“是她叫我不要告訴你。”

離火雙臂收緊,垂首将臉埋在喜服中。他不停地吸氣,想要從中尋覓初七的氣息。喜服一定是她親手做的,這名字也一定是她親手縫上去的。他這樣對她,她竟然還念着他。他想拿着喜服,立即去找她,但是如此一來,一切就前功盡棄。

離火緊緊地抱着衣服,緩緩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鄧九齡在他身後叫他,他也權當沒聽見。進屋之後,他關上大門,将兩件喜服平平整整地放在床上。一個是初七,一個是他,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是他們二人穿着喜服躺在床上。

離火嗤笑一聲,從枕頭底下抽出天目鏡。天目鏡中印出自己的容顏,睫毛上,是思念她留下的絲絲淚光。離火咽了口唾沫,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伸手将鏡面翻轉到東丘,卻見晏家大宅死氣沉沉,房梁和門楣上全部挂白。

心知可能有人殁了,但不敢往初七的身上想。

他緩緩滑動着鏡面,只見大堂內立着一尊黑棺,晏三、阮四娘、初一和顧琰身穿喪服站在棺前,捂臉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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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沒有看到初七?

離火眉頭微蹙,心覺不安,拽鏡柄的右手收得更緊了。他不停地翻轉着鏡面,但找遍了宅子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未曾看見她。霎時,他心跳加速,身體發汗。将鏡子放在床上置了許久,才敢重新握在手中。

翻遍了整個東丘,都未找到初七。

只覺全身發軟,鏡子“砰!”地一下落在地面上。他大腦眩暈,身體不停地顫抖。深呼吸了幾口氣,緩了許久,才敢起身趕赴東丘。

行至門口,離火看着門楣上的白绫,站在門口,始終不敢進去。貍嬸兒從中走出,因過于悲痛,并未注意到身旁的離火。正要與他擦肩而過,離火愣了一下,伸手拉住了貍嬸兒,問,“嬸嬸,晏家是誰殁了?”

貍嬸兒俯首擦淚,說道,“初七,晏家的小初七。”

聞此,離火的腦子“轟”地一下,整個人癱在了地上。貍嬸兒見他倒下,立即将他扶起。瞧見他的臉,方才想起這是初七生日時拉着的小夥。她用力地攙住離火,輕輕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哭着說道,“哎呀,你怎麽才來啊!初七死前,一直念叨着你呢……不過你也別太傷心了……人死不能複……”

還未等貍嬸兒說完,離火快步沖進院內。他心中憋着一口氣,不去想,不去念,這樣心中才不會痛,才不會知道棺木裏面躺着的就是初七。晏三見他進來,本想将他趕出去,可是想起迫落萬形曾經叮囑過他們,要讓離火親眼看見初七的屍身,才會讓他真的死心。

晏三只能憤怒地站着,緊拽拳頭,死死地瞪着他。

快要走近棺木了,那口氣實在憋不住了,還是吐了出去。霎時,思緒被拉回現實,腦子再次想起這裏面躺着的是初七。想一次,痛一次。身體好似被抽走所有的力量,整個人再次癱倒在地。

眼淚從他的眼眶內迅速溢出,他坐在地上泣不成聲,黑色的眸子中全是絕望。後頸越發疼痛,漆黑的發絲下,一股淡淡的金光被迅猛湧出的黑氣沖破。

他撐着膝蓋,竭盡全力想要站起,可是往前走了一步,又倒了下去。初一見此一幕,忍不住捂住嘴巴,靠在顧琰的懷中不停地抽泣。阮四娘雖然覺得他此時此刻是裝的,但見他那痛苦絕望的表情,心髒還是忍不住抽搐。

離火揮起右手,棺蓋瞬間飛起,“砰!”地一下落在院子裏。用盡所有的勇氣和力氣,才走到她的身前。只是她雙目緊閉,即便他撫摸她的臉,即便他啞着嗓子叫她初七,即便他說,我們現在就成親,她還是沒有回應他。

她的臉上上了妝,頭發被梳得幹幹淨淨的,嘴角餘有一絲淡淡的微笑,若不是沒了呼吸,看起來真像是活着似的。

他将她從棺中抱起,将她緊緊地貼在自己的懷中,用臉頰去溫暖她。可是一想到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他就覺得難受。眼淚掉在她的臉上,她還是沒能睜開雙眼看自己一眼。

晏三大步跑過去,讓他放下初七。他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嘴裏嘟囔道,“初七,我們現在就回去成親。現在就回去穿上你親手縫的喜服成親。”

晏三見攔不住他,抄起一根長凳,猛地朝他腦袋砸去。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流下,蓋住了他的臉,滴在了初七的眼睛上。雖然他是神,雖然傷口能迅速愈合,但仍能見他絕望的臉上被鮮血鋪滿。

初一上前,抓住了晏三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爹,算了吧。反正小妹會重新複活的。”

阮四娘亦沒有阻攔,只是看着他遠去的背影。

離火抱着初一回到了魔界,将她放在床上之後,他微微一笑,用煞氣消弭掉臉上的鮮血,然後溫柔地看着初七說道,“初七,我答應過你的,我只娶你一個人。昨夜的婚禮都不作數的,我們今天晚上成親好不好。”

初七雖沒有回應,但離火還是滿足地一笑。

他為初七脫下外衣,換上喜服,然後扶初七靠在床邊坐下。自己換上衣服之後,他坐在初七的身邊,看着遠處銅鏡中二人的身影,笑着說道,“初七,你看,我們成親了,我守承諾了,我沒有負你。初七,你回來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

初七依然沒有回應。

離火靠在她的身邊,将她緊緊地抱在懷裏。眼淚滑過他的笑臉,黑色的瞳孔中盡是絕望。紅燭的光不停地跳動着,襯得整個屋子喜氣洋洋的。

“小七,前幾日,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躺在我的懷中化為灰燼。你知道嗎?我現在竟然還在做這個夢。為什麽你就不把我叫醒呢?你知道我在夢中有多麽痛苦嗎?小七,你把我叫醒好不好,我真的好想聽見你的聲音,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離火的雙手收得越來越緊,但初七的屍身在煞氣的浸染下逐漸消弭。他的雙手慢慢摸空,垂首一看,初七的雙臂、雙肩,慢慢消失不見。

“小七,你定是聽我的話,回去叫我了對不對。你一定要早一點把我叫醒,在夢中,我一個人,會很孤獨的。”離火淚流如注,哭得越發厲害。原本,身上還是有初七的重量的,後來,懷中變得空落落的,遠處的銅鏡中只剩下他一個人。

室內很安靜,離火看着銅鏡中的自己發呆。随即,雙眼一閉,倒在床上。眼淚止不住,從眼角落在枕頭上,慢慢浸濕一大片。

他準備一直睡下去,等到初七将他叫醒。可是,這個夢實在太清醒了,他一閉上雙眼,就會想起初七死時的模樣,那種鑽心刺骨的疼痛感,無時無刻提醒着他,他并不是在夢中。

睡了數日,初七始終沒有守諾,始終沒有叫醒他。

閉眼,實在太痛苦了。

他活不下去了。

父帝有長魔令,還是回天界,求他賜自己一死。或許死了,夢就醒了,就能看見出氣了。

剛行至天空,他就遇見了乾明。乾明急匆匆地抓住他的手臂問,“二弟,你是從人界來的嗎?你此前見過初七了嗎?”

“嗯。”離火點了點頭,目光呆滞,面容僵硬。

“那初七現在如何,可還活着?”

“嗯。夢醒了,就會看見她了。”

乾明見離火這精神恍惚的模樣,抓住他的手臂問道,“二弟,你沒事吧?”

“沒事。”離火笑着搖頭,“二弟,你知道嗎?此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初七死在我的懷裏,最後慢慢化為灰燼。我以為夢醒了,沒想到我竟然重複做這個噩夢,實在太可怕了。二弟,現在我去找父帝,求他用長魔令給我一劍,這樣夢境可能就醒了吧?”

“二弟……”乾明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初七是不是真的死了?”

“初七沒死。”離火用力推開乾明的手,“她只是不在我的夢中,等夢醒了,我就能看見她了。”

“二弟,我都知道了,是父帝叫人毒死了初七。父帝覺得是她讓你産生了情感和情緒,是她讓你身上的煞氣越來越強烈。”

“父帝……毒死了初七?”離火緩緩擡起眼睑,黑色的眼瞳中裹滿眼淚。

“是,我無意中聽見他讓人在初七的藥中放蔓蘿花,這種花毒性很強,只盛開在天界。”

他咽了口唾沫,只覺喉嚨酸痛,吞咽困難。雙眼微閉,緩了許久,他才睜開雙眼說道,“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這麽做!初七是我的唯一……為什麽要這麽做!”

“二弟……對不起,我沒想到還是晚來了一步,我原本打算立即下界找初七的。”

“嗯,我知道了。”離火嗤笑一聲,飛身前往上清殿。

只見他身上的煞氣越來越濃,那死氣沉沉的臉上,也逐漸有了一絲怒色。夢醒之前,他要為初七讨一個說法。

看着離火離開的背影,乾明微微一笑。鄧九齡此前在初七的藥中下毒,用的天界的毒花。如今正好被他利用,将此事推到天帝的頭上。

他觊觎天帝之位已久,雖然這位置遲早都是他的,但是他已經厭倦表裏不一,厭倦了當一個正義善良光明的皇子。如今二人相鬥,必有一死,天帝手中的那把劍是假的,那麽死的,定會是天帝。

彼時,離火殺死天帝,他便有了個殺他的由頭。離火入魔,親手弑父,他便用鄧九齡手中的那把長魔令殺掉離火,殺掉這個世上最大的威脅。那時,他再榮登帝位,便會受萬人稱頌,如此一來,是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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