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離開巴黎的前一天,Henry約見了溫蒂和施越。Henry今年有四十五歲,可心态卻十分年輕,跟施越她們開玩笑時,真的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快過半百的男人。

Henry邀請她們去了自己的畫廊,畫廊後面有一處小庭院,正對着的就是潺潺水流。這日的巴黎,天氣又恢複了晴朗,似是昨日的那場雨和冷空氣根本沒有到來過此地。

可可布朗尼點心配了一杯法式紅茶,施越跟溫蒂坐在河邊的露天餐臺,邊吃邊聊。

Henry摘了頭上的畫家帽,一如既往說着英文,“你們明天将要離開這了,事實上,我可有一些舍不得你們。”說罷,聳聳兩只胳膊無奈。

溫蒂說,“以後有很多機會,會再次來巴黎拜訪您的。”

巴黎的風和煦,陽光照的施越很舒适,不似北京,風一吹,整張臉都幹巴巴的。

她對Henry致謝,“Henry,謝謝您這次邀請我參加您的畫展,讓我見識了很多可能性,也了解了自己的不足和狹隘之處。”

Henry搖搖頭,“不不不,施越,你很棒。所有的狹隘與不足,只是自己對于這個世界和生活的不同感悟罷了。不過,如果你能從這次畫展中得到啓發,那麽想來,我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施越暢快吐氣,朝Henry笑起來,“謝謝您鼓勵我,我知道自己還不足以具備一個優秀畫師的資格,因為我始終感到自己對油畫的了解與解讀存在着不足之處。不過您說的很對,這些都是我的人生閱歷,我想可能還有很長一段閱歷需要我去積累。”

Henry思考了一下,撐在桌面上,他眼前的年輕姑娘是可塑之才,所以沒有一個伯樂想去放棄一匹千裏馬。

“所以,你有想過來巴黎進修油畫嗎?”Henry順水推舟問她。

溫蒂看了看施越,想來她心中也有了答案。

“不瞞您說,在大學時,我曾經放棄過一次來巴黎進修的機會,為了很多原因。現在想來,那時候年輕不懂事,的确是沒有思慮過未來,也包括自己盲目的自信。我的确是要長長見識了。”施越說時很輕松,也像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

Henry聽了後很開心,一直跟她交談着關于進修油畫的事宜。

溫蒂這次帶她過來,就隐隐覺得她心态上有了很大的變化,不管是不是和戀愛分手有關,還是施越真的後悔當年沒有進修,想重新撿起這次機會。

在溫蒂看來,她是第一次在考慮為自己的人生填補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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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施越跟Henry告別,“下次見面,就是春天了。”

Henry想了想中國的一句成語,不太确定聲調,奇奇怪怪說,“後會有期!”

溫蒂和施越都笑了。

返回中國,施越沒有和溫蒂分道揚镳,一起回了首都北京。

飛機上,溫蒂收了看了很久的畫報,“什麽時候回南京?”

施越還在看外面的雲層,轉了回來,“等把北京的後續事情處理完,就回去。”

北京的後續事情,其實不多。

畫室的畫需要處理,李揚那的工作交接,以及跟秦甄告別。

“你欠我的畫,回來還便是了。”

施越搖搖頭,“畫室裏還有幾幅我不舍得賣的,明天我給你送去。”

“既然不舍得買,怎麽又要拿出來?”

“帶也帶不走,也沒人幫我打理,還是讓它們遇到有緣人吧。”

下達北京,施越去了秦甄那,溫蒂則回了畫廊。

臨近傍晚,秦甄還在咖啡店,年後營業,生意比年前興隆了不少。施越拖着行李進來,立馬有眼熟的服務生幫她接過放好。

“你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什麽時候回來,我好去接你啊!”

施越在飛機上喝了咖啡,這會實在喝不下去了,推了她端來的。

“我有手有腳,不想麻煩你了。”

秦甄遞了東西給她,“喏,物歸原主。”

那張支票,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她手中。

見施越出神,秦甄開導她,“這是你應得的,收下吧。”

她去巴黎進修油畫,不可能花不到錢,更別說在那生活,處處都得用錢,而她自己的存款,要支撐起她在巴黎租房生活進修一年,無疑是有壓力的。

這錢,她收了。

跟秦甄在咖啡店坐了很久,說了以後的打算,秦甄聽了後,眼眶都紅了。

“你就走了?”

“之前放棄過兩次,不想再做對不起自己的事情。”

秦甄抓着她的手哽咽,“我舍不得你,可也希望你能飛的更高,我一得空就飛巴黎找你…”

後來,兩人抱在一起,說了很多兩人這些年的經歷,稀裏嘩啦哭了一遭。

施越沒去秦甄家裏住,取了另一個行李箱,她執意住回了那個酒店。

酒店大堂經理還認得她,特地說了一句讓她陷進回憶中的話。

“施小姐放心,不會有人要求換房了。”

她習慣住那間房,習慣那房裏的擺設,而熟悉的東西也總會讓人更加想去貼近,懷念。

她回到了北京,除了秦甄和溫蒂,大概也沒人知道。

第二天,她早早就起來洗漱,去了畫室,依然約了一輛車,将畫室僅剩的幾幅畫統統搬了下去。

打開那幅一直被防塵布蓋着的油畫,施越又一次記起香港初見程毅的那夜。如果當時她不夠勇敢,不夠沖動,那麽現在,她和他便一點交集都不會有。

施越仔細想過和程毅的可能性,他們在感情上,在對對方的付出上,永遠達不到一種平衡狀态。這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施越自己,她不否認有從上一段戀愛中,得到了一些後遺症,很害怕被辜負,也讨厭自己的多疑和将得失感看得太重。

她總是在感情中達不到一種自我的狀态,跟自己和解,她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在和自己較勁,希望從程毅驚慌的表情和認錯的态度裏找到自己的存在感。以至于,他們一争吵,得不到雙方想要的結果時,施越就更加讨厭自己。讨厭自己将程毅看作生命全部,讨厭自己将愛情看成重中之重,讨厭為了遷就他,改變自己,一次一次忍耐自己的情緒。

她認為自己真的很不成熟,完全沒有心力再去接觸程毅。但她也不會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看到這幅畫時,她仍然覺得自己是愛他的。

可愛不是人生全部,她也有追求自己的權利。只後悔自己想通的太晚,也後悔匆匆談了這一場戀愛。

畫室的東西都被收拾幹淨,只留了原來的設施在這。

去溫蒂那送完了最後幾幅畫,她很滿意,舍不得賣的都是自己的寶貝,所以溫蒂再三問了施越。

“真的賣?”她指着幾幅畫,停在那個男人臉上。

“留着也不會有用處的。”

溫蒂讓Kelly找員工挂上,“行,賣了會給你彙款。”

“不了,就當我謝謝你,沒有你,我也沒有這個機會去進修。”

“這就是緣分,剩下的,只能靠自己了。”

靠自己,走自己想走的路。

李揚的畫室,學生們放寒假回來後,專業課也剛剛開始。李揚聽到施越說的話,愣坐了很久。

大概是心裏清楚施越大學期間為何沒去法國,也清楚現在,她和程毅已經分道揚镳,各自不再聯系。

這姑娘,他從來不覺得她膽小,相反,很有勇氣,當她真正做出選擇時,李揚依然為她感到高興。

在北京,她的事處理的快差不多,站在黑夜裏,她還是拿起手機,要給吳齊打一個電話。

六百萬,沒有吳齊的名字,賣不了這個價錢,可心血都是她自己付出的,她要這錢,不是不可以要。

電話通了,“圓圓…”

“錢我收下了,但工作室的房子得還你。”她總要達到一個理想的平衡。

“不,那是你工作的地方。”

“我決定出國了,去巴黎進修油畫,畫室用不到了,也不會再用了,謝謝你。”他雖然做過傷害施越的事,可在北京,吳齊給過她依靠。

“別說謝謝,我從來都沒給過你什麽。”那端的男人無聲的嘆氣。

“你給過我成長和教訓,雖然我吃的還不透徹,但眼下,都不重要了,我要走了。”

挂了電話,邁步在北京的夜,她心中也越來越舒坦。

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施越喊秦甄吃了頓散夥飯。

是去年從香港回北京後,吃的那家日式料理。

隔壁大包間很吵,時不時有哄笑聲傳來。最後一次吃飯,秦甄放開了吃,管理身材那套做派暫時抛之腦後去了。

她們喝了很多酒也沒醉,咯咯笑着聊天,說不完的話像倒大米一樣,一直往外冒。

施越知道秦甄很舍不得她,所以話題從不說去法國怎麽怎麽樣,只說另人開心的。

将吃完,施越去了前臺付款,一轉身,撞到一人。

剛擡頭,就傻眼了。

程毅在隔壁大包間請客,上海項目進展順利,邀了跟項目的同事一道吃飯聚餐。

他這會,也是來付款。

匆匆付了錢,回身去追施越。

她越走越快,沒想到還能碰見他。那日機場的一通電話,施越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也失望了。

要去包間喊秦甄,秦甄剛好出來,想說話,看到施越後頭的男人,收了嘴。

“走吧。”施越進去拿外套。

程毅一直站在簾外,一個月沒見,施越像變了一個人。衣服從前都愛淑女款,現在換成了休閑裝。套着一件粉色衛衣,外套白色,最愛穿的裙子都換成了直筒牛仔褲,而高跟鞋也沒了。

像是徹徹底底,改頭換面,連長發都束成了高馬尾。

而她撞上的那刻,程毅也蒙了。

“客房有你落下的東西。”看她要走,程毅叫住她。

“麻煩你扔了。”

程毅擡擡眉,聽着這個麻煩,他真覺得麻煩。

“之前不都是很寶貝的?我都收拾好了,跟我去拿趟吧。”不容拒絕的口吻。

秦甄推推她,在她耳邊說,“你好歹也跟他告別一下,去吧。”

秦甄自己走了,程毅去了大包間,沒一會就出來了。

施越早就出了日料店,在車旁吹着風等他。春寒料峭,夜晚還是很冷,程毅等不急代駕,跑來解鎖車,給她開門。

坐上車,一路無言。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每個角落都能勾起回憶,施越揣在口袋裏的手握的很緊,似乎只有這樣,她才可以讓自己更加鎮定。

一起坐電梯,回到了安全距離那段時間。

他問,“前段日子出國了?”

“嗯。”

“去的哪?”

“巴黎。”

“滑雪服很好看,笑得也好看。”他盯着她的側臉,呼吸都喘。

電梯門開了,施越率先走了出來,在樓道等他。

樓道的燈才壞,物業來不及修,他走過來,擋住了太多光,施越立刻緊張了起來,往邊上挪挪。

大概是以為程毅會對她做什麽,開了門,她也不進去。最後,是被他拉進來的。

門嘭一聲關上,誰也沒有開燈。

程毅就在這黑暗的環境中,一直望着她。

直到,她胳膊一伸,燈亮了。

自顧自往客房走。

程毅說收拾好了,是真收拾好了,不過看看架勢,絕不是他收拾的,倒像是保潔阿姨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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