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從尼斯的清晨醒來,天邊才将泛光。施越盤腿坐在床上,枕着一側臉發呆。

程毅說別忘了她,施越昨晚就做了一夜關于他的夢。以至于清晨醒來,她不得不好好審視自己,審視的結果是,時間可以淡忘一切。

今天得從尼斯到戛納游玩,收拾好行李下來,連哲一幫校友已經在樓下彙合。

連哲要幫她拿行李,施越手腕轉了圈,換了另只手,自己拖着。

連哲收回了落空的手,不免想起昨夜那個男人,以及他們對視的目光。

昨夜求婚失敗的男主角從電梯裏走了出來,身旁站着一個女人,施越看了看,是昨夜的女主角。

那個女人手上,戴着一枚鑽戒,看來那場求婚,還是成功了。

“看來是你欠我一個要求了。”施越下巴朝那兩個外國新人揚揚。

“OK,什麽要求都可以。”

出酒店,施越站在昨晚的臺階上環望,他說今天要走了,今天便再也沒有出現。

施越輕松笑笑,釋懷從臺階上走下,繼續趕往下個地點。

程毅沒有回蔚藍海岸的那個酒店,按照原計劃,簡單收拾了行李,踏回了返航北京的路程。

那個姑娘沒有一絲一毫的留念,僅僅給了他沉默的忽視,和一個堅定的背影。

可他不會允許自己就這麽放棄了,也正如他所說那般,他不會讓施越忘了他。

他丢掉的,也一定得自己找回來。

返回巴黎,已真正入秋。公寓有一個星期未歸,她向往常一樣,進門就開窗通氣,掃地機器人和淨化器一一工作後,她才空下來給自己拿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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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到一半,接到了一通來自中國北京的電話。

“你的那幅畫有人收了。”溫蒂那裏,是北京時間,夜晚十點鐘。

施越瞄了眼牆上的挂鐘,沒關心那幅畫的去向,“這麽晚還打來?別給我彙錢了。”

那頭笑了聲,“行,聽你的。”

兩人都不談畫了,又說了些別的才挂斷了電話。

進修班上課前,施越依然宴請了連哲一頓飯。

她第一次做粵菜,連哲豎着大拇指誇她。兩人就坐在窗邊吃晚餐,又喝了點酒,施越被熏紅了半張臉頰,不禁讓連哲望了許久。

他突然伸手過來,握住施越的手腕。

“施越。”

大概是喝了酒,連哲才有點想不管不顧。

施越有一瞬間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最後,她一動未動。

“上次我問你,油畫和愛情哪一個能讓你快樂。你說的意思,也不是全然否定了戀愛這種可能性。”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機會?”他對施越很少這麽柔情,也大概是因為他之前留胡子,施越總感覺他成熟的像個大叔。如今他臉上卻幹幹淨淨,變成了勇敢求愛的小夥。

施越最終,還是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不知道這天會到來的這樣早,也以為那晚她言語裏說的很清楚。

自始至終,她都不想傷害他。

施越搖搖頭,“我現在不想談這個。”

連哲收回胳膊,默默靠在椅背上。再擡頭時,他問施越,“是因為尼斯出現的那個男人?”

他不知道施越的以前,施越也閉口不談一個再也不會有交集的男人。

她收拾碗筷,邊收拾邊說,“我談了七'八年戀愛,中途就沒休息過,我很乏很累,也不想給自己負擔,我現在所有的精力用在我的事業學業和生活上,已經足夠,談戀愛這事,我現在不想。”

“那你搖頭是什麽意思?我有機會嗎?”

那些殘羹她丢進了垃圾桶,盤碟放進了水池。

“不是機會的問題。”

連哲似乎聽懂了,起身站了起來,靠近她。

“我不懂你之前的兩段感情是怎樣的,又發生了什麽事,但你不要阻撓我。謝謝你今晚做飯給我吃。”他也是倔脾氣的人,說完這話,拿鑰匙從她家走了。

這層窗戶紙捅開了,施越卻不覺得尴尬,她言語裏很明确,沒有将連哲看成過戀愛對象,也深知自己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程毅那日回國後,一下飛機就奔去了秦甄的咖啡廳。秦甄不願見他,于是他就整日抽中午和晚上的時間,坐在她咖啡廳裏蹲守。

自施越走後,秦甄也只是跟她視頻見見面,敘敘舊,聊天時也從不過問施越關于程毅的事情,也知道她在巴黎求學,更不會考慮到再戀愛的事。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秦甄有天中午走晚了,被程毅堵了個正着。

他喝了三天咖啡,夜夜睡不好,兩眼都是青黑。

秦甄笑他,“呦,縱欲過度啊?”

根本也沒多熟,說話都不客氣了。

“您咖啡店的咖啡豆厲害,我這不才夜夜精神抖擻。”他也學着緩和緩和氣氛。

秦甄眉毛都不翹下,“有何貴幹?”

程毅低了頭,秦甄看他憋着想出大招,就插着胳膊看他要造作什麽。

“能把圓圓在法國的地址告訴我嗎?”

秦甄朝他翻了一個白眼,“我說程大爺,您搞笑呢吧?”

他抿抿唇,一改以往的态度,真誠說道,“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可能還有點恨我。我也明白,自己對圓圓做的那些事,是真後悔了。我這次去法國出差,看到她了,我不能放她離開我。”

秦甄對他們在法國偶遇的事,概不知情,施越也更加沒和她主動提過程毅。

她諷刺,“你別瞎折騰了,施越壓根也沒跟我提過你,我看他對你也早就忘了。”

“她忘了我,是她的事,我要把她找回來,是我的事。”

“那您別跟我這堵着啊,上巴黎去啊!”秦甄甩了手上的擦杯布,拎了包就往外走。

“我若是知道,便不會來求你了。”他靜默在咖啡廳外的路燈下,蒙蒙細雨下着,如一根根細細的銀針,插進表皮,麻木刺疼。

秦甄嘆了氣,施越臨走前的那副狀态,是沒有忘掉程毅的,可如今,秦甄不知道施越心裏是如何作想,也不知道該不該将施越的地址告訴他。

車窗外的後悔男人,秦甄望了就心煩,開車便走了。

第二天,他殺到了Blue畫廊。原本是想來找施越的合作夥伴,畫廊的女主人,卻愣在原地,看着牆上的那幅畫,出了神。

溫蒂出來見到他,有些驚訝,見他盯着那幅自己的畫像,像是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這畫幫我包下,我要了。”

他是最有資格擁有這幅畫的人,溫蒂二話不說,叫Kelly差人包畫。

“也算物歸原主,錢就不必了。”她煮了茶,給程毅遞了一杯。

雖只有一面之緣,但溫蒂看他,已經看了六個月之久,如今見到活人,倒真是如出一轍,只是沒了畫裏的那副神采。

而今,有了許多失意。

那幅畫的日期,是他們還沒在一起時,施越就畫好了。

發現的越多,才知道自己對施越辜負的越多。

“溫小姐,不瞞您說,我有一事相求。”

溫蒂也不清楚施越居住的具體位置,她自然沒法去透露。

不過最後,她說了施越進修的大學。

施越從不在社交平臺上公布自己進修的地點在哪,這也是程毅不敢貿然前往巴黎找她的原因。

他請了假,連着周末,一共三天,為了私事。韓辰見他是走火入魔,只能放兄弟高飛去了。

巴黎煙雨蒙蒙,密如牛毛的細雨從灰色的空中落下,阻擋了他們課外活動。

施越最近在畫上次去尼斯旅游時的風景畫,教授指點了她幾番,她修修改改,一直待到毛毛細雨變成了小雨才停了筆。

“晚上有什麽安排?”連哲見她伸懶腰,遞了一瓶紅茶給她。

她自己拿了腳邊的水喝,“下雨,回家吃沙拉做瑜伽。”

說着,将油畫布蓋好,收拾自己的包。

“我一會要去超市買點東西,你別等我了。”

“我跟你一起吧。”

施越沒說什麽,背了包匆匆往樓下走。下了雨,樓道的瓷磚地上潮濕易滑,連哲一直走在她身邊看着。

有認識的人經過,就會跟他們打聲招呼。

施越從包裏掏出一把傘撐開,回身望了眼連哲,“我想一個人去。”

話說到這份上,連哲再強求,就顯得不那麽紳士了。

“行,注意安全,有事給我打電話。”

施越說了聲好,回頭邁進了小雨中。

知道今天有雨,她特地帶了傘,連鞋子都換成了不會進水的長筒靴。風衣擺沾了水漬,她也不太在乎,悠然的走在臨近黑夜的校園中。

程毅從北京到巴黎,什麽都沒帶,一下飛機,外頭就飄起了毛毛雨,等到了這,毛毛雨變大,他身上也落了一身雨水。

濕噠噠的跟在施越後頭,看着她輕快的身影穿梭在校園。

校園外有學生賣透明雨傘,程毅丢了十歐元,直接拿了一把走,繼續跟在她身後。

巴黎的街頭,燈火通明,從雨裏,程毅能看到墜落下的光,卻始終将光明所在處,集中在一個背影。

施越越走越快,她今晚要去超市買新鮮的蝦和水果蔬菜,拐了一個彎,她鑽進了超市的側門。

追上來的程毅,卻沒看見她去了哪,愣在原處又急又躁,只能頻頻轉身在這條街上尋找施越的身影。

不顧來往行人,不顧眼色,似乎是這人流之中的一顆釘子,怔在原地,久久不肯承認,他又把她弄丢了的事實。

施越剛進門,就發現側門的大門被鎖了,看了看上面貼的告示。

維修。

轉身走了。

剛到門邊,就停住了腳,不敢上前走。也更不敢相信,覺得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可那個人又是這樣清晰的出現了。

在人流中,焦急的逡巡什麽,久久不肯離開那個地方。

直到,他再回身,望見了她。

如釋負重,松了氣,朝她走來。

被他擁進懷裏,施越感到了他渾身的冰涼,他穿了灰色大衣,灰色大衣上浸滿了冰冷的雨水,不用想也該知道,他淋了很久的雨。

他想抱她,是控制不住自己。可施越大腦是清晰的,狠狠推了他。

“你到底想幹嘛?”

他的傘落在了一旁的地上,雨水不斷拍在他白皙硬挺的面龐,他來不及眨眼,又或者根本不想錯失一秒能夠看她的機會。

“追你。”

“有病!”推開他走了,心裏壓抑不住的氣。

她看到他,一點都不高興。

反而覺得自己脫離的這七個月,白費一般。

他追上來,成了人群裏最矚目的那一個,渾身濕透跟在她身邊,一言不發,也不再碰她,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側。

她進了超市大門,員工不讓程毅進去,他一身的水,站的地方積了一灘水漬。

施越收了傘套進袋子裏,推車速戰速決。海産區那的蝦和魚都是單獨包裝好的,施越直接拿了一袋新鮮蝦仁裝好,又去冰櫃那拿了蔬菜,最後去水果區,挑了幾樣水果。

自助付款那排滿了人,她找了人少的位置排着,正對的方向,剛好對着程毅,他一直望着她,生怕她跑了。

一一刷好,付了錢,拎東西就往門口走。

邊走邊撐傘,一點不去搭理旁邊的程毅。

他又跟上了,在一旁固執的像頭牛。雨下着下着,就變大了,施越的鞋面已經濕透了,路上漲了些積水,她加速走着,拐彎,他也拐彎,等紅綠燈,他也等紅綠燈。

最終,她忍不住了,停在一處花店門口。

對他發了火,“我們分手這麽久了,你幹嘛還要纏着我?”再擡頭時,眼睛都紅了。

程毅急了,因為特別怕她哭,怕她會生氣,所以什麽都不敢說,只敢讓她知道,他來這,是為了什麽。

“給我一次機會,重新開始的機會。”雨太大了,額上的發緊貼着皮膚,毫無昔日意氣風發的模樣。

不知為何,施越看着揪心,扭了頭。

“不要,我不要和你這樣。我說過的,我們好聚好散,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身後的花店要打烊了,老板拿了門鎖出來,看看兩人,用法語說着讓一下。施越沒等他說話,拎着袋子往前走,他急急跟了上去,不再走在她身側,只緊緊跟在身後。

她以為程毅說的別忘了他,是讓她記住生命中曾經有過他。卻沒想到,他說的是別忘了這段感情。

她已經快從那段感情中走出,為什麽總要這樣來折磨她,刺激她。

停在樓下,施越垂眸望了眼身上,風衣多塊地方斑駁浸水,她是第一次這麽讨厭巴黎的雨天。

“你回去,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丢了一句話,就往樓道走。

不想去看他,不想看他落寞的神情,濕漉漉的讓人覺得可憐心疼的樣子,他有這種魔力,施越怕只要自己看一眼,她就心軟了。

于是,她頭也不回,關了那扇門。

而程毅,依然站在樓下,先前那個地方。

她不去想這個意外的出現,像以往那樣,先卸妝洗臉,出來就去了廚房,做自己晚餐要吃的沙拉。

焙煎芝麻醬一拌,她捧着透明的沙拉碗,坐在沙發前集中精力看電影。

到了巴黎後,她就買了一臺投影儀,有時放在卧室,有時放在客廳,她想在哪看都方便。

原本該是惬意的一個晚上,卻被樓下的那個人整的一團糟。她不知道他走了沒,也不想去關心。

吃完沙拉,拖了瑜伽墊出來,練了半小時出了汗,進浴室洗澡了。

再出來時,距離到家,已經一個半小時。

她沒事做了。天晴的夜晚,她會趴在窗頭看看城市的星星和月亮,再者,望望這個日漸熟悉的地方,熟悉每一處的燈光顏色,再告訴自己,來這的目的。

越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就越怕陷入回憶,陷入那個男人的眼睛裏。

這雨來的溫柔,卻怎麽也不肯走,外頭刮起了風,窗戶被咿咿呀呀吹的來回撲扇。

她走到窗邊,要去關好那扇窗,垂眸的一刻,忽然就咬住了自己顫抖的嘴巴。

程毅在雨中,屹立不動,依然站在原地,冷冷清清垂着頭。施越看到他慘白的後脖,源源不斷的雨水順勢滑入,再消失不見。

程毅太冷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他只想在這,片刻不想離開她,固執的跟自己較勁,這也是他人生中做過的最瘋狂最沒有底氣的事情。

施越下來時,只穿着一身睡衣,兩眼通紅的看着他。一個在外面淋雨,一個在裏面吹風。

“你是不是瘋了?要想淋雨,回你的北京去,別站在我家樓下!”怕自己說的不夠有力量,一直攥着拳頭。

他走進樓道,站的地方全濕了,連帶着施越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圓圓,我後悔了,我收回那句話,我不要和你好聚好散,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不要我,我要你。”他眼睛裏都是水,通紅的程度比施越還要狠。

她一陣心酸,忍着往後退步,“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死皮賴臉的樣子真讓人讨厭,程毅,你滾!”

她扭頭往上走,卻被冰冷的手死死拽住,怎麽也松不開。

“你說的對,我就是癞皮狗,賴上你了。”他如今說這三個字時,不複從前,是真的真的很怕再失去她。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現在過得很好,我一看到你就煩,別碰我!”她死死拽着胳膊,比她更堅決的是他,死死不肯松。

末了,她抹了将将滑落的淚。

“你為什麽總不肯放過我,我不要回到從前,我對你早就沒了以前那樣的感覺,我們不可能了!”

“不,我不信。圓圓,別騙自己,你肯下來,就說明你心裏有我,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忘了我!”樓道的燈光一閃一爍,映着他沁了水汽的眸子愈發明亮。

她恨他的自以為是,恨他永遠都是這般有自信,恨他試圖掌控她的情緒。

她不掙紮了,平靜的望着程毅,“你來找我,又想說明什麽呢?後悔?早幹嘛去了?程毅,你一直思想很成熟,比我要成熟,變得這樣不理智,是我沒想到的。我不想和你糾纏下去,我好不容易脫了那樣的環境,我現在有我自己的學業和事業,我過得很充足,每一天都很快樂,這些快樂,是我自己創造的,我很珍惜。可你突然出現了,告訴我你後悔了,想我們回到從前,可我已經再往前走了,不想回頭,也沒那個勇氣去回頭。”

他不怕她激動,就怕她冷靜,越冷靜就越心慌。

“如果理智是放你走,我寧願永遠都不要。圓圓,我不想給你負擔,給你壓力,我想讓你快樂。跟你分開後,我想過很久,自己做的那些事,你在意的那些事,我沒處理好,沒關心你的情緒,你的心裏怎麽想我也沒有顧及,更多的是自我,我很後悔傷害了你。你說你改變不了我,也更不想改變自己。圓圓,你這輩子都不用改變自己,讓我來就行了。”那只手緩緩松了。

施越的睡衣袖子,濕了一小片,涼意鑽進肌膚,沁上心髒,讓她禁不住吸了一口涼氣。

“我不會改變自己,就像我說過,我不要你,就是不要你。”他說再多也好,再後悔也好,施越都不會心軟可憐他。

程毅望着她跑上樓,步伐堅定,如她所說的狠話一般,對程毅再無半點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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