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4歲冬(2)

中午用餐時間,許靜坐在麥當勞裏,偷偷瞄對面某人鼓起來的肚子,十分懷疑,“孕婦懷孕期間能吃麥當勞麽?你別是坑我吧?!萬一有個什麽事,我可承擔不起,我媽絕對會大義滅親。”

“食物裏面又沒藏毒,偶爾吃一頓不要緊。”王寧不當回事,鎮定地捧着常溫可樂,“懷孕之後整天被婆婆灌湯湯水水和補品,我聞見味都要吐了,還不好拒絕。不趁着見你的時候換換口味,我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見許靜似乎仍有疑慮,王寧淡淡道,“放心,出了事我負責,我會向小姨解釋。”說着,她又拿起漢堡,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

“……”許靜有點糾結。王寧是她的表姐,也就是大姨的女兒,跟母姓。她本以為,一個大着肚子的孕婦在工作日找她出來,會是為了探讨她獨身的事。她甚至已經在心裏嘀咕老媽不講究,居然讓孕婦當說客,怎麽也得等王寧把孩子生下來之後才托人幫忙吶!可現在看看,她被找出來,似乎只是因為某人想擺脫婆家管轄,換換午餐口味?

“最近過的怎麽樣?”王寧邊吃邊問。

管他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許靜鎮定地回答,“除了公司快要倒閉,差點被同事聯合排擠,三五不時被我媽和大姨聯手洗腦嫁人結婚,總體來說還不錯。”

王寧被逗笑了,“就這樣還過的不錯呢?”

“天要下雨,公司要倒閉,誰也攔不住。萬一不幸成真,換家公司繼續幹呗。鐵打的公司,流水的員工,換個地方照樣能找到工作。”

“同事麽,就那樣呗。沒利益沖突的時候聊天說地,氛圍融洽,似乎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了利益沖突,就可以翻臉不認人。只要我清楚地意識到同事無法成為朋友,有了防範心理,以後他們掀不起風浪。”

“至于我媽,最近折騰的頻率已經顯著降低。基本就是平常假裝忘記我打算獨身的事,偶爾靈光一閃想到個主意,就不抱希望地試一試。等到她發現做什麽都改變不了現實的時候,就會感到絕望。絕望之後,她就會慢慢開始接受現實。人嘛,都是這樣,适應力很強的。”

王寧眸色微動,眼中閃過不明情緒,低聲附和,“是啊,不管什麽環境都會逐漸适應。”

沒等許靜弄明白,王寧低下頭喝了口可樂。再擡頭的時候,神色已經恢複正常,“難怪你中午能溜出來。我還以為,和你見面一定得約在周日晚上,你才有空。”

“我能趕過來,并不是因為公司快倒閉,而是因為我效率高,工作做的差不多了。”許靜望天,“沒倒之前,公司每多發一分錢的工資,員工依然得幹價值五分錢的活,資本家嘛。”

王寧認認真真端詳許靜的臉,發現後者說話時輕松惬意,完全沒有一絲勉強,不由輕嘆,“好久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就好像天塌下來,你也會想到應對的辦法。”

許靜回望王寧,總覺得今天的表姐有點奇怪。

“今天找你來,是因為小姨希望我勸你找個婆家。”王寧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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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靜一頭黑線,“我媽不至于那麽喪心病狂吧……找個孕婦來勸我?萬一被我氣到了怎麽辦!”

王寧失笑,“那倒沒有,她說不着急。是我突然想見你,所以跑了過來。”

“為什麽想見我?”許靜不解。

王寧神情肅穆,格外認真地問,“真的決定了?不結婚?”

許靜嘆氣,她說過很多遍,然而別人并不相信,總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我一個人過得很好,不、結、婚。”許靜第N次強調。接着,她沒好氣地道,“你結婚的時候我沒攔着你,也沒給你洗腦婚姻是圍牆,有多麽多麽不好,所以你能不能放過我,找其他人講述你婚後多麽幸福,唆使其他人結婚?”

“你以為我是來唆使你的?”王寧笑的不可捉摸。

許靜被笑得有點發毛,假裝淡定地反問,“要不然呢?我媽專門拜托你,跑來同意我的意見、堅定我獨身的信念麽?”

不等王寧回答,許靜自顧自暴躁地接上話,“我遇見的大多數人是這樣,喜歡把身邊的人撺掇成同類。自己忍受不了寂寞,喜歡搭夥過日子,就認為全天下的人都該這麽活着。”

“其實不止是結婚,到處都有這樣的事。幸運地拿到了事業單位鐵飯碗,于是認為從事業單位離職去創業的都是傻逼。本身推崇養兒防老,就把丁克族視為異類。習慣在公司熬資歷、等老板每月發工資,所以覺得自由職業者一定都窮的吃不起飯,交不起社保,将來必定晚景凄涼。”

“就好像所有人都必須按照相同的路線成長,要不然就不會有好下場。而他們是為了親近的人好,才苦心勸一小搓人回歸正軌,做個正常人。不這麽做就是不正常,活該受歧視。”

說到這,許靜扯扯嘴角,滿腹的牢騷如洪水般傾洩,“預測未來那麽準,怎麽不去當神棍呢?不就是不肯接受別人活法跟自己不一樣麽,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怎麽生活是我家的事,礙着他們什麽了?日子是我在過,怎麽讓自己高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就在旁邊指手畫腳,硬逼着我按照他們的想法做,真是坑人。”

這些話許靜已經憋在心裏太久。她不想跟親媽說,因為說了也是白說。老一輩裏不少人固執己見,沒法溝通。他們按照習慣生活,接受不了新事物,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即使他們認為對的事是陋習,他們也不願改變。

而她跟表姐關系一向不錯,年紀相差不大。如果說家裏有人能理解她,那麽那個人只會是表姐。

王寧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許靜的話。

“明知道他們做的不對,我不能為了迎合他們,把自己也變成那樣。”許靜用吸管攪拌可樂,聲音低沉卻果決,“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

許靜又吸了口可樂,驀然發現好像有哪裏不對。為了不聽表姐逼逼叨,結果她沖表姐逼逼叨了一大通。并且,表姐是孕婦,不是負、面情緒回收站。

“……要不,你也來說兩句?”許靜說。

王寧低低地笑起來,“說什麽?話都讓你說光了。”

許靜摸摸鼻子,挺不好意思,“氣憤嘛。一不留神就講多了。”

“不用內疚,我也有很多話想找人說說。再不找個人傾訴下,我怕自己會憋死。”王寧平靜道。

“随便說。”許靜作聆聽狀。

在開口之前,王寧又問了一遍,“确定堅持信念,不會改主意、聽我媽的話跑去相親,對吧?”

“恩。”許靜應了聲。同時想,就算逼不得已、必須有所妥協,她也不會去相親。大姨認識的都是些什麽人?有次她聽大姨提起過,父母能幫忙付首付,男方有正經工作、能按月還房貸,就算是家庭條件不錯的了。這倒不是大姨藏着掖着,或者對外甥女不上心,而是她處的生活圈就這水平,見識不到更高的層次。

許靜心說,與其去相親,倒不如在公司随便找個單身的男同事。月薪五位數,愛好只有買電子産品和寫代碼。努力點工作,不到十年就能全款買套地段很好的房子。等到夫妻倆各全款買好一套房子,之後的薪水随便花都行,日子差不了。

因此,不管會不會繼續獨身,她絕對不可能同意去相親。

“很好,我不希望我的事影響你的決定。另外坐穩了,別被我接下來的話吓到。”王寧提醒。

許靜打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接着,王寧開始回憶,“你應該知道,剛開始我跟你一樣,也不想交男朋友,就想自己一個人生活。但是我媽戲特別多,為了逼我妥協,每隔幾天就變着花樣地折騰。為了家庭安寧,沒辦法,我同意去相親。”

“相親的時候我見過很多人,其實心裏沒一個喜歡。但是到了後來,也許是腦子裏進水;也許是覺得,生活裏并不存在影視作品裏那種熱烈真摯的感情,我該把眼光放低點;也可能是太累,已經厭倦每周跟不同的男人見面,嘗試去了解他們;也可能是再也不想跟我媽争吵,總之,最後我決定選一個不讨厭的男人結婚。我想,相互磨合一下,有事大家商量着來,應該能混完後半輩子。”

“……”許靜很不想打斷,但她實在忍不住了。她古怪地看着王寧,“一開始就抱着苦熬的心态去的,這日子還能過嗎?!”

“可惜那時沒找你商量呀。你說的沒錯,日子是快過不下去了。”王寧神色淡淡的,嘴裏卻說着勁爆的話。

“結了婚以後,我跟婆婆,沒出嫁的小姑住在同一個院子裏,什麽雞毛蒜皮的事都要掰扯,煩的不得了。于是,我就催老公買房搬出去住。結婚前我們曾經商量過,當時他答應我答應的好好的,說婚禮一辦完,就拿出所有積蓄買房。”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小姑出事了。她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喜歡趕時髦,買買買刷爆了好幾張信用卡,最後被銀行起訴。老公看不下去,拿出三萬塊給她還債,就當是小姑欠了我們家錢。可因為這件事,家裏的存款少了三萬,我看中的房子首付錢就不夠了。”

“我讓老公找人借,他卻不願意,說小姑遲早會還錢。又說再攢幾個月,我們自己就能攢夠差額,用不着問人借。過了三個月,房子漲價,缺口更大了。這時候,如果他狠狠心,把所有存款拿出來,再問婆婆借一部分,我們還是能買下房子,雖然比最初多花了一些錢。但他不肯,不管我說什麽他都不肯,認定房價會回落,不願多花這個冤枉錢。”

“所以直到現在,我大着肚子,依然得住在大院子裏被婆婆折騰。她很信偏方,不相信大醫院醫囑,經常弄些不知道是什麽的鬼東西讓我吃。我拒絕過好幾次,每次拒絕完她都會擺臉色給我看,而老公卻認為我欺負了婆婆,每天都勸我友善一點。還說那些東西喝下去,反正不會出問題,就當是哄老人家開心。到了後來,我懶得再說什麽,直接捏着鼻子把湯湯水水灌下去。說實話,這一胎到底能不能順利生下來,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王寧手輕輕撫上肚子,露出一絲迷茫,“有時候我在想,把孩子生下來是正确的決定嗎?雖說每個孩子都有活下來的權力,可我的孩子有一個不靠譜的父親,愚昧的奶奶,注定會受苦。再者,我媽那人是什麽德性你也知道,靠不住的。孩子月份越大,我心裏就越不踏實,糾結着要不要狠狠心,放棄他。”

“……”許靜啞口無言。信息量太大,容她緩一緩。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王寧(忍住笑意):找我當說客的時候,小姨原話是,不着急,按照她的估計,過一兩年,我依然有機會勸說你。

許靜(沉默許久,緩緩點頭):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

王寧(望天):她還說,她最盼望的是我喪失勸說機會……

(依然有機會勸說=女主保持獨身;喪失勸說機會=女主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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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熔爐》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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