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夥又撺掇他繼續發。正說得熱鬧，唐銳丢出一個晚睡禿頭.jpg，加三字：【都散了】。

再讓他們玩下去，小蜜兒今晚甭想睡了。

班長號召力杠杠滴，群裏立竿見影一串晚安。

安頓好群衆，他又小窗給蕭蜜發了個888，并暗戳戳解釋：【小蜜兒，打擾大家睡覺不好。明天再玩吧。】

蕭蜜從善如流，在群裏說了晚安。到這會她是真困了。

唐銳等到班級群偃旗息鼓才丢開手機。

其實兩人陽臺連着，蕭蜜房間的落地窗也沒扣死。想進去很容易。

不過他是天才少年，不幹沒品的事。

隔天醒來十一點。唐銳打開房門時，門上貼了字條：我們去搬東西。

看看手機，小窗紅包還沒被領取。手指按了幾下：【小蜜兒醒了嗎？】

消息沒人回。

洗完澡出來，蕭蜜正好蓬頭往洗手間拐過來，睡眼惺忪。

真像一只小松鼠，可愛死了！唐銳當下揚起嗓子：“早上好，小蜜兒！”

少年的聲音明亮清越，蕭蜜忽覺頭頂有光束打下。她猛地睜眼，看到唐銳手裏的髒衣服，吓得當場後跳。

片刻後，遲到的理智悉數歸來。

蕭蜜默默提醒自己：是的，以後就是這樣。同一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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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就是酷刑。而漫長的淩遲才剛剛開始。

唐銳将衣服扔進洗衣機回來，女孩還在發愣。

他不免奇怪，問道：“沒睡好嗎？”

“睡好了。”蕭蜜仍舊一臉呆滞，跟她的回答完全相反。

唐銳眉峰高聳，眸中不多見地露了鋒銳。

兩人這麽相持不下。

膀胱酸脹促使蕭蜜醒神。見唐銳還在門口站着，她忍不住瞪眼：“你怎麽還不走？”

“哦，我等你下樓吃飯。”

“你自己下去吧。”蕭蜜憤憤別開臉，偏偏某人不自覺，還像木頭一樣杵着。她不得不咬牙表示憤怒：“我要上廁所！”

兩條眉毛就快連在一起，紅唇也被小白牙咬出褶子。想是急的。

“哥哥這就走。”唐銳搖頭失笑。

上個廁所都害羞的。既然她不要他等，那只好自己先吃。

少年獨自下樓。

洗完澡蕭蜜徹底清醒，心裏的別扭勁兒甭提。莫名其妙就跟唐銳同一屋檐下，連上廁所也只有一牆之隔。

下到一樓吃飯，她拿着手機一聲不吭。唐銳在沙發上冷眼觑了半天。

本想等她說話，結果她愣是吃不完。他便直接問：“紅包怎麽不領？”

小丫頭沒正眼瞧她，回話也略有點嗆：“媽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這話沒錯，阿貓阿狗的錢不能随便拿。唐銳贊同。不過——

“那是別人，我又不是。快領，哥哥給你的零花錢。”

聽到“哥哥”一詞，蕭蜜食欲盡失。推開凳子，她将剩飯倒進垃圾桶。

跟着收拾碗筷，上樓、回房、關門。

唐銳一直跟着她。聽到“嘭啷”一聲巨響，他幾乎懷疑自己肉被卡裏頭。

之後蕭蜜再沒出房門。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敲門不應。

哪裏出錯了？

天才少年死活想不出，小可愛為什麽玩自閉。

蕭蜜在房裏倒是悠游自在，各種微信加好友。還有“狼人殺”游戲，她肖想很久。拉着楊薇薇玩了三局，楊薇薇選擇狗帶，順便抛棄她。

沒辦法，蕭蜜一開口，人家就猜出她是人是獸。被隊友狠狠批評後，蕭蜜郁悶退出。唐銳發的大通消息，她一鍵忽略。

然後玩“跳一跳”。這個可以單機，輸了不會被罵。

一百人手機在手，九十九個願當單身狗。

蕭蜜也很難例外。等鄭英明和簡茹回來，她還死命扒着手機，而且戴着耳機。

“蜜兒，在幹嘛呢？你哥哥說你關了一下午？”簡茹輕敲兩下門，沒動靜。

等了兩分鐘依然沒回音。

女人瓜子臉一沉，重重拍門，“蕭蜜，說話！”

這聲呵斥于蕭蜜，就像一個熟悉夢魇。她扔掉手機往門口飛奔。

房門“呼”地拉開後，三人全圍在門口。為首是簡茹，臉色難看至極。

蕭蜜怯怯縮起下巴，慣性叫人：“媽媽，鄭叔叔，哥哥。”

三個稱呼降階一樣，音量逐次遞減。最後那聲幾乎聽不清。

“蕭蜜你跟誰學的，在家不搭理人？”簡茹語氣很重。“躲在房間幹什麽？”

小姑娘垂頭喪氣，小貓嘴輕輕蠕動，卻發不出聲。面對威嚴的母親，她歷來都是緊張。想到小時候因不聽話挨過的罵，她左手貼着睡褲摩挲，右手蜷縮着打顫。

少女的恐懼一覽無餘。

唐銳眼睜睜看着這些，恨不得當場拍死自己。

是他的錯。方才在二樓書房，簡阿姨問起蕭蜜，他随口回了一句“小蜜兒下午躲在房裏”，然後，引發這場風波。

鄭英明和他像哥們，他也習慣輕松的親子關系。沒想到簡阿姨對小可愛——完全是大家長式教育，一點小事就大動幹戈。

這也太……

少年眉頭高聳。側頭看向簡茹時，瞬間變微笑臉，“阿姨，蜜兒可能在學習，沒聽見。”

“小蜜兒，剛才是不是戴着耳機聽英語呢？”他問蕭蜜。

輕快口氣沖淡空氣裏的壓抑。

然而蕭蜜不會撒謊。至少，此刻還不會。她剛才是在玩，不是在學習。

少女絞着手指悶不吭聲。

“好了，蜜兒出來吃水果。剛好有事和你們說。”鄭英明打起圓場，卻也沒駁簡茹的面子。

簡茹瞄瞄他們父子，決定作罷。

一家人轉身下樓。事情算告一段落。

蕭蜜綴在唐銳身後，腦袋深埋。兩顆眼淚無聲落地。

樓梯臺階鑲着大理石瓷磚，眼淚掉進雪花紋上，毫不起眼。

再擡頭，少女眼角微紅。

當leader的人，效率就是快。老房子那邊東西基本搬完，補過蜜月也提上日程。為顯鄭重，家庭會議定在一樓大廳。這是簡茹的意思，鄭英明也認可。

鄭英明和前妻離婚時間不短，以他的財富地位再婚很容易。不過他很謹慎，隔了幾年才挑中簡茹。

他找老婆的标準有三點：一是看着順眼，二是性情相投，三是能替他分憂。畢竟，手底下那麽大攤子，找個菟絲花肯定hold不住。

兩人在工作中認識。當初簡茹獨立帶着項目。她吸引他的點，正是堅韌和認真。

因此，對待這位新任妻子，鄭英明盡量給予尊重。

蕭蜜最後一個邁下臺階，神色恹恹。

“蜜兒，吃西瓜。”鄭英明已坐進沙發，隔着五六米沖她招手。

蕭蜜沒胃口，只取了一小塊，躲進角落小口小口啃，吃相矜持。

唐銳很少心情不好。但此刻看小可愛滿臉沮喪，他很想找林臻打一架。

他已明白，母親的權威于她，是泰山壓頂，是固若金湯。

想寵她，把她徹底寵壞。讓她再不會看人眼色，從此縱情恣意。

少年默默許諾。

簡茹秉承食不言的規矩，唐銳、蕭蜜各據一角默默吃瓜。氣氛稍顯沉悶。

好在鄭英明咬西瓜的動靜大。他胃口好，連吃四塊。其他人則早沒了動靜。

“嘭”一聲，瓜皮砸進垃圾桶。他抽出紙巾擦嘴，打開話匣。

“蜜兒，我和你媽媽明天度蜜月。你和哥哥一起住，同意嗎？”

蕭蜜點頭，眼眸順勢低垂。半邊臉被垂落的碎發遮擋。比在學校時安靜太多。

“做飯有保姆。出門讓哥哥陪你，或者讓司機送。叔叔給你一張卡，想買什麽都可以。”

鄭英明一一交代着，正要遞銀行卡，被簡茹攔下。

“銀行卡別給她。她才多大，用不着大宗消費。”簡茹白丈夫一眼，将卡塞給唐銳。“阿銳你收着，你是哥哥。”

沒等她開口敦促，唐銳自發接話：“阿姨放心，我會照顧好蜜兒。你們在夏威夷玩得開心。”

簡茹昨晚和鄭英明聊了很久，對唐銳的成就大致了解。

這孩子在數學上天賦異禀。小學跳了一年，初中高中又斬獲不少數學大獎。

正好蕭蜜理科差。

“家裏什麽都不缺，我不怕你照顧不好。”她對待唐銳的口氣簡直慈祥，“阿姨希望，你能趁暑假給她補補。想上大學，怎麽也得考夠500分吧？”

“我記住了。”

唐銳嘴上應承，心裏卻不着急。才剛放假，還是讓小可愛舒服幾天。

他朝蕭蜜瞥過去，想用眼神讓她放心。女孩卻兀自沉思，根本沒接到他的善意。

少年盯着她安靜的馬尾，略覺挫敗。

“想什麽呢？跟我來。”鄭英明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思緒就此中斷。

父子倆去了樓上。留下簡茹母女在廳裏。空氣無端肅穆幾分。

蕭蜜坐不安穩，起身走到餐桌倒水。簡茹的聲音從沙發那傳過來。

“蜜兒，媽媽還有幾句話交代。”

蕭蜜無奈，捏着叮當貓的馬克杯喝了一口水，轉身面向母親。

“媽媽說吧，我聽着。”

她右手握住多啦A夢，指甲蓋輕摳杯壁。

本以為母親又要耳提面命，結果她今天言簡意赅。內容也就兩點，要做作業、要聽哥哥的話。

蕭蜜松開握杯的右手，改成捏自己左手腕，心底恍惚不已。

從小到大，媽媽動不動就說，“媽媽很累，你要聽話。”聽了十幾年，以致于她內心充滿內疚。她堅定以為，這些年是因為她，媽媽才活得這麽辛苦。

而現在，媽媽又說“聽哥哥的話。”

她忽然有些妒忌唐銳，可以讓媽媽徹底放心。同時，還有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像潘多拉被瞬間釋放。

媽媽的辛苦真是她造成的嗎？

蕭蜜再度捧起杯子，而且是雙手。肉乎乎的小手顫抖。

她看見裏頭的水上下蕩漾，就像看見自己不安的心。

許久之後，杯口的水終于平息。沒了波紋，一雙眼慢慢浮現出來。

那是她的眼。圓圓的、幽深的漩渦，無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