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陰魂不散
原以為潇潇傷得那麽重,就算全力爬也躲不過三天去,結果他不愧為名正言順的“十三分之一”,當鶴唳再次找到他時,已經過了半個月,再找不到的話,她真的只能打道回府了,因為全身解數都已經使盡了。
他是被一個叫聲出賣的。
“蕭大哥!你瞧!”少女清脆的聲音帶着興奮,她長相清秀水靈,身姿窈窕健康,在密林中如履平地,幾步跑到潇潇身邊,獻寶,“是這個嗎?”
潇潇坐在一棵樹下,身下還墊着一個草甸,他的臉色蒼白,身體僵硬,顯然傷重的程度離愈合還很遠,他朝蹲在身邊的少女露出一個虛弱但溫和的微笑,看了看,遺憾的搖搖頭:“不是,你看,它根上有細毛,這是有毒的。”
“噫!我沒看到!”少女一臉失落,随手把草扔在腳下,潇潇看了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什麽,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吐出。
少女緊張起來:“蕭大哥,可是還疼?哎呀,我再去找找,你坐啊。”
潇潇點頭:“小心點……對了雲素,上次我用剩的彩繩,你還留着嗎?”
被喚作雲素的少女聞言臉都紅了,她支支吾吾:“在,還有……只是……”她期期艾艾的伸出手,“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就,自己編了編。”她細瘦的手腕上,紮着一串紅白藍相間的繩結,做工挺粗糙的,但耐不住顏色鮮豔,還是很好看。
潇潇苦笑:“可否,先勻我點,我有急用。”
雲素縱使萬般不樂意也沒辦法,她戀戀不舍的摘下繩結,遞給潇潇,央求:“蕭大哥,你能給我編個好看的嗎,我不用多,細細的一根就行了。”
彩繩剩下的本就沒多少,潇潇聞言頓了一頓,還是咬牙點頭:“好。”
雲素立刻笑了,很開心地轉開去,背着藥簍子跑進密林深處,沒一會兒,遠處傳來清越的山歌,爽朗,直白,聽得潇潇臉紅。
鶴唳自聽到聲音後便沒再動靜,随後全身心的觀察面前的一片樹葉,确保自己的注意力和氣機不會鎖定到不遠處的兩個人身上,只是時而裝作無意的從縫隙間瞥一下兩人,卻也将互動看了個大概。
大概是半個月沒有動靜的原因,潇潇此時的警惕性并不高,四面看一下的動作更像是習慣性的,他見雲素走遠,拿出繩結,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拆了開來,分成三種顏色,随手撿了一根小樹枝,将三股繩的頭系在上面,手速飛快的編織起來。
他在編織傳消息的繩結,信結。
繩子的質量相比筆墨還要堅挺得多,顏色也不那麽容易退,只要用門裏獨有的編碼編成簡信,從保密和隐蔽的角度上講性價比都非常高。
Advertisement
這是只有墨門“十三人”才能享受到的特別課程,類似這樣的還很多,基本上都是所有人一臉菜色的學完後轉頭就擱一邊的,信息時代,每一個優秀的刺客都是走在時代前沿的物種,這種老掉牙的東西怎麽可能有機會用?編一個放路邊傳遞信息?環衛工人分分鐘教你做人!
但是到了古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排除師門蟲這個現在很雞肋的因素,鶴唳再一次發現,祖國母親非要自己來幹這事兒,也是有道理的,否則,就算猜到潇潇現在在做什麽,拿到繩子恐怕也看不懂。
她離那麽老遠自然是看不到潇潇編了什麽的,也不敢盯着看他的動作,這樣百分百會被發現,她幹脆在隐蔽處坐了下來,閉目養神。
潇潇的傳信繩結并不長,一會兒就好了,等雲素又摘了點草藥回來,他辨認挑揀完以後,便讓雲素順勢下個山,拿一塊令牌找驿站的人寄了這個繩結。
雲素很不放心,一定要送了潇潇再回去寄信,潇潇卻擺手表示不用,自己拄着根拐棍兒緩緩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現在住半山腰。
而且,他落單了,重傷。
鶴唳眯了眯眼,她的眼珠往左晃晃,右往右晃晃,最終還是給自己翻了個白眼,悄摸的跟上了雲素。
雲素在潇潇面前一直嬌俏可愛,但是兩人一分開,她就露出了另外一面,屬于山裏獵人的一面。
她的神情嚴肅,身姿輕巧,手微微後伸,保證随時能摸到身後的柴刀。顯得比潇潇還要難惹,幸而鶴呖的目标并不是她,所以只是毫無壓力的忽近忽遠的跟着。
雲素顯然對這片山林很熟悉,下山路徑的選擇幾乎毫不猶豫,甚至因為心急,還非常的趕,才小半天,她就“帶”鶴呖下到了山腳,埋頭趕了出山的一段路後,到達了一個小驿站。
鶴呖身上傷也沒好,為了找人也是每天風餐露宿的,這一段路還真把她累着了,可她卻沒耽擱,在雲素進入驿站後,她順着出去的唯一一條路一陣猛趕,跑出好遠後,埋伏了起來。
她要截信使。
現在驿站的信使大多是官配,繁華的地方每日送一趟信,不繁華的則隔兩日才送一趟,但也分輕重,有特殊需求的話就是順豐,沒的話就是郵政。
根據鶴呖對自家人的理解,什麽都可以随便,網速絕對不能不好,信息的及時程度有時候能直接決定成敗,潇潇如果要寄信,那只能是給長空,他們之間,肯定有辦法用順豐。
所以她肯定不會苦逼的等一兩天。
果然,才沒一會兒,她就遠遠聽到了馬蹄聲。雨季的地總是泥濘濕潤,馬蹄的聲音沉重黏着,聽起來不是那麽清晰。
鶴呖磨了磨牙,在樹上一根橫出的枝桠上趴着,遠遠盯着一個信使騎着馬趕了過來。她将自己兩根鏈子接在了一起,在馬頭路過自己下方的一瞬間猛的揮出去,銀鏈一頭在馬頭上打了個轉後牢牢套住,她随即從樹枝另一頭躍下,把自己像天平的一頭一樣挂着,借着慣性一個窩心腳踹向信使。
信使根本連一點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直到重重的摔到地面上,還保持着一臉蒙蔽的表情。
那匹馬則更慘,跑着跑着就差點被上吊,幸而鶴呖比它輕太多,就算是自身體重加重力加速度也只是把它往上提了提,可這一驚卻非同小可,待銀鏈脫落後瘋了一般跑走了,泥點濺了兩人一身。
“你是,咳咳,何,噗!”信使的怒喝被自己一口血打斷,看到了自己的血,他猛的瞪了瞪眼,眼一翻仰天昏倒,鶴呖沒把他踹暈,他自己把自己吓昏了。
“啊呀!”鶴呖小嘴微張,一只手微微遮住嘴,一臉誇張的驚訝,“下手重了!”她連忙上前,又是按胸又是打臉的做急救,她倒是不介意人工呼吸,奈何剛做好準備,發現這信使口臭……
“醒醒呀!”啪,左臉一巴掌,“我沒想要你命呀!”按按胸,“你還要送信啊!”右臉一巴掌。
信使悠悠醒轉,兩頰鮮紅似火:“你……女俠,壯士,不要殺我!”昏死過就知道生的可貴了,他癱在那兒求饒。
“好好好,不殺不殺,你等等啊。”把人弄醒了,鶴呖才幹正事,她輕柔的扯出被信使壓在背後的包袱,從裏面翻出那根繩結,然後把鼓鼓囊囊的包袱塞到信使的頭下,柔聲道,“來,枕着舒服點。”
信使:“……”只能像洋娃娃一樣任人擺布。
鶴呖伸了個懶腰,盤腿坐下,開始認真的看起繩結來。上面紅色打底,兩邊夾雜藍白的色點,白色為上,藍色為下,她很快就摸出了信息內容。
“第19日,攔截失敗,9527,疑似回程,有傷,疑似10天痊愈,無疑,死局。”
墨門的信息編碼有很多固定詞彙,用以涵蓋很多同類詞,比如疑似代表不确定或者數字區間,無疑則可以代表必須或者百分百可能,死則可以是已經死或者必殺。所以這一段聯系起來的意思就是:
從上封信至今19天,長空。我攔截失敗了,鶴呖可能已經回城了,她受了傷,大概還有10天左右會痊愈那種,你必須在此之前殺了她。
“……呵!”鶴呖看完,笑了起來,她想到上午看到的那一幕,越想越好笑,以至于後來大笑出聲,怎麽都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太搞笑了!”
信使看她的眼神近乎驚恐,不知是傷得還是怕的,他顫抖了起來。
“你知道嗎!寫信的是個殘廢哈哈哈哈哈哈!”鶴呖指着繩結給信使解釋,喜笑顏開,“他以為我放棄找他了哈哈哈,他還想找別人殺我哈哈哈哈哈哈!更搞笑的是,我不僅找到了他,狀态比他好,我還新發現了一個他的軟肋哈哈哈哈!”
她錘着地面,已經迫不及待想去看潇潇被打臉的表情:“一個有救命恩人的刺客!一個有人喜歡的刺客!他還敢不老實!他哪裏來的自信!哈哈哈哈哈哈!”
信使幾乎快哭了,一個大男人抖成了風中的落葉。
鶴呖笑累了,順順氣,樂呵呵的開始收尾,她把編繩原封不動的放回到信使手裏,将信使拖到了路邊,表情堪稱慈祥:“你撐住哦,我去驿站找人來救你。”
信使一臉不相信人性。
“哎你怕什麽啊,一定要我親你一口才相信啊?”鶴唳湊過去講道理,“你看,沒人買你的命吧,我殺你幹嘛呢,我是個有原則的刺客,脫離低級趣味……诶,對了,诶诶诶你別暈啊!”眼看信使又要翻白眼,鶴唳連忙啪啪啪拍他的臉,确定他的眼神聚焦在自己身上了,叮囑道:“诶你別忘了,要送到信哦,這是你的工作,工作,知道嗎?”
信使還是昏過去了。
鶴唳意猶未盡的又拍拍他的臉,站起來晃了晃頭,看着放在信使手裏還露出一頭的繩結,還是忍不住笑了一聲。
“臭潇潇,為什麽要逼我呀。”
又是一夜春雨。
寄出信後又是兩天,潇潇實在躺不住了,拒絕了雲素陪伴的要求,自己慢悠悠晃了出去。
雲素整理着這段日子山中采到的藥材和陷阱獵到的獵物,考慮着這一趟進山能賺到多少錢,又想到自己撿回來的男人,又是擔憂又是幸福,做什麽都樂呵呵的。
“請問,有人嗎?”一個遲疑的聲音在院外叫着。
雲素探頭看去,看到栅欄外站着一個姑娘,她風塵仆仆的,鞋上滿是泥濘,手裏拄着拐杖,背着個小包裹,頭上還包着塊布巾子,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她雙眼閃亮,笑容誠摯,看到雲素時,笑得更是開心:“哎呀,太好了,我帶的水喝完了,實在是渴得不行。”
“姑娘怎的在這?”雲素上前打開栅欄。
“沒什麽。”姑娘笑笑,不願多說的樣子,只是握着拐杖的手有些緊,身形僵硬,“我就是,想過去投個親。”她聲音低啞下來,有些傷心的樣子。
雲素頓時覺得她可能受了什麽委屈,心裏嘆息這世道對女子就是苛刻,連忙把她迎進來:“你裏面坐,我給你做點吃的,別客氣啊,好好休息。”
“妹妹,只有你一個人嗎?”那姑娘問,“一個人在這山裏,很危險呢,我晚上都不敢閉眼。”
“嗯……不是。”雲素笑笑,“我有一個父親,他身子不好,在山下照料田地,我,我每年這些時候都在山裏,采點藥草,獵點小動物,貼補貼補。“
”哦,原來如此。“姑娘了然,“你可真厲害,哪像我……”她似乎觸景生情,沉默了下來。
雲素有心安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想想現下的生活,雖然老父多病,但是卻又遇到了他……好像真的比這個苦情的姑娘好很多,頓時心軟成一片,連忙進屋拿了吃的,給她一碗碗端上來。
姑娘吃了點東西,心情似乎好上不少,兩人聊起天來,相互自我介紹了一下,轉眼就姐姐妹妹的稱呼起來。
“來,鶴唳姐姐,嘗嘗這個,我用了點藥材腌制的,我家潇哥說對身體好。”雲素切了一盤肉端上來。
“你家潇哥真是厲害,什麽都會。”鶴唳接過來,毫不客氣的吃起來,剛吃兩口就聽到了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走到門口就愣住了,扶着栅欄的手僵在那裏,不知道該不該打開。
鶴唳笑嘻嘻的指着外面的潇潇,朝專心切肉的雲素道:“诶,這不會就是你家潇哥吧,長得真俊,怪不得你一個人在山裏不怕,他一看,就是,能,保,護,好,你,的人呀~”
雲素紅了臉,啐了她一口。
而潇潇,他在栅欄外看着院子裏,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宛如看着一個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