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着勁,不斷推動着秋千向上伸。冬季的天空碧藍如洗,正午的太陽很溫暖,曬太陽是冬季裏最好的取暖方式。旁邊還有為數不多的老人和小孩聚集在這裏。
老人們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有些人手裏還抱着小孩的外套。小孩子跑跑跳跳,不一會兒就出一身汗。她們并不因為冬季的寒冷而降低玩樂的興致。有幾個小孩臉上汗津津的,也不見人給她們擦一擦。
場邊上種着許多樹,多數是小樹,只有幾顆大樹。雖是冬季,葉片卻沒掉光,還是綠的。場地後面小坡上的草,倒是一片枯黃。
從穎盯着仍綠的樹葉,心想,以前沒結婚時,自己也能養活自己。現在一定也能的!也許再也找不到當初那樣的好工作,但是,哪怕是送外賣,她也肯做的,只要人家肯要她。
☆、第 4 章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從穎再也沒有跟陳志宏提起小孩上學這個話題。有時候,從穎還能聽到他一臉高興地對孩子說,彤彤,馬上就要上學了哦!
從穎看他一眼,他絲毫沒有拿學費出來的打算。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想是篤定了從穎會拿錢出來交上學費。但從穎不想慣他這個毛病。嗜賭的人,如果從你這拿到第一次錢,就會想着拿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将你的錢包徹底掏空。
陳志宏的好臉色,就像冬季的太陽一樣稀罕。但凡他工作上不順心了,回家對着從穎就是一通罵。如果賭輸了,那罵的內容更是多樣化,諸如什麽“就是你催我回家,我才這麽黑的!”“就是認識了你這個黑鬼,我才這麽倒黴!”……
剛開始,從穎會氣得渾身發抖,是我逼你去賭的嗎?是我用刀子架着你輸錢的?後來,從穎聽慣了,面對這樣的“責難”,她已經能很冷靜地沖他翻個白眼,或者回句“活該”,然後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陪着小孩玩。
陳志宏卻看不得她這副毫不受影響、無波無瀾的樣子。從穎越冷靜,他就越上火,急躁之下,什麽粗口髒話都飚出來了。
“你TMD!”“你MB的!”“畜生!”“賤人!”“滾!你有多遠滾多遠吧!你去死吧!”
陳志宏輸了錢回家,褲兜空空,總要找個人洩洩火,能在這種時候打電話給朋友,沖朋友發牢騷嗎?再說哪個朋友,能讓你這麽酣暢淋漓地大罵一通?可憐的從穎就成了他的出氣筒。
有時候,彤彤見到剛回家的爸爸,會親熱地沖上去,抱住他的大腿。陳志宏心情不好時,會狠狠推開她,大聲吼:滾一邊去!
從穎第一次聽到這些粗話時,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活了近三十年,哪怕是以前工作時遇見的最讨厭的客戶,或者是平時交往不深的普通朋友,還沒有誰這樣辱罵過她。
第一次被陳志宏這樣罵時,她愣了許久,半天沒反應過來該怎麽還嘴。她在腦海裏思索,這樣的辱罵,大約得追溯到幾十年前的農村吧?現在的農村人都很講究,但凡識多幾個字的婦女,也是輕易不肯将自己表現得如此沒教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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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宏罵完,像是喝了杯苦苦的涼茶,周身的燥火消失無蹤,板着臉,“呯”的一聲甩上門,躺在床上休息。
甩門聲很響,驚醒了神從穎。她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站在陳志宏的門前,雙拳握得緊緊的。她很想推開這扇門,站在他的床前,俯視着他,臭罵他一通!或者把他揪出來,狠狠打他的嘴巴,把他打得跪倒在地,然後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滾!
她什麽也沒做,就站在門前,漲紅着一張臉。極度的憤怒中,幸好還有一絲清明。彤彤還在家,不适合大吵大鬧,會吓壞孩子的。神從穎做了幾個深呼吸,感覺心跳不那麽快了,這才轉身,一眼看到坐在桌前,捧着IPAD的女兒,正一臉惶恐地盯着她看。
“沒事,別怕。”神從穎蹲在女兒身前,摸摸她的頭發。她聽出自己的聲音還在顫抖,定了定神,伸手在IPAD點了幾下,打開一個動畫片。
彤彤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事情,轉頭聚精會神地看起動畫片來……
當陳志宏第二次這樣發脾氣辱罵神從穎時,神從穎激烈反抗了!
上一次的事情發生後,她反思了好幾天,雖然表面上看着仍是一副平靜的樣子,其實胸中總有股悶氣散不出去,每當看到陳志宏那張臉,她總能第一時間想到那些髒話是如何從那兩片厚厚的嘴唇裏跑出來的。為此,往常從不關注網上幾人對罵的她,一反常态地每個字、每一句都讀了一遍。
陳志宏學歷低,平時也不愛看書,連網也都不怎麽上。電腦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個比電視更方便看電視的工具而已。
當陳志宏再一次那樣罵她時,她忘記了自己的父母,忘記了自己的學歷,忘記了自己的老師,忘記了平時一貫堅持的修養和素質,對着陳志宏破口大罵!
陳志宏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沒準還是在賭桌上學來的,哪裏招架得住神從穎的大詞量。他也被氣得臉紅了,讷讷地反駁不了,只好丢下一句“去死吧!”,然後用更大的力氣甩上門,走了。
最後那一下甩門,極有氣勢。如果神從穎想在甩門上面和他一較高下,看來是很難。男女的力氣本來就不在一條線上。再說了,神從穎心疼門。如果門壞了,還得自己出錢修,房東可不管。
陳志宏剛賭了個通宵,現在又走了。
神從穎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想着自己剛才的高音量和污穢的詞語。一時又想到這地方可不太隔音,沒準隔壁幾戶人家也聽見了,猛然間感到無比羞愧。什麽時候,自己也變成這樣了呢?變得那樣可怕,那樣陌生!
神從穎羞愧更甚,雙手捂住臉,幾行眼淚從指縫中流淌出來。
彤彤從一開始就沒出聲,只是木然地看着這一切。此時,看到媽媽哭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小聲問:“媽媽,你怎麽了?為什麽哭了呢?”
神從穎擦擦眼淚,伸手摟住女兒柔軟的身軀,奮力擠出一個笑:“媽媽沒有哭。媽媽只是眼睛不舒服。”
“那我替媽媽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好。”神從穎配合着低下頭,由着彤彤在她眼皮上吹了幾下。
從那以後,陳志宏再如何罵她,她也不還嘴了,能忍得住就默默地聽着,忍不住就走開。人與人的影響是很可怕的,她在竭力挽救自己免于堕落。
陳志宏愛撒謊,極度自卑,但這種自卑感只有和他日夜相處在一起的人才能察覺。他很愛面子,極度的自卑演變成了極度的自負。他最怕別人說他沒本事,說他沒錢。如果有哪個聊得來的朋友問他借錢,就算不給家裏人生活費,他也必定得先把錢借給朋友。
外人對他的印象是:這人很老實,話不多。但賺錢能力還是很強的,比很多打工的強多了。要不是不會交際,人家早結婚了。
可事實上呢?老實只是一種假象。話不多是因為他看的書不多,學歷又低,和人聊不來的時候,就只好裝傻嘿嘿笑。至于賺的多也是真的,他的确比一般打工的人要賺得多,可是也輸得多啊!最後兜裏也沒能剩下幾個錢,反倒是捉襟見肘的日子與日俱增。
在如今這社會,每個人都會有那麽一張或幾張面具。面對老板低頭哈腰,回家充大爺的比比皆是。神從穎不是社會小白,想當年,她也是面對刁鑽客戶笑得燦若星辰,客戶一走,恨不得紮小人。但她怎麽也沒想到,有些人的面具居然會那麽多!多到像剝能辣出眼淚的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又一層。你都不敢确信面前這一張,是不是真的是最後一張面具了?
陳志宏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躺在床上吃東西。這一點和嗜賭一樣,在他的生活裏平分秋色。
陳志宏只要一回到家,嘴巴就像一個無底洞。嘴裏永遠嚼着瓜子、花生、雞爪、牛紮糖、面包,各種可樂汽水。有時候太晚了,他懶得下去買,連彤彤的棒棒糖他也能嚼着吃幾個。
神從穎很喜歡他呆在家裏。呆在家裏意味着老公不會出去輸錢,更加不會輸了錢就回來罵自己。但陳志宏一旦在家,神從穎的工作量卻驟然增加。每隔一個鐘頭,神從穎就得去他房間打掃一次衛生,收拾散落在床上及地上的各種食物垃圾。
神從穎有潔癖。陳志宏邋遢慣了,這兩人能結合到一起,并堅持了近五年,不得不說是一種奇跡。
陳志宏的床單上經常布滿了各種垃圾碎屑,如果他不嫌硌得慌,也這就這麽睡了。如果實在不舒服,伸手拍幾拍,将摸得到的碎屑掃到地下。有一次,神從穎拆洗他的床單,發現那張床墊上面,像畫地圖一樣,好幾攤烏黑的污漬。
還是彤彤給她解了惑,是爸爸的可樂灑了,倒在上面的。
神從穎已經不想再說什麽了,随他去吧,反正她也不會睡這張床,并嚴令彤彤也不許睡這張床。
近五年的家庭主婦生活,要說對神從穎沒有一絲影響是不可能的。
陳志宏給的錢不多,在物價奇高的蘭市,工廠的普工,每月包吃包住都能拿到四千左右。陳志宏每月只給她五千,這五千包含了所有的費用,除了小孩的學費。不精打細算可是過不到月底的。
雖然錢不多,但也能活着,而且能和小孩朝夕相處。看着孩子的笑臉,神從穎就覺得吃什麽苦都值了。只要孩子過得好,大人累點苦點又算得了什麽呢?
要說她對陳志宏有多滿意,那也是假話。其間,兩人吵架鬧矛盾時,神從穎無數次的想過,離婚,離婚,離婚!可是離婚之後呢?孩子的撫養權歸誰?陳志宏是一定會搶的,以前某次吵架,陳志宏曾說過:你走,孩子留下。
再說了,就目前來看,陳志宏好歹有一份工作,有一份收入。自己呢?不說脫離社會了,現在網絡那麽發達。但脫離工作已近五年,年紀漸長,工作技能不說進步反倒退了好些。當初她讀了個酒店管理的大專院校。放到現在,本科生都遍地跑,一個大專生,別人不笑話是文盲都算給你面子。
神從穎既想離開陳志宏,又膽小害怕找工作。怕自己找不到一個好的工作,養不活自己和女兒。害怕真鬧到要離婚,陳志宏會搶走撫養權,甚至她那點微薄的積蓄,估計也得被陳志宏吵鬧着要分一分。
無數次在心裏徘徊的“離開他,離婚不過了”的念頭,在陳志宏不肯替彤彤交學費時,變得格外清晰壯大起來。
就像一片濃厚的烏雲,懸在頭頂。它始終懸着,既不向上伸展散開,也不肯降落下來。沒個實處,讓人就算有吃有喝,也不得舒坦。真想讓它就這麽落下來啊,然後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大雨總會有晴的一刻。烏雲落下,大雨澆完,太陽才會出來。
兩個文化程度不一樣的人,會造成生活中三觀的不合。比如在彤彤教育的問題上,陳志宏是反對一切課外內容的,比如跳舞、畫畫、學點樂器之類的。神從穎跟他提過幾次,次次他都是翻着白眼說,學那幹嘛?能當吃還是當喝?把書讀好就行了。
“把書讀好就行了”這句話,現在變成了“幼兒園讀不讀都無所謂,不就是少讀一學期嗎?”,神從穎這才深刻意識到,如果因為害怕,就不敢面對未知的生活,再不做出些改變,那麽,她和她的女兒,跟着陳志宏這種人是沒有前途的。
☆、第 5 章
幼兒園兩天的報名時間已過,元宵節也過去了。
元宵節就是春節假期的最後一站,過了元宵節,大多數人都能收心,該上學的得去上學,該工作的也得工作了。按習俗,元宵節得吃湯圓,取意團團圓圓。今年的元宵節,神從穎一家并不團圓。
陳志宏今天休假,吃過中飯就跑出去打牌。下午五點半的時候,神從穎打電話問他回不回來吃晚飯。毫無意外的,陳志宏丢下一句:你們吃吧,我晚點在外面随便吃一點。然後挂掉了電話。神從穎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摸麻将的聲音,很清脆。
神從穎嘆了口氣,将提前拿出來解凍,放在廚房竈臺上的湯圓重新又塞回了冰箱。然後給彤彤穿好外套,領着女兒去了外面。
六點左右的大街,正是熱鬧的時候,再加上今天是元宵節,在外面流連忘返的人特別多。有成雙成對的小情侶,親熱地依偎着走。也有不少一家三口出動,爸爸媽媽一人一邊牽着小孩的手,小孩走在最中間,活蹦亂跳。爸爸或媽媽的手上拿着汽球,或棉花糖,或風車,或別的玩具。
神從穎看了一眼,心裏沒有絲毫起伏,她只是擔心彤彤。低下頭看了女兒一眼,女兒正望着那個方向。神從穎正打算哄哄女兒,說些譬如:你爸爸很忙。他并不是不想陪你,他只是沒有時間。
彤彤感覺到媽媽的視線,擡起頭,眨着一雙黑黑的眼睛,嬌聲問:“媽媽,我也想要棉花糖。”
原來女兒看的是玩具,神從穎松了一口氣。棉花糖被匠人裹得又大又白,蓬松的像一大團白雲。更加奇妙的是,他在棉花糖的底部,居然用別的顏色,做出了一個花托的造型。
“行,等下看到了就給你買。”神從穎滿口答應。
“媽媽,那我還可以再要一個風車嗎?”
神從穎看了一眼旁邊年輕爸爸手裏握着的風車。風車很漂亮,有紅有綠。元宵節還很冷,冬末的寒風依舊不停地刮着,刮得風車滴溜溜地轉,襯得那紅紅綠綠的顏色更加好看。難怪彤彤會着迷。
“行,等下看到有賣的,就給你買!”神從穎揉揉女兒的頭頂,又牽起她的小手,慢慢往前走。
彤彤很乖,從生下來開始,陳志宏沒怎麽帶她出去玩過。她幾乎是粘在神從穎身上長大的,所以她對全家出行的概念就是:和媽媽一起就算全家出行了。
彤彤長大後,兩歲左右,能很清晰地說出自己的要求,陳志宏即便帶她下去玩,也是去樓下的便利店晃一圈,給孩子買一堆垃圾食品,然後用這些零食哄着孩子回家好好玩。他自己則奔去麻将戰場。有時神從穎會說他,指責他沒有為人父的責任心,別人家的爸爸經常都會帶小孩下去玩。
小區的游樂場裏,随處可見帶孩子出來玩的爸爸,偏偏陳志宏那人,讓他帶彤彤去游樂場玩一圈,簡直像要了他的老命一樣。被神從穎逼急了,最多帶孩子去晃個五分鐘,就買點零食哄着孩子回家,然後把小孩丢給神從穎,自己跑了出去!
神從穎甩甩頭,不再想這些糟心事。恰巧前面不遠處的路邊上,有一位老人推着車,車上插滿了各種玩具,五顏六色的風車插在最外邊,迎風旋轉。神從穎給彤彤買了風車,一時沒看到賣棉花糖的,正好要吃晚飯了,便哄着彤彤說,等吃完飯再去找賣棉花糖的。
彤彤好哄,雖然做為獨生子女,有時霸道嬌情了些,但她只要太過分了,神從穎從不慣着她,一旦她拉下臉來,彤彤馬上投乖賣巧,裝聽話懂事的乖小孩。
神從穎領着彤彤從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過,去了印象中有湯圓賣的小店,一人叫了一碗湯圓。彤彤愛吃花生餡,神從穎愛吃黑芝麻餡。黑芝麻對頭發好,還能養護眼睛,所以神從穎總是會哄着彤彤,說,媽媽碗裏的不好吃,媽媽好想吃你碗裏的呀。你願不願意和媽媽換一半呢?
彤彤總是會被哄住,既舍不得好吃的花生餡,又不忍心媽媽吃難吃的,只好說:那好吧。就換一半哦,你記得給我留一點兒。
母女倆吃過湯圓,沿着大街慢慢逛,順帶消食。等看到賣棉花糖的了,神從穎又買了一個大大的棉花糖給彤彤,滿足了女兒在元宵節的小小願望。
回到家時,已經快九點。
神從穎打開門,先去看門邊的鞋架。陳志宏的拖鞋有一只擺在鞋架下面不遠處,另外一只躲到了電視櫃下面,只露出一小截讓人不至于難找到它的身影。
陳志宏還沒回來。
神從穎換上自己的拖鞋,等彤彤也換好了拖鞋,便拿起兩雙鞋子在鞋架上擺好。神從穎瞥了眼那擺得亂七八糟的男式拖鞋,狠狠心,沒理會。徑自進了屋裏,換上家居服出來時,目光掃過鞋架,還是沒忍住,走上前去,将陳志宏換鞋時踢飛的一雙拖鞋整整齊齊地擺在鞋架上。
神從穎有點小潔癖,喜歡幹淨整潔的環境。如果偷懶不搞衛生,會讓她感覺自己住得是豬窩。雖然目前還沒能力讓自己住在更高檔的新式小區,沒能力買三房一廳的新房子,裝修得窗明幾淨,打扮的豪華又精致。但幹淨整潔這一點,不論在哪,她都能做到。
結婚時,雖然是租房住,但神從穎把該買的家具都買齊全了。鞋櫃是她挑選的,顏色漂亮又大氣,還耐髒。耐何陳志宏太懶,平時走路十分鐘的路程都非得開車,動不動就嚷嚷好累,好累!
換鞋時,讓他開一下鞋櫃門,對他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多次勸說無果,神從穎只好又買了一個小小的木質鞋架,擺在門邊,方便陳志宏換鞋。可就是這樣,他也從不把換下的鞋子擺好,每次都是順腳一踢,至于踢到哪了,他才不關心這樣的事呢!
神從穎洗完澡,給彤彤也洗完了澡,看看換下來的髒衣服并不多,不想開洗衣機浪費水和電,幹脆泡在盆裏,用手搓着洗了。晾好衣服,又拖了一遍地,再将拖把桶裏的髒水倒掉。這才算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彤彤靠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IPAD。神從穎叮囑她離遠點,別壞了眼睛。自己進了屋子,打開電腦,首先看了看回雲市的機票。
元宵節一過,返潮大軍早就偃旗息鼓,平日高不可攀昂貴無比的機票,像黃昏的白菜一樣,便宜得令人吃驚——由二千多跌至四五百,還是一抓一大把的那種。
從蘭市到雲市,單人單程2000多塊。神從穎一家三口,如果要回家一趟,路費怎麽算也得□□千。結婚前,從不以為遠嫁有什麽不好的,現在是什麽社會啊?多方便啊!再遠的距離,飛機飛飛就到了。
結婚後,才明白,遠嫁真的不好。遠嫁再加上沒錢,那更是二次傷害。
對小的一輩,既不能保證她能獲得良好的受教育機會。對老的一輩,別說平時照顧了,一年到頭也許都回不了一次家,更別提什麽孝順。
神從穎将頭上因為洗澡而紮得特緊的皮筋解開,用手指松了松頭皮,再重新綁了個松松的結。手指放在鼠标上,目光緊盯着那一排排的便宜機票,就像早起的家庭主婦去搶超市的優惠價肉類一樣。
神從穎将鼠标往後點了點,發現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個票價,遂放心不少。
關上電腦,找出兒童故事書,抱着女兒在被窩裏給她講了兩個小故事,母女倆這才睡下。
陳志宏是半夜四點回來的,因為第二天要上班,他不得不提前下桌。
回到家,臉都沒洗,躺床上睡了三個多鐘,就趕緊爬起來準備上班。來到客廳,發現老婆和女兒的那間房仍然房門緊閉。平時,神從穎起床最早,一般六點半就醒了,然後開始煮早餐,等早餐差不多好了,才會叫醒彤彤。
陳志宏沒想太多,進了洗手間,洗了臉,感覺頭腦清醒不少。從衣櫃裏取出今天要穿的衣服,把身上的髒衣換下來,随手仍在沙發上。穿戴好後,提着包,來到門邊,先是脫下腳上穿了一整天的臭襪子,順手扔在一旁的電視櫃上面,有一只還飛到了電視機頂上面。
陳志宏看了一眼飛向自由的那只襪子,并沒有伸手将它捉拿下來。他每月都給老婆家用呢,養着她是幹嘛的?不就是收拾家裏的?如果他把這些都做完了,還用得着養她?
臨出門前,陳志宏又看了看表,快七點半了,今天老婆确實是沒起來。他一向不吃早飯,所以也無所謂老婆煮不煮早餐。陳志宏出了門,來到樓下,樓下的人漸漸多起來,匆忙趕着上班的人們,還有領着背着書包的小孩上學的……
看到背着書包的小孩,陳志宏才想起,今天應該是開學的日子。
陳志宏擡頭看了一眼樓上那扇屬于自家的窗戶。窗戶裏面,小孩還在睡覺,老婆沒有動靜。陳志宏的嘴角垮了些,熬夜沒睡夠的雙眼,又浮又腫,像個可笑的瘋子。
陳志宏走到停車場,打開車門,鑽進去,一溜煙地開走了……
☆、第 6 章
婚前,神從穎是标準的夜貓子。在不用上班的日子裏,總是上網熬夜到一二點,第二天睡到自然醒。肚子餓了,在外面随便吃一點。或是約上三五好友,找間大家都能接受的飯館AA制吃一餐,接着再逛個小街,聊個小天,日子過得美極了。
婚後,來到陳志宏所在的這個陌生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附近可圈可點的飯館也不知道在哪,甚至連這個即将一起生活的男人,仔細算起來,也是陌生的。工作沒了,朋友沒了,好在還有個老公。婚後不久,神從穎就有了孕。孕後,照顧小孩、整理家務的擔子就落到了她的肩上。
那種潇灑自由、無拘無束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她已經好幾年沒有睡過懶覺,半夜裏醒個三四次都是常态,要麽是哄孩子尿夜尿,要麽是半夜換被小孩尿濕的床單。她的生物鐘變得格外準時,早上六點半準能醒。
陳志宏醒的時候,他剛打開門,神從穎就聽見了。但她并不想出去,出去幹嘛呢?相看兩相厭,還是不要再敗壞早餐的胃口了。她窩在床上,一只手摟着睡得噴香的彤彤,另一只手裏抓着手機。新聞、朋友圈、常去的論壇都被她翻了個遍。
百無聊賴,正打算翻出小說瞧一瞧時,外面響起陳志宏從洗手間裏走出來的聲音,然後是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再之後是開門出去,關上門的聲音。
神從穎側着耳朵聽了一會兒,感覺他應該到樓下了,這才從床上爬起來。
在洗手間洗漱完畢,神從穎打開蒸蛋器,插上電源,開始給彤彤煮白水蛋。
彤彤很挑食,特別是早餐,堅決不愛吃的。經常要神從穎半哄半逼才肯委委屈屈地吃一個白煮蛋。陳志宏就從不吃早餐。神從穎真不知道是自己教育的不好呢?還是彤彤從她爸的根上帶來的習性?
至于她自己,等彤彤吃好了,帶她出去玩時,随便吃點就算解決了早飯。
趁着煮蛋的時間,神從穎開始打掃衛生。剛一打開陳志宏睡的那間屋子,迎面撲來一股難聞的氣味,就是那種一夜不開窗,臭襪子、拆開的零食和人體排出的廢氣,被捂了一夜之後的變異氣味。
神從穎經常能聞到這種氣味,也算是見慣不驚。她趕緊伸手捂住鼻子,疾步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再打開窗,然後迅速退出房間。
神從穎返回客廳,把客廳收拾了一番。先将鞋架下散落的鞋子擺放整齊,再從電視機上撈下一只臭襪子,另外一只在電視機前的地板上。再将桌面整理一通,椅子擺放好,估摸着那間屋子裏的味兒散得差不多了,這才進去。
神從穎趴下,僅用右膝蓋跪在床上,盡量不讓身體更多的接觸這張床單,格外小心翼翼。如果可以,她真不想挨近這張床。可是沒辦法,有一袋零食被陳志宏放在了最裏面,伸手夠不着,只能跪在床上。神從穎把床上的零食收撿到垃圾桶裏,又拎起床單抖了抖,抖落一地的食物殘渣。
再将地上比較大只的垃圾用手撿走,最後拎着拖把進來拖了一遍地板。
神從穎搞完衛生,家裏窗明幾淨。陳志宏那間屋子的窗半開着,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板幹淨明亮,連根頭發絲都找不着。神從穎心裏一陣舒暢。
她回到廚房,煮蛋器早就跳了,電源燈不再閃亮。揭開蓋子,将蛋裝進碗裏,涼着。這才回到房間去揉醒彤彤。
彤彤剛三歲半,平常自己也會穿衣,但是冬天神從穎還是幫她穿衣服,因為小孩動作慢,剛從溫暖的被窩出來,穿衣服磨磨蹭蹭地,很容易感冒。神從穎伺候着彤彤穿上衣服,又幫她刷了牙,洗了臉,哄着她吃了一個白煮蛋,這才一起下樓去。
一樓單元門的樓梯旁有一個小小的空間。以前,這裏多數放的是一些自行車、小電驢之類的。沒生孩子前,神從穎從來沒關注過這個小小的空間。有了孩子之後,伴随小孩成長的各類大型玩具,比如滑板、兒童三輪自行車、扭扭車之類的,如果每天都從家裏拿出拿進的确是不方便。一是重,二是麻煩,再者神從穎有潔癖,總覺得在外面滾過了的輪子,再放到客廳,客廳的地板都會被弄髒。
于是,她逐漸瞄上這塊小空間。問了好幾個人,包括房東和陳志宏,都說那裏可以放車,不擋住過道就行。于是,彤彤的自行車就在這裏安了家。
現在,這塊小空間已經被這樓裏的兒童包完了,各種玩具車、嬰兒車全堆在這裏。當年存放的自行車和小電驢則不知去了何方。
神從穎将自行車推出來,彤彤歡呼一聲,跨了上去,蹬得飛快。神從穎只好在後面小跑地跟着。
路上遇到一個臉熟的同班家長,那人親切地問:“彤彤,怎麽還沒去上學啊?”
神從穎笑笑:“還沒呢。她這兩天有點不舒服,打算先帶她去醫院看看。”
“哦!”那人也笑了笑,看了看活蹦亂跳的彤彤,然後兩個大人就這樣錯開,各自走遠。
中午時分,神從穎做好午飯,将飯菜擺上了桌,她和彤彤圍坐在桌前,彤彤徒手去拈菜,被神從穎一巴掌拍在手背上,輕斥道:“不講衛生!怎麽可以用手拈菜?手多髒啊!再等等,爸爸要回來了,等爸爸回來一起吃!”
不一會兒,陳志宏開門進來。
一家三口圍在桌邊吃飯。陳志宏偶爾和彤彤笑鬧幾句,神從穎一直沒出聲,默不作聲地吃着飯。直到彤彤不知被爸爸的哪句話逗得哈哈大笑,嘴裏的米飯都噴了出來,神從穎才發了火。
“吃飯的時候,就乖乖吃飯!食不言,寝不語!”
彤彤被媽媽的臉色吓得趕緊閉了嘴,乖乖吃飯。
神從穎發完火,想起彤彤聽不懂,替她夾了一筷菜,哄道:“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幼兒園的老師也是這樣教的對不對?有什麽話,吃完再說。”
彤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陳志宏吃着菜,嘴巴嚼得吧唧響,很是振耳欲聾,聽到神從穎的話,不屑地哼了一聲。
神從穎皺了皺眉,好在彤彤沒染上吃飯吧唧嘴的惡習。神從穎發現,有些壞習慣,如果是從小養成的,那真是深入到骨髓了。除非有外人在,或者他自己非常注意,不然稍不留神就表現出來。
對于陳志宏吃飯吧叽嘴這臭毛病,新婚的時候,神從穎說過他幾次,但他一次也沒改,可能是想着,兩人婚都結了,還搞這麽做作幹什麽?神從穎便不再勸,只是時刻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被他同化了!
吃完飯,彤彤坐在小板凳上,看着IPAD裏播放的動畫片。陳志宏歪躺在沙發上午休。
因為有了小孩,小孩調皮,所以神從穎在沙發上鋪了一張毛絨沙發墊。這樣方便清洗,省得每次都得拆洗沙發套。陳志宏歪躺着,身下的沙發墊皺皺巴巴,腳那頭的沙發墊都拖到了地上。
神從穎洗好碗,擦了飯桌,拎着拖把來拖地時,看到拖到地上的沙發墊,又覺得糟心起來。
“哎!”神從穎看他并沒有睡着,還在玩手機,便用腳輕輕踢了踢他的腳,“沙發墊掉下來了,你就不能把它收上去嗎?拖在地上多髒啊!”
“你有神經病?”陳志宏不知在看什麽好玩的東西,突然被人打斷很不爽,罵罵咧咧地,“哪裏髒了?家裏的地你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拖嗎?哪裏髒了?”
神從穎不想和他吵,自己伸手将拖在地上的沙發墊拿起來,搭在陳志宏的腿上,也不管好不好看。
拖完地,放好拖把,神從穎用洗手液洗了一遍手,從書桌上取下護手霜,擠出一點在手心,看到彤彤看動畫片看得很入迷,便一邊搓揉着雙手,一邊走到沙發前,問道:“陳志宏,彤彤真的不讀書了嗎?”
“不是說了沒錢嗎?還讀什麽讀?”陳志宏黑着臉,聲音大起來。
神從穎忍住怒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還要再一次問他。也許是幾年的婚姻生活,造成的一種慣性。人都是這樣,若是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