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清淼着急不是沒有道理的。
陸司南精明算計,把海狄的法人改成了她的名字。
公司法人,聽上去多麽炫酷,蘇清淼滿以為自己得了什麽好處,被陸司南賣了還沾沾自喜,甘之如饴地幫他數錢,後來一個律師朋友點醒她,她才意識到自己上了當,被陸司南坑了。
子公司不像分公司,是有一定獨立權和自己的資産的,虧了也不會拖陸氏後腿。陸司南是想把她撇出去自謀生路,今後如果海狄有非法收入,哪筆流動資金不合法,這些賬統統都會算在她頭上。
即便是跟她沒什麽關系,作為公司法人,這個鍋她也背定了。
只要陸司南心夠黑,她只有任憑宰割的份。
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陸司南雖然沒有害她,卻也結結實實擺了她一道。
蘇清淼知道真相後氣勢洶洶地找他理論,結果被前臺拒之門外。
陸司南接了她的電話,說這是她自己同意的,怨不得別人。
蘇清淼先是吃了個啞巴虧,後又吃了個閉門羹,腸子都快悔青了,咬牙切齒地怪自己跟商人打交道不多留個心眼。
她冷若冰霜地威脅陸司南: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結婚了,信不信我取消婚約,讓你得不到蘇家半點支持。
陸司南只回了她四個字:求之不得。
蘇清淼把始末講給姜郁聽,姜郁只覺得他們這個婚不結也罷。
自古高門大戶喜結連理是為了相互扶持、榮辱與共,他們倒好,相愛相殺、提防猜忌,實在是一段孽緣。
蘇清淼不是沒想過抽身,但她的個人資産被陸司南套牢了,一部分砸在了海狄,一部分投放到了股市裏。
放棄掙紮的确不會傾家蕩産,但就只剩父母及祖上的遺産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繼承,會不會被半路殺出來的私生子搶走。
倘若她有幾分超然外物的灑脫,也不至于被陸司南玩弄于股掌間,偏偏她嗜賭成性,不甘心就這麽變成一窮二白的窮光蛋,一心指望着殊死一搏,等來翻身之日,一舉賺回賠掉的損失,以雪前恥。
陸司南就是抓住了她這個心理,讓她越陷越深。
令人唏噓。
姜郁不禁慶幸自己幫蘇清淼對陸司南也有利,不然哪天陸司南容不得她了,除掉她這個出謀劃策的軍師易如反掌。
伴君如伴虎是多少先哲的肺腑之言,她一時竟分不清陸司南是把她當心腹、扔過去監工,還是把她賞給了未婚妻、讓她好生伺候,只好埋頭苦幹,不參與他們之間的争鬥。
當然這是于公。
于私,她和蘇清淼做起了朋友。
她們也算不打不相識,在見證了男人狠起來是多麽冷酷無情之後,她們幾乎同仇敵忾,一致認為自己的人生應該自己做主。
這天下了班,蘇清淼請姜郁出來放松,兩人暫且抛開工作,相伴去了一家會員制的高檔會所,蒸桑拿、做spa,談天說地。
興頭上,蘇清淼讓服務生拿了兩壺日本清酒,其實和白幹差不多,有六十幾度。
蘇清淼跟她打包票,她的人就在樓下候着,保準給她安安全全送到家。
姜郁在她手底下做事,不好駁她面子,硬着頭皮灌了一小杯,接下來就有了第二杯、第三杯,一發不可收拾。
兩個女人喝到最後爛醉如泥,滿臉紅暈。
來找蘇清淼要賬的席漠燃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心心念念的前妻拄着空蕩蕩的酒瓶,擡手比着“二”的手勢,發現不對又換成“三”,嘴裏咕哝了兩句,拿手去扶腦門。
哪怕醉了也要保持端莊優雅,單手支頤,笑靥如花,兩頰泛着酡紅,像從薄薄的面皮上沁出來的。
一對星眸裏微波蕩漾,洇開漣漪,膚色被頭頂的燈照得更加白皙,更加勻淨,肌理細膩得連毛孔都看不出,只有纖細的毫毛如初生的嬰兒般那樣呈露出淡淡的灰色。
一塊鑲着水鑽的手表光澤閃爍,被細細的鉑金鏈子串着環在皓腕上。
席漠燃沒見過。
處對象的時候他送過她一塊瑞士表,他就沒見她戴過。
他面無波瀾地看了她一會兒,怒火一點點燃起來,他轉身欲走,邁出兩步又回來,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攥住她的手腕拖走。
姜郁一個趔趄撞在他肌肉緊致的大臂上,鼻子磕在他肩頭,疼得生理性地冒眼淚。
對面的蘇清淼“噌”地一下站起來,兇神惡煞地拿手打他:“你誰啊!”
姜郁看清了他的臉,突然雙臂一展,擋在他面前:“不要打他!”
席漠燃從來都是把她護在身後的,什麽時候讓她出過頭?心裏頓時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
蘇清淼大剌剌地指着他問:“他是誰?!”
“他……”姜郁低下頭,似乎在努力回憶。
席漠燃也很期待她的答案。
他等待的是一聲“丈夫”。
他之所以覺得生氣,并不是因為她在外面喝酒,醉成這樣,而是因為她口口聲聲說忙得不可開交,卻和朋友玩得不亦樂乎,寧願在這兒偷閑,也不願擠出半天陪他去民政局登記。
她壓根沒把他放在心上。
姜郁抱頭,吃力地想了半天,忽然眼中一亮,擡手将食指摁在他胸口。
不知輕重的戳得他肋骨生疼,她非常篤定地說:“他是組織派來的。”
蘇清淼雙手拍桌,傾身,将全身的重心都壓在桌上,狐疑地問:“特派員?”
姜郁重重點頭:“對!”
席漠燃要被她氣昏了。
他摟着她的腰把她往樓梯口帶,走了兩步煩躁不已,彎腰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她打橫抱起,步履矯健地下了樓,走到門口跟櫃臺的人說:“還有個客人也醉了,你們電腦裏應該查得到信息。”
走到半路姜郁在他懷裏不舒服地掙了兩下,他心照不宣地放她下來。
落地後她東倒西歪地跟着他,不讓他靠近,他一靠近就搖搖晃晃往後退,三步并作兩步,跑得還挺快,非要踩着他的影子、而且是“腦袋”走。
他看路上沒什麽人,她又算乖巧,索性由着她,可到了車邊,不得不把她抓上車了,她突然變得像烈女一樣,寧死不屈地扒着車門,手腳并用地反抗。
高跟鞋踏在車身上,尖利的鞋跟錐子般蹭着黑漆,把車殼刮出好幾道印子。他沉着臉脫了她的鞋,丢上車,專心致志地跟她“搏鬥”。
抱起來輕飄飄的人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大力氣,撒潑似的坐在馬路上,氣鼓鼓地望着他。
鬥勇不行他開始跟她鬥智,先用溫情攻勢,輕輕叫她的名字:“姜郁,你看看我是誰?”
姜郁盤腿而坐,抱着兩只冰涼的腳丫,不假思索地說:“你是席漠燃。”
席漠燃眼見有點效果,心想既然認得他,那就好辦了,誘哄着說:“跟我走好不好?”
姜郁陡然難過,堅定地說“不好”。
席漠燃的臉色不好看,但還是很耐心地問她:“為什麽不好?”
“因為這是夢。”姜郁失落地喃喃,“只有夢裏他才會讓我跟他走。”
委委屈屈一句話,像千萬把刀子在他心上剮。
他心痛如絞地攤開掌心,小心翼翼地說:“你摸摸看,是溫的,這是真的,不是夢。”
姜郁将信将疑地探出手碰了一下,沖他笑,接着用雙手捧住,安靜了下來。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力氣動了,知道是他,便把自己安心地交給他,只是一直攥着他的手不松手。
席漠燃沉默着,神色隐匿在陰影裏,無聲把她的鞋拎出來,又給她穿上。
她的鞋剛才被他粗暴地扯壞了,拉鏈怎麽都拉不上,他試了幾次都不行,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在命懸一線時仍能從容握槍的人變得焦急又無措,忍了片刻,扭頭到旁邊吐了口氣,仍不能平靜,垂着頭,說話的聲音都是啞的,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對不起姜郁,對不起。”
他該早點回來的。
早點回來,她不會這麽傷心。
姜郁困了,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看到他的臉色變得慘白,還有臉上難得的慌亂。
她烏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舔了舔幹燥的唇,怯生生地說:“席漠燃,我冷。”
冷。
席漠燃回過神來,利索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肩頭,在她大衣外面裹了一層,把她抱進了車裏。
他啓動車子,打開空調,姜郁暖和了,閉上眼睛歪頭睡覺,臉朝窗,頸線完美,耳墜和頭發交纏在一起。
席漠燃百感交集,認真端詳着她的側臉,伸手動作輕柔地把她的耳墜和頭發解開。
不同于剛才的野蠻粗魯,此刻的他,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耳墜脫離幾縷青絲,他不舍得撫弄她的眉梢,更不舍得叫她的名字,就這樣靜靜看着她,看到天上下起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