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濂
提到顧濂,沈禦岚腦海裏首先想起的,卻是一張俊秀的青年臉龐,而非什麽白發蒼蒼的老人。
五十年前,顧濂先後被仙門、魔宗拒之門外,在此之後,財力物力充足的他卻并未放棄追求長生路。
很快,顧濂就将主意打在了那些仙丹妙藥上,散盡家財,卻總是買到贗品,氣急敗壞之下,動起了歪心思。
沒有實力從那些修士手中搶奪丹藥,便開始坑蒙拐騙——這只是最初。
沈禦岚自然清楚此人的行徑,面對樂正白的發問,卻并未回答。
根據時間線,顧濂犯下的最大一件罪行,應當是在一年後,正逢江淮遠下山歷練,并在棱臺城偶遇容秉風。當時的江淮遠被沈禦岚委派調查棱臺城的一宗怪案,容秉風聽聞之後表示想要一同調查。
一番波折之下,兩人發現棱臺城的離奇傷亡并非魔獸所為,而是出自人手。
後來顧濂的行跡敗漏,便設下陷阱意圖害死兩人,卻被留了個心眼的容秉風識破,死于劍下。
顧濂死後,容秉風便得到了那個被顧濂霸占的仙家法寶,從中習得了上乘功法,并因此有所感悟,一舉突破辟谷期。
也正是因為如此,容秉風立了大功,再加上江淮遠的百般請求,被出雲門破格收為內門弟子,成了江淮遠的師弟。
如今顧濂還沒來得及犯下棱臺城的事,就被樂正白抓來了,沈禦岚自然猜不到他還做了什麽。
他也沒有心思去猜了,顧濂若是今天死在這裏,就意味着容秉風也無法借着除去顧濂一事,與江淮遠建立感情,突破辟谷期,拜入出雲門了。
那枚棋子本該被召來的火訣焚燒,動手時他卻猶豫了。
如今的沈禦岚早已刻意忘記,最初的最初,與江淮遠一同下山,解開棱臺城一案的,是他,因此名聲大噪,修為增進的,是他,那個從反派手中繳獲的仙家法寶,也曾經是他的。
“沈道長,可還記得四十年前慶沂鎮鬧疫病之事?”
慶沂鎮?
沈禦岚微皺了眉,四十年前,他還曾經路過那裏,出手幫過那裏的一對老夫婦,并不是什麽大事,若樂正白不提,他早已忘在腦後了。
“那年慶沂鎮突發疫病,鎮上又多是窮苦百姓,貧道與柳道長曾一同前去,為得了疫病的可憐人送藥。怎麽,此事也與顧濂有關?”
難不成是顧濂散布的病原?
“顧濂曾花重金,雇那鎮上的一對老夫妻為他做事,那對夫妻拿了錢,便沒有按時服用出雲門修士送來的藥,造成醫治不好的假象,最終成功從一個心思單純、品性善良的修士那裏求來一顆仙門丹藥,修道之人吃了對修為有大幫助,凡人吃了就算是半只腳在鬼門關裏,也能續命,那修士怕是直到今天也不知道,自己送出的這枚救命丹藥,最終卻落入了顧濂手中。”
未等沈禦岚從剛剛得知的真相中緩過神來,樂正白又繼續解釋道,顧濂正是從這次的事件裏得到了啓發,開始研究那些能招來禍事的邪術,每次都成功引得各路修士前來解決,甚至不惜與魔宗中人合作,再後來,才有了棱臺城的事。
慶沂鎮上爆發的疫病純屬偶然,而後來的種種禍端,卻是出自顧濂之手,偏偏這人在原著裏就不是個話多的反派,犯得事情沒人知道,也不會莫名其妙就開始自言自語坦白一切好給主角反殺的機會。
一開始,研究那些邪術是為了引更多的修士上鈎,後來,顧濂便發覺每每有仙門的人前來解決事件,百姓便會把那些人當真正的神仙崇拜。
等顧濂靠着那些雜七雜八的仙藥,和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機緣寶物,終于返老還童時,便開始依靠自導自演的救災,吸引信徒,将自己僞裝成世外高人。
沈禦岚活了許多世,卻是第一次聽聞顧濂的此番惡行,而就在剛才,他卻還在為什麽容秉風會錯過機緣而擔憂,想到此處,不由得生出幾分慚愧。
許是因為心境動蕩,又許是因為過了太久,蠱毒發作前的痛苦症狀再次浮現出來,擾得沈禦岚心神不寧,指尖發麻。
“沈道長,難道不認為這樣一個顧濂,早晚都是該死的,不如死得其所呢?”
沈禦岚正沉浸在深深的自責之中,聽了這話,一瞬間以為心思都被看穿,急忙反駁出聲:“不!”
事到如今,他唯一求的便是無愧于心,又怎能在此處失了初心,将私心淩駕于道義之上!
像是要掐滅自己心中的惡念,他連忙掐訣,召來靈火焚燒棋子,玉石原地震顫不已,不一會兒就失了光澤。
樂正白将他的反應都看在眼裏,笑意更深,沈禦岚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在說顧濂罪孽深重,被當做棋子來玩并殒命于此,如同那些被他利用過的可憐人一樣被人擺布,是死得其所。
沈禦岚情緒不穩,根本來不及察覺樂正白眼中閃過的算計,直覺讓他起了疑心,卻又在反複思考下愈發覺得不可能。
無論如何,樂正白不可能知道這麽多,更不可能看穿自己的顧慮,是他魔怔了。
不知不覺,棋已經下得過半,不久便要分輸贏。
而到目前為止,每一枚被以五行之法處死的棋子,維系之人都是與沈禦岚正面接觸過的,與其說是在迎合他的心思,懲惡揚善,不如說是借着名頭,将他過往的一切自以為是,都毫不留情地戳穿。
自以為正義,自以為善,自以為看透。
從一開始,因為‘長生棋’的殘忍而在棋盤上寸步難行,到後來,因為知曉太多而帶來的負罪感,備受煎熬。
他覺得,下完這盤棋,就算蠱毒得解,他自己卻是再無可解了。
等到棋盤上‘不滅子’終于也散去靈氣,輸贏落定,沈禦岚已是面如死灰,只拿了月明草便走。
他站起身來就要離去,腳步虛浮,轉身之時被樂正白叫住。
“沈道長,解藥在後山竹林。”
是了,解藥,他身上還有蠱毒,棋盤上還有剩餘棋子,他的毒還沒解。
小院向西一直走,便能到達的一片竹林,如今籠罩着一層結界,正是樂正白抓來那四十九人之後,用來囚禁關押的地方。
如今,想必已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對了,竹林中的解藥,只能解一時之需,百日之後,沈道長需再來找本座。”
沈禦岚背對着他站住了,側過臉斜睨過去,看不清表情,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若是不想見本座,大可以奪人性命的方式解毒。”
沈禦岚深吸一口氣,沉聲反問,“非是七七四十九人不可?”
樂正白一聽,猜到他早已查過魔心蠱的特點,解釋道:“非也,只首次發作需四十九人,下一次若想抑制蠱毒,只需七人,再下一次仍需百日,再殺七人,如此往複。”
沈禦岚:“樂正宗主這是不打算徹底拔除我身上蠱毒了。”
樂正白:“時機未到。”
沈禦岚不再多說,頭也不回地朝竹林而去,時間緊迫,身上又細細密密地泛起疼痛感來。
而在他身後,樂正白仍坐在原處,撩起衣袖,只見手背小臂上的一串梵文如同魚兒浮出水面,重新顯露出顏色來,發着微微的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