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全場這麽多人, 除了保镖以外還有幾個三流混混。
他們還沒來得及使壞, 就被制服了。
可能是氣勢太強烈, 那幾個人意識到情況不妙,這個時候不論是被人以挑釁是非送到局子裏,還是被人私下解決, 都是不妙的。
他們幾乎同時看向他們的領事者。
也就是那個拆二代。
擺明了是想把責任推開。
拆二代心裏那團因為中止的游戲而憤怒的火焰,早就滅得連灰燼都不剩, 此刻既憤惱又厭惡地撇開那些狐朋狗友。
“我沒欺負她。”拆二代死咬牙關, “是她先把我們的手機給摔了。”
這些人中只有拆二代還算有點骨氣。
江行寧不是不講理的人, 瞥了眼蘇輕焰。
蘇輕焰聳了聳肩:“是我摔的,不過他還沒聽我解釋就想打我, 那個手機裏有偷拍我的照片,我不删掉難不成還準備被人曝光嗎。”
雖然事實上并不是照片裏的那樣,但是被不明是非的吃瓜群衆看到,對她和管家的名聲都不好。
“什麽照片, 我才沒有偷拍。”拆二代下意識地說了這麽一句,陡然想到什麽,轉頭看向自己的女朋友。
矛頭一轉,罪魁禍首尹尹尚且沉浸在難以置信中, 見他們都在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往後退,“看, 看我幹嘛,我……”
她剛才可是明目張膽地讓拆二代帶人去找蘇輕焰麻煩。
實際上, 是她挑事生非在先。
毀了個手機和一局游戲不說,還害得他們幾人攤上麻煩,拆二代的死宅脾氣一旦爆發,連制住他的保膘都被甩開,只見人直接朝尹尹走來,一巴掌揮了過去。
“真他媽給老子丢臉。”
當衆打女朋友這種行為其實挺low的。
但是,拆二代很快說了分手,又給了尹尹一巴掌。
最終,看不下去的保镖将人攔下。
對于這種狗咬狗行為,蘇輕焰蠻意外的。
女人果然是可憐,依靠男人,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樣的事端。
像拆二代這種因為一局游戲就引爆脾氣的男朋友更沒有安全感,偏偏尹尹還想把他當成救命稻草。
蘇輕焰路過尹尹身邊的時候。
想了想,還是丢了張紙巾給她擦擦眼淚。
“你應該感謝我讓你提前認清渣男,免得真懷孕嫁過去,連條家養的狗地位都不如。”
尹尹猶豫很久,還是不甘心接過紙巾擦了擦臉上的狼狽。
她飄忽的目光,定格在蘇輕焰身邊的男人上。
不用問也知道這個男人有多矜貴,是他們觸及不到的高度,可尹尹還是忍不住顫抖着嗓音問道:“他,他是誰?”
“噢——”蘇輕焰随意地撩了撩頭發,“就是你剛才說的,包/養我的矮矬窮。”
“……”
矮矬窮?
這三個字,再一次狠狠地打了尹尹的臉。
她怕是個瞎子吧。
瞎子認慫,哪有顏面繼續呆下去,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這場小事故導致的後果不嚴重,蘇輕焰抱着看好戲的态度沒多計較,管家他們便只是把人從度假村趕走而已。
若是以前,這是李管家怎麽也看不到的和諧場面。
大小姐的脾氣變化也太大了吧,竟然大方地讓人走。
雖說這是好事,除了證明大小姐在成長,也代表她往淑女的方向發展,但是李老的心還是一酸。
蘇家不是小戶人家,自然懂得教育的根本,但蘇父還是溺愛女兒,甚至揚言只要他活一天就不會讓蘇輕焰受委屈。
反正家大業大,還能架不住她的小姐脾氣嗎。
可終究時過境遷。
“大小姐……”李老一想到此時蘇父可能在獄裏受到的屈辱和不堪,再見蘇輕焰,他險些老淚縱橫。
蘇輕焰在休息椅上一邊喝茶,一邊看着球臺那邊的江行寧和幾名生意人打球。
她倒是惬意。
聽得管家不對勁的音調,蘇輕焰唇角的弧度斂起,“怎麽了?”
“江先生想娶你。”
“我知道。”
“蘇老和他曾有過生意上的往來,人應當是好人,他既然想挽救蘇家,可能是因為蘇老答應他一些條件。但是不管什麽原因,他對我們來說只有好處。”
“我知道。”蘇輕焰看着漂浮在茶杯口的花瓣,語氣涼薄,“但這和我的婚姻有關系嗎。”
“可是您遲早要嫁人……”李管家蒼老的聲音幾乎于悲恸,“江先生不知比夜陽強上多少倍。”
“他怎麽能和夜陽比呢。”
“大小姐……”
管家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大小姐的意思是江行寧不配和夜陽比?這都什麽時候還顧及舊情嗎?
然而。
只見蘇輕焰慢條斯理喝了口茶,悠悠地陳述:“一個是人,一個是畜生,這怎麽比呢。”
李管家捂着心髒,剛才可把他老人家給吓死了,“那大小姐再考慮下嫁人的事兒?”
蘇輕焰沒說話,算作默認。
表面上似乎沒當一回事。
心底還是清楚的。
攙着感情的交易和為了交易的感情。
她會選擇前者。
在事先就知道是互利的前提,把感情玩轉,游刃有餘。
既然如此,她幹嘛要去結婚,與其當個依托男人的花瓶,還不如做路邊漂漂亮亮日夜奔放的小野花。
…………
球臺前,男人褪下礙事的外套,雙手以标準姿勢握着球杆,斂聲屏氣,從送球到收杆,一氣呵成。
不論球是否進入洞中,都能引起喝彩。
不僅是他,旁邊的幾位生意人同樣如此,身邊的小弟,把彩虹屁吹得一套又一套的。
男人來這種場合談事情,習慣于帶女伴,興許是為了襯出自身魅力,女伴的臉蛋未必極佳,但身材必須上等。
蘇輕焰看見一個胖子旁邊站了個只有八十來斤的女伴。
怎麽看都有違和感。
從态度來看,女伴并非良配,撒嬌又不敢逾越的言語,可以基本斷定她要麽是被包,要麽只是女秘書。
“去那邊玩吧,我和江總說點事。”胖子把女伴驅趕走。
這一趕,就趕到蘇輕焰這邊。
離得近了,蘇輕焰才發現這姑娘和自己年齡應該差不多,皮膚很好,但妝容濃重,貼了兩層假睫毛,眨眼時,容易勾人心魄。
“姐姐……”女伴想和蘇輕焰套近乎,“姐姐你長得好漂亮。”
蘇輕焰總覺着這聲姐姐把她叫老了,過幾天她才滿二十歲生日,還只是個“小孩子”。
和這樣的姑娘,蘇輕焰聊不到一塊兒去,好在對方會說話。
“姐姐好會穿衣服啊。”
“姐姐看着好眼熟,是大明星嗎。”
“姐姐方便加個微信嗎……”
雖然都是客套虛假的誇贊,但蘇輕焰聽起來并不反感,心虛地接受了。
等人家說要微信的時候,她才知道,這個女伴想要的是江行寧的微信。
可能是覺得江行寧未婚,出來談生意也沒把蘇輕焰帶着,和別人打球更是沒和蘇輕焰說幾句話,讓人覺得他們關系一般般。
也确實一般般。
蘇輕焰笑眯眯問:“看上江總了嗎?”
“不是啦,只是想多交一個朋友。”
多交一個朋友就是多一個機遇。
“看上就直說嘛。”蘇輕焰仍然笑吟吟的,“大家都是女孩子,有點小心思是正常的,我又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女伴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大抵覺着蘇輕焰說話很有誠意,而且看起來清純無害的。
于是鼓起希望:“真的嗎?”
“那當然。”
“那我直說了啊。”姑娘家頓時把臉羞得半紅,“你可不要和我那男人說,他要是知道的話,不能拿江總怎樣,但我肯定沒好果子吃。”
蘇輕焰似笑非笑。
那女伴又說道:“不瞞姐姐,從我見到江總第一眼就看上他了,但我知道我不可能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要個聯系方式。”
蘇輕焰點頭:“我能理解。”
“那能把他的微信給我嗎?”
“不給。”
“……”
敢情磨了這麽久的嘴皮子漂亮姐姐你就沒有給的打算?
在那女伴臉色驟變之前,蘇輕焰無視她剛才的讨好,翻臉不認人的速度比誰都快,語氣還是慢悠悠的,“小姑娘你還年輕,幹嘛和這種老男人扯上關系,我是為你好。”
“我不需要你為我好。”
“小姑娘你再這樣子的話,我可保不準我的嘴會說出什麽話來。”
要是她偷偷摸摸地朝蘇輕焰要江行寧微信這件事被金/主知道的話。
估計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那姑娘氣鼓鼓憋一肚子氣的青蛙模樣,蘇輕焰幽幽嘆了口氣,怪不得男人喜歡包年輕的,除了臉蛋好身材翹,頭腦還簡單。
天真,江行寧的微信是吹幾句馬屁就能給的嗎。
至少得拿點東西賄賂賄賂吧。
高爾夫球場是最後一筆生意,談完他們便可以走了。
蘇輕焰同帶着她撒丫子跑的白馬告別,同民宿屋的小姐姐告別,最後同李管家告別。
李管家想說的話無非就是關照大小姐照顧好自己,老生常談罷了,唯一一個重點是他不斷提起,蘇輕焰快二十歲生日這件事。
“我知道。”江行寧不知是沒聽出來還是故意沒明白,淡淡陳述,“她要是想辦生日宴,我會幫她。”
就看蘇輕焰樂不樂意了,現在的二十歲哪有以前那樣風光,估計辦起來也會遭到不少人幸災樂禍地笑。
回去的路上,蘇輕焰沒憋住,側首問身側的男人,“你是不是沒聽懂管家的意思?”
“聽懂了。”
“……哦。”她讪讪應了句,始終覺得他的态度和平常不太一樣,“那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沒有。”
他回答得這麽幹脆,蘇輕焰不好再繼續多問下去。
他就算把之前的意思重新表達一遍,她的決定依然不會變。
她不想嫁給他。
可以玩感情交易,也可以交易感情,但是一旦觸碰到婚姻……蘇輕焰不想做一個被束縛的人,也許他現在是個好人,但也許以後就會改變。
她被欺騙過一次,不願再輕而易舉地相信男人嘴裏的話。
…………
回到市中心,蘇輕焰需要整理下自己的包袱。
她不知道該去哪兒。
她不可能去江行寧那裏住,兩人的關系模模糊糊,搞得他家裏的保姆都不知道如何看待她。
只能去外面租個房子。
不過外面的房子很貴,她手頭裏只有一點零用錢。
和許知意開口吧,她會告訴顧深遠,顧深遠肯定會把江行寧從上到下一點不漏地嘲笑一番,怎麽滴人家小嫩草跟了你怎麽一點零花錢都不給人家。
想想就頭疼。
與其被別人說辭,倒不如自己主動開口。
蘇輕焰摸出手機,撥了那個叫做“狗男人”的備注號碼,很長時間沒人接聽,她擡頭看着灰蒙蒙的天,漫不經心地等。
沒多久,天就下起了小雨。
這幾天的天氣都不太好。
蘇輕焰往走廊裏端站了站,繼續等電話。
等着等着,她主動把通話掐了。
目不轉睛看着已經走到她眼前的男人。
是夜陽。
來的時候沒發現,現在才注意到周圍的天色已經暗下來,沉沉地,容易讓人壓抑。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響起的語調輕慢低緩,不同以往的陰鸷,聽起來更溫和一些。
然而越是溫和,越說明他把骨子裏的陰冷藏得有多深。
蘇輕焰握着手機的手,微微一緊,不知不覺中摁到了手機關機鍵,而她自己毫無察覺。
雨勢逐漸轉大,淅淅瀝瀝,滴落到夜陽的衣服上,頭發上,慢慢濕潤,将他浸染得仿佛上次将她拖入游泳池的狀态。
“你媽的忌日。”蘇輕焰淡聲陳述,“然後呢,和我有關系嗎?”
空氣中,她聽到了骨骼碰撞的聲響。
夜陽舉起的拳頭最終沒有朝她揮過去。
他不能揮過去。
如果想要用拳頭解氣的話,也許一拳頭她就被打得昏死過去。
如果不是解氣的話,那對她隐忍的一拳又有什麽,反而隐約透露他對她有時候是寬容的。
沒有到特別刻薄的地步。
如果真到了那天。
蘇輕焰不可能茍活到現在。
蘇家破産後,她所有的東西都被沒收,剩下的是夜陽施舍給她,扔給只夠她喘息但剝奪所有尊嚴的東西,以及一份不體面的工作。
她知道自己和以前的生活落差有多大。
但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寬容,她現在不會這麽安全。
夜色那種地方,像她這樣樣貌的,不可能因為穿着低調就被人忽視。
夜陽只是不讓她好好活着。
而不是不給她活。
盡管他此時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蘇輕焰對于他,總是有那麽一點說不上來的有恃無恐,他再怎樣瘋狂,她依然沒什麽情緒變化,“如果你只是來告訴我這個的,那我只能說句抱歉,我幫不到你,人的悲傷不相通,我不想和你一起體會悲痛。”
說着,她轉身上樓。
她聽見夜陽跟着她一起上來的腳步聲。
屋子裏是有人的,夜陽應該不會對她做什麽。
雖然她知道屋子裏那幾個人和廢物沒什麽兩樣,狗都比他們能撐場面。
當着夜陽的面,蘇輕焰開始收拾行李,一樣又一樣。
這些破爛行李,沒有收拾的必要,蘇輕焰甚至有打算扔掉的準備,只是有人在場,她為了裝作有事做的樣子,連喝完的牛奶盒子,也一股腦塞入行李箱中。
夜陽始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拙劣的表演。
“搬過去和他一起住嗎。”
“怎麽,你有意見?”
“你覺得你能嫁給他?”
“換做以前,我不會考慮。”
蘇輕焰所說的不會考慮,不是不考慮江行寧這個人,而是不考慮接受一段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
她以前有足夠的資本浪。
蘇父更是放下豪言,只要是女兒看上的男人,不管家境如何,爹都不嫌棄,女兒喜歡就好,反正蘇家有的是錢。
東西收拾妥當後,蘇輕焰沒有表演的機會。
她打算耗費時間,把這裏的地給拖一拖的時候,夜陽已經不給她機會了。
用來表演的行李箱被他踢到一旁。
鬧出的動靜不大,但足夠蘇輕焰一個愣神。
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他壓在盥洗臺前。
這裏的盥洗臺全是牙膏沫和洗腳水,又髒又臭,她的內心起先升起一陣惡心,表面上也難以掩飾情緒的變化。
夜陽單手撐着破爛不堪的鏡子,沒有刻意地圈着她,只是逼得她無處可逃,面無表情注視她強行鎮定的小臉。
“不喜歡我了?”
簡短五個字吐出來。
蘇輕焰差點沒憋住笑。
實際上她确實沒憋住,真真切切的笑出聲,又加上幾分誇張的成分,笑得夜陽眉頭越蹙越深。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喜歡過你?”蘇輕焰一頓,笑意不減,“在我身邊服侍幾年,別的沒學會,自戀倒是學的一套一套的。”
“呵。”
“怎麽,我說你還不承認嗎,你覺得你現在除了有一張臉和一點錢,你還剩什麽?”
剩什麽?
就算他這幾年拼命惡補上流社會的修養和大大小小的社交。
從母胎出來和家庭渲染的卑微環境仍然無法從骨子裏改變本身的劣性。
之前說對他一見鐘情的名媛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後,也以無趣将他打發掉。
話少,脾氣怪,世面淺,人緣稀薄。
入了這個圈子,他的缺點全部曝光出來。
就像很久以前,他媽媽因為被蘇家嘲笑把洗手用的檸檬水端給客人喝的時候,夜陽知道後去街上買了十個檸檬,切片給母親洗手。
手洗過後,根源的卑微卻是洗不掉的。
“你不怕死,對嗎。”夜陽輕聲問道。
本該暴躁的嗓音陡然變輕,是不好的征兆。
蘇輕焰沒說話,小臉側過去。
“那你為什麽不去陪她?”似乎提起母親,夜陽的語調輕得柔和,“她很孤獨,你去陪她吧。”
惡劣到骨子裏的溫和語調。
驚悚,刺得人頭皮發麻。
蘇輕焰用幾乎差不多的陰冷語調回擊:“不行啊,我不能死,我一旦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死,那阿姨多傷心啊。”
嘩啦——
幾片不知道因為什麽力而震碎的鏡子掉在地上。
夜陽居高臨下地望着無處可逃也無所畏懼的女孩,“你在開玩笑嗎。”
“沒有呢,你不是說我喜歡你嗎,可我覺得,比起恨,你好像更愛我,甚至說,離不開我。”蘇輕焰咯咯笑出聲,“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幾個月來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有個‘好心人’一直為我保駕護航。”
這個好心人會在背地裏偷窺觀察她。
趕走不懷好意的追債人。
在夜色客人散盡的包廂裏放半盒餅幹或者零碎的水果。
大雨滂沱的時候也往地上扔一把故意踩爛的舊雨傘。
…
一個人怎麽可能有那麽好的運氣。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知道蘇家破産,而蘇家有個漂亮冷傲的千金時,大大小小的財閥早已躍躍欲試,對于這種缺錢,窮途末路的千金,幾萬幾十萬就能包,比大學生劃算得多。
可這些都沒在蘇輕焰身上發生。
有人替她擋了。
默不作聲。
和他曾經的身份一樣卑微,不堪,像只過街的老鼠,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洞,做自己要做的事。
她都知道。
最殘忍的是她都知道?
夜陽看着眼前美麗冷漠的面龐,胸口的心房處被藤蔓纏住似的,喘不過氣來,嗓子眼澀得發緊,嗓音啞得過分。
“那你說,我怎麽做。”
“……也許,我直接把你辦了,比做所有事都要省心省力。”
“不是嗎。”
變溫柔的禽/獸也是獸。
何況溫柔只是假象。
夜陽低頭,沉重的呼吸落在她的額頭上,周圍靜得出奇,他仿佛能聽見她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的,是為他動容而緊張嗎。
也許是吧。
如果從一開始走腎不走心,哪有那麽多為難的選擇。
動人美麗,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有一天卑微地躺下,低頭,服軟,這是怎樣刺激又大快人心的畫面。
——光是想到這裏,原先被激起的懊惱,被男人最原始的興奮神經所壓制。
他一寸一點的接近。
即便如此,蘇輕焰還是保持自己的無動于衷,甚至不留情面地嘲笑:“江行寧艹過的你也要嗎?”
他嗓音又啞下幾分:“騙我……有意思嗎。”
她的瞳眸微微一縮。
“看來,我蒙對了……還保留貞潔的大小姐,可真有意思,你是留給我的嗎?”夜陽粗糙的單指挑起她的下颚,“你覺得,我會對你溫柔嗎。”
髒亂不堪,充滿異味的洗手間裏。
沒有床鋪,沒有沙發,只有馬桶和盥洗臺,還有幾個洗腳盆。
他這是想做什麽?
每一次,蘇輕焰連上廁所都是抓緊時間,避免在這個垃圾地方呆太長時間而染得渾身是味道。
而他……
在這裏做是想故意羞辱她嗎?
蘇輕焰下意識地擡手掙紮,卻被他反手摁住。
男女力道懸殊,她知道自己掙紮無力。
而夜陽也不急着對她做什麽,把時間耗到最後,把羞辱達到最高端。
窗戶沒關緊,狂風打落的雨噴進來,濺落得滿地都是雨水,蘇輕焰的半條胳膊上,也是冰涼涼一片。
寒風刺骨。
她感覺自己可能比死還要難堪。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
不是她的。
是夜陽的。
蘇輕焰沒有就此松一口氣,她不覺得這個電話能拯救自己。
而她……好像早就做好比死還難熬的準備。
就像之前所想的,反正江行寧肯定不會對她外婆坐視不管……照顧一個老人家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電話的事情。
只要外婆沒事,她怎樣都可以。
夜陽盯着手機屏幕上的號碼,好長時間沒反應。
沒反應到蘇輕焰已經用手把他推開了。
男人的指腹才把接聽鍵摁着。
“是夜先生嗎,很抱歉,告訴您一件不幸的消息,您剛才看望的病人,五分鐘前過世了。”護士機械的陳述聲響起,“如果您是她的家屬,請盡快來院裏辦理手續。”
空氣戛然而止——
即便風雨大作。
即便隔壁響起二次元的女主播“老鐵666”聲。
無關緊要的聲音,分貝再大,都被人自動忽略了。
“您好,請問您在聽嗎?”護士再一次開口。
通話被夜陽掐斷了。
而下一秒,幾乎瘋了的蘇輕焰直撲過來,将毫無準備的夜陽直接推到地上,手裏的手機不知道往哪個角落摔去。
她用前所未有的力氣。
而他本身也在那通電話結束後僵硬得像個任人撥弄的雕塑。
蘇輕焰握着他的手機,給剛才的護士重新打電話。
“你好……你能把剛才的事情重新說一遍嗎……我是她的家屬……”
突然換了個女聲,護士略微驚訝後,把死者的信息報了一遍,又問他們今晚能不能過來辦一下手續。
手機第二次摔在地上。
蘇輕焰的腦海裏始終回蕩護士所彙報的信息。
死者年齡,姓名,死因。
是外婆。
她的外婆,死于心髒病突發。
為什麽會這樣子……
突然一下子,她的世界就被擊垮了。
蘇輕焰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拖着沉重的腳步,提起行李箱就往門外沖。
“蘇輕焰!”
野獸不再假裝矜持溫柔,骨子裏的暴躁再一次迸發。
幾乎同時,夜陽跟在她的身後往樓下沖。
外面冷風呼哧,凍得人瑟瑟發抖。
提着差點比自己還大的行李箱,蘇輕焰在走廊前停頓半秒後,擡腳往雨水裏沖。
半條胳膊被人連身子拽了回去。
“上車!”
“放開我。”蘇輕焰冷靜道。
“你确定你走過去比我開的車要快?”夜陽感覺她的冷靜比殺人還要可怕。
“車鑰匙給我。”
“不可能。”夜陽幾乎是半拖半拽着将她人和行李箱同時帶入車裏。
他們兩人根本沒法冷靜下來。
誰開車都一樣。
只是夜陽知道他開車不會出事,因為蘇輕焰還在裏面。
在不出交通事故以內的最快車速,抵達療養院。
夜陽車子剛停好,不知何時下車的蘇輕焰已經提着行李箱往裏面奔去了。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他的世界仿佛有一個缺陷的黑洞。
把他的呼吸剝奪了。
什麽都帶走了。
讓他一丁點希望都不剩。
剩一副帶着錢的英俊皮囊,半死不活。
…………
醫院走廊上,是蘇輕焰踩下的,濕漉漉的腳印。
她渾身都在滴水。
跑得再快,也追不上死神的步伐,死神已經讓老人家的體溫逐漸消失,她握着的,枯瘦如柴的手,僵硬又沒有溫度。
哭不出來。
有東西卡在嗓子眼似的。
千言萬語,最後也只是變成一句低聲地“對不起”。
對不起老人家,這麽大年紀還跟着他們一起受罪。
外婆生前也是富貴人家,老來愣是沒想到會住療養院,苦不堪言,孤獨無望。
所有人都以為蘇輕焰會跪在老人的床頭哭得死去活來,聲嘶力竭。
但她只是安靜地掉眼淚。
水洗過的眼睛泛紅,眸子更加漆黑,看人的時候能一望到底似的。
“她是怎麽死的。”蘇輕焰問道。
醫生已經給出了診斷結果,是心髒病突發,發病太突然,沒有拯救的機會,護士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
我們已經盡力了。
“人都住在醫院了,還心髒病突發……”蘇輕焰說着說着笑了起來,直接将桌子上的東西一掃而盡,“高級病房的護養費都是喂狗的嗎,做不到二十四小時看守難道每隔幾分鐘看望一次都不行嗎。”
讓護士來回巡邏,處處留意病人的情況,也許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了。
蘇輕焰直接把話坦白了說。
護士們啞口無言。
“我告訴你們……今天誰也別想躲,該承擔的責任一樣都不會少。”蘇輕焰一字一頓,“別以為法不責衆,今天值班的所有人,我都不會放過。”
高級病房已經是在用錢買命了。
如果是被死神判定的絕症,她沒什麽好說的。
一句心髒病突發,打發要飯的嗎。
蘇輕焰看似柔柔弱弱的一個小姑娘,往那邊一站,沒有護士醫生敢違背頂嘴,他們面面相觑一會。
這不是醫療事故,但他們确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大家互相看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有人站出來,把責任推走。
“蘇小姐,你的家屬确實是因為心髒病而亡,我們也真的盡力了,如果非要追究原因的話,不如回憶一下,家屬在死之前是不是經歷過激的事情。”
無緣由的心髒病突發,可能性不大,因為之前外婆的病情是穩定的。
那就是受到刺激了。
蘇輕焰的腦海裏響起護士給夜陽打電話的內容——
您剛才看望的病人。
他剛才來看望過?
在找她之前,來找過外婆?
蘇輕焰環顧四周,在窗戶口,找到了一束白菊花。
這花是誰送來的……
她閉了閉眼睛。
不用再多問了吧。
今天是夜陽母親的忌日。
他在找她之前,也找到她的外婆,不知道說了什麽。
白菊花足以證明他來過了。
病房外,蘇輕焰看見了和她差不多渾身濕透的夜陽。
他就這樣站着,冷峻的面龐,被光照得慘白一片。
看到她手中的那束白菊花,他瞳孔放大,眼角眯起輕微細長的皺褶。
“和我無關。”
蒼涼的四個字吐出。
落入蘇輕焰的耳中,反而更添恥笑罷了。
她的手指将白菊花的根部捏着,捏出綠色的汁液,染髒了她的手和指甲。
“我是不是說過,有什麽事情沖我來。”她在這個時候,雖然放下利刀,聲音平淡,然而送給他的痛楚并未退減幾分。
夜陽還是那句:“和我沒關系。”
蘇輕焰手中的白菊花被她扔到他的臉上,再掉落在地,她一字一句,“這叫和你沒關系嗎?”
人既然來過,怎麽可能沒關系。
還放下了東西。
因為今天是他母親的忌日,所以也要讓今天成為外婆的忌日嗎。
非要找一個人來陪陪嗎。
這個時候再說和他沒有一點關系的話更像是在強詞奪理了。
“我來過,但是……”夜陽停頓了。
但是和他沒關系。
不可能的。
沒法說明。
“你來過。”蘇輕焰順着他的話接,“你什麽都沒做你什麽都沒說,你只是把那束花放到窗口,怪我外婆看見了,然後想起蘇家的事情,怪她承受能力太弱所以心髒病突發去世了。”
夜陽緘默着。
“你明知道,她受不了半分刺激,就算是見到你這個人,也會給她造成極大的陰影……”蘇輕焰看着地上那抹白,“謝謝你送的花,以後有機會,我也會親自送給你。”
她的鞋子踩過那團白菊。
和他擦肩而過。
等夜陽反應過來,擡手試着阻止時,掌心已經抓空了。
機會錯過,就永遠錯過了。
………………
走出醫院的門。
蘇輕焰打開關掉的手機,發現數個未接電話還有短信。
江行寧打來的。
他在找她。
她一個電話回撥過去:“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你報位置。”
“我想去你家。”
猛地一下子,江行寧聽出了她不對勁的聲音,饒是再怎樣掩藏,沙啞的哭腔是蓋不住的。
他說他現在就回家,讓她打車來別墅區。
晚上了,外面還下雨,回去洗個澡再暖暖地睡一覺,應該比什麽都強吧,能沖淡大部分煩惱。
蘇輕焰站在路邊,從地面上看見朝她走來的陰影。
事已至此,她和夜陽,沒什麽好說的了。
一把黑傘撐到她的頭頂。
夜陽抿着唇,大概要說出那三個字。
在他開口之前,蘇輕焰突然回頭,唇角勾起輕薄的弧度,“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其實你媽的死,并不是我造成的。”
夜陽一愣:“不可能……”
“你真可憐。”
蘇輕焰只留下四個字,等到出租車來,直接鑽進去。
仿佛剛才的話是在開玩笑。
雖然,對于夜陽來說,那就是在開玩笑。
怎麽可能……
不……
夜越來越暗,雨勢仍然不減。
蘇輕焰站在雨中,站在別墅門口,昏黃的路燈下,她的身影孱弱而瘦小。
跟随在出租車後頭來到這裏的夜陽,在偏僻的角落下車,和她一樣,沒有雨傘,透過雨簾的視線有些模糊,他正要往那邊走去,突然看見兩道刺眼的車燈。
很快,車上的男人帶着傘下來。
“你是不是傻?不知道找個避雨的地方?淋感冒了怎麽辦……”
江行寧的訓斥聲,再看見蘇輕焰滿臉的淚水後,戛然而止。
遍布的雨水,都遮不住她肆意湧出的淚。
讓人心疼到骨子裏。
蘇輕焰撇下行李箱,兩只手抱着他,用盡全力地抱着他,“你要我吧……求你了……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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