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爐鼎受的反攻（七）
葉遲終于逃出了石室。
看着淩霄宗的一草一木,他心底竟然生起了一股恍然隔世的感覺。他在這裏長大,卻也被囚禁在此處,如今算是重見天日了。
葉遲在原地停留了幾瞬,很快動身。
他要去找淩霄宗的幾位真人,先确定如今的淩霄宗上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然後再……
“師尊要去哪裏？”如鬼魅般的聲音忽地在身後響起,打斷了葉遲的思緒。
葉遲心中一凜，猛然轉身,江似身形飛快得只剩下殘影,已然到了他的面前。
“江似！”葉遲下意識地後退,對方卻是伸出長臂一把摟住他的腰,被他狠狠震開。
江似甩了甩發麻的手，嗤笑,“師尊果然是破除了我的封印，只不過傷勢也不輕吧？”
葉遲冷冷地看着他，“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江似收斂了笑,俊臉上是一片陰沉的神色,“這話不應該是我問師尊嗎？師尊現在一定是想要去揭發我的罪狀吧？”
葉遲蒼白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半晌才道,“若你願意悔改……”
江似能清晰地捕捉到師尊眼底一閃而過的痛心,表情微怔了一下,很快，他聽到了對方接下來的話。
“你父親将你托付給我，是我管教不嚴,我理應負這個責任，吃這個苦果。但你畢竟是師尊唯一的孩子，誠心悔改受罰，我便不再追究……”
“師尊對徒兒真是寬容呢，我現在是不是該謝謝父親？畢竟沾了他的光。”江似滿眼都是陰郁之色。
江無淩，又是江無淩！
師尊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不是僅僅只有江無淩之子這個身份！
Advertisement
葉遲能感受他情緒的波動，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道謝不必，你該做的是為污蔑父親的事道歉。”
這句話無疑點燃了江似心中的炸葯！
“我為何道歉？我說的都是事實！”
“證據呢？”葉遲的眸光變得冷厲起來，“包括你說我加害你父母的事，這次我會一并調查清楚！”
“師尊就是最好的證據。”江似定定地看着他，唇角浮起一絲陰冷古怪的笑，“若是師尊想知道當年的真相，也不必查了，徒兒讓您看到新的證據就是。”
不知道為什麽，葉遲看着他的表情，心裏仿佛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陰影，壓抑至極。
還未開口，江似便施法将他瞬移變走。
葉遲身形一晃，站穩時才發現自己站在淩雲峰的地界。若不是他修為大減，怎麽會像這樣任憑江似擺布？
淩雲峰此時正在舉行仙劍大會，各門派的人齊聚一峰，看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都驚呆了，好半晌才有人驚呼起來！
“那…那是不是淩霄宗的葉宗主？”
“是他！可他不是在除魔中受了重傷，不幸殒落了嗎……”
“葉宗主居然還活着！太好了！”
衆人還未來得及上前慰問，一道白色的強光忽至，刺得他們的眼睛生疼，只得停住了腳步。
強光弱下，他們再次睜開眼時，半空中竟然多了一塊巨大的水光鏡。
鏡中，一個絕色美人躺在地上，臉色酡紅的模樣仿佛醉了酒，表情難耐，唇瓣微張，溢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吟聲。他身上綁着繩子，雙手似乎想要扯開自己的衣服，卻因為繩子的束縛無法辦到……
沒有什麽倮露的畫面，可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姿态……當真是活色生香。
不知是有人結巴地問了一句，“那那那……是葉宗主嗎？”
葉遲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血色盡失，心髒仿佛被人死死地攥住一般。
是江似，是江似做的……
他最不堪的一面，隐藏多年的秘密，就這樣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葉遲想要施法打碎這一面水光鏡，可江似加了結界保護，任何人都無法動水光鏡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鏡中換了一幅畫面。
主角依舊是葉遲。
他手握淩霄劍，狠狠地刺進一個美貌女子的胸口，而後迅速抽出，鮮血飛濺！
“不！”深受重傷的江無淩，沖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美貌女子，眸中滿是悲痛之色。
葉遲微微冷笑，精致的面容上滿是殘酷，“師尊，你把我養成爐鼎時，沒想過有這樣一天吧？”
江無淩閉上眼，“你殺了我吧。”
葉遲果真動了手，一劍劃破了他的喉嚨！
“江無淩，是你先負我。”
“是……”江無淩仿佛一條缺水的魚，一邊嗬嗬地大口呼吸，一邊狼狽地嘔血，“但孩子……是無辜的…你饒了他……”
葉遲居高臨下的看着兩個瀕死之人，始終不曾回答江無淩的話，直到對方死不瞑目，他的眼神暗了下來。
“……也罷。”
畫面就此中止，水光鏡消失不見。
衆人瞪大了眼睛，他們不可置信地看着葉遲，這信息量似乎太大了些……
他們心裏怎麽也不肯相信，高嶺之花般的葉宗主會做下這樣的事情！可若是江宗主真的把葉宗主當成爐鼎來養，一切似乎又有點說得通了……
但無論如何，弑師都是有違人倫的重罪！
葉宗主不僅殺了江宗主，還殺了一個無辜的美貌女子，大約是江宗主的妻子，至于那個孩子……便是現在的江小宗主了。
仙劍大會上本該是熱熱鬧鬧，如今卻因為這樣的變故靜寂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葉遲身上。
有憤怒，有鄙夷，有譴責，有厭惡，有驚懼……水光鏡裏的內容給他們的沖擊太大，甚至讓他們忘記懷疑水光鏡突然出現的原因。
不過，對于現在來說，這點蹊跷似乎顯得無足輕重了。
而江似，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師尊，水光鏡裏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眼睛發紅，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師尊，似乎是不敢相信。
衆人的注意力頓時又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心底暗嘆一聲，江小宗主這模樣看起來當真可憐……
也是了，一手教養自己的恩師居然是殺害自己父母的仇人，這事擱在誰身上都無法接受！
更何況這個人是葉遲！外表冷漠卻為人正直、心懷萬物的葉遲！原來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如此殘忍如此可怕！
“師尊，你為什麽不說話？”江似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師尊走了過去，眼睛裏仿佛還帶着一絲僥幸的希望，“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告訴我這是有人陷害你……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把所有的話都堵死，葉遲就算否認，也沒有人會相信。
師尊會在今天，真正地身敗名裂。
可葉遲仿佛聽不見他的話一般，依舊死死地盯着水光鏡消失的地方，琉璃般的瞳孔緊縮着，臉色煞白一片，全身像是結了冰般的冷。
他看到自己殺了師尊和他的妻子……
這怎麽可能呢？他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
師尊明明是在除魔中受了重傷而死，臨終之前将宗主之位和江似托付給他，這才是他腦海中的記憶！
可水光鏡上的畫面卻如此地清晰而真實，容不得他抵賴，這其中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最終，玄葉真人站了出來，一張蒼老的面容上滿是疲憊之色，他開口問，“葉宗主，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我……”葉遲發出的聲音幹澀無比，他擡頭看到了周圍的衆人，看到了走近的江似，看到他們充滿驚懼的眼神，他的腦子亂成一團。
他越是努力回想，便越是懷疑自己。
“我不知道……”
水光鏡中的畫面深深地刻進他的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葉遲也無法相信自己的清白！
原來，這就是江似所說的真相嗎？
怪不得，他會那麽恨自己……
葉遲閉上了眼睛，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他緩緩地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疼痛的悶響，“……我無話可說。”
“師尊！”江似像是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沖到了葉遲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我不相信！你快告訴他們，這些都不是你做的！只要你說一句不是，我就相信你！”
他一副不願意接受事實的模樣，葉遲已經沒有精力分辨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只是緊咬着唇，開口聲音沙啞無比，“……我不知道。”
江似仿佛受到了什麽巨大的打擊一般，整個人倒向了葉遲，唇卻貼近他的耳邊，悄聲說道，“師尊知道我是從哪裏得來的證據麽？”
葉遲猛地睜開了眼睛，他聽見對方繼續道，“我不知道你用什麽辦法忘記了這一段真相，但淩霄劍還記得啊。你當初就是用這把劍殺了我母親和江無淩……”
“我從淩霄劍靈中找到了這一段記憶，所以我折斷了它，也算是報仇了。下一個，就到師尊了。”
葉遲聽着他的話，只覺得每個字都像刀子一般紮進自己的心髒裏，疼得鮮血淋漓。他的臉色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而是灰白色，像是死人一般。
他像是被打進了無底深淵，充滿了絕望。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真的殺了師尊和江似的母親……
他，就是一個畜生，根本沒資格茍活于世！
衆人終于在這個時候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想要扶住“悲痛欲絕”的江似，順帶忍不住暗地裏攻擊“狼心狗肺”的葉遲一把！
“江侄兒這是何必，他現在已經算不得你的師尊了！”
“誰會想到他竟然是這麽殘忍的人！江宗主就算是……可也待他極好，他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江小宗主節哀，我們會為你讨回一個公道！就算他有通天修為又如何……”
江似一面對着衆人故作堅強，一面觀察師尊的反應。
葉遲任他們的術法落在身上，只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似的，活像一具行屍走肉。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地揮退衆人，隔空取了一把普通弟子腰間的利劍，抵上脆弱的脖子，狠狠地割下——
江似微微睜大眼，千鈞一發之際扯下腰間的玉佩砸了過去，竟然硬生生的将那把利劍砸成了兩半，玉佩也應聲而碎！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衆人現在才反應過來。
江似居然救了葉遲？這是什麽情況！
玄葉真人也驚到了，“葉遲，你做什麽！”
葉遲的手腕發麻，他盯着那兩截斷劍，泛紅的眼睛不知為何有些模糊，“葉遲殺了師尊與師母，犯下重罪，唯自刎謝罪……”
他每個字都說得艱難無比，可到了後面，卻只剩下了解脫，“還請玄葉真人做個見證，請江小宗主将我逐出宗門……待我死後，施法令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這些懲罰算得上是極重。若是死了，倒還有機會投胎做人，可是魂飛魄散，便是真正地消失了。
并且在這過程中，魂魄還要承受極大的痛苦。
玄中真人眼底清晰閃過痛色，竟是不忍再看葉遲。這個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怎麽會做出弑師之事來？
他正欲開口，江似卻是更先一步。
“師尊對我有教養之恩，我亦不忍讓師尊魂飛魄散……只不過殺父弑母之仇難解，師尊便化成靈脈鎮守淩霄山，算作贖罪。我與師尊……師徒情分到此為止。”
此話一出，周圍的衆人俱是面露驚訝，“江小宗主，你也太心軟了些！”
這樣的懲罰自然比魂飛魄散要好上許多。
玄葉真人松了口氣，化成靈脈也好，雖然不得自由，但起碼還是活着。淩霄山本就少了一根靈脈，靈氣一直有些不穩，葉遲天分極高，修為恢複是遲早的事情，正好穩固靈氣。
“也罷，葉遲便入淩霄山修煉。”
衆人很快也反應過來，葉遲的根骨極佳，魂飛魄散倒真是浪費，不如好好利用。總歸不是他們宗門的事，他們也管不了太多。
只不過，從人人敬仰的宗主化成永生不得自由的靈脈，連人都不是，想必對于葉遲來說也很痛苦吧？
葉遲三言兩語被江似安排得明明白白。
今日的仙劍大會算是毀了，只能繼續推後。
江似說要送葉遲最後一程，所以将葉遲送去淩霄山上的任務便交給了他，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着。
葉遲并沒有反抗逃跑的心思，跟在江似身後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直到進了淩霄山，他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去找靈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