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探索日 4 p.m.

王恪一愣,默了片刻,輕輕捋順陳虞睡亂的頭發,不說不動。

她漸漸不再發抖,突兀地撤手起身:“我下去了。”

“嗯。”他沒追問她失态的原因。

等陳虞洗好澡,王恪已經将行軍背囊整理完,頭也不擡向她抛來樣東西:“自己拿好,別再掉了。”

她接住,是向導素盒子,全身繃緊。

果不其然,王恪下一句就問:“這東西你還剩多少?”

“夠用。”陳虞含糊其辭。

他側眸盯來:“真的?”

“只要不是每天和人這麽折騰,夠用。”

“趁這裏還安全,我可以給你稍微疏導一下精神。”

陳虞想也沒想:“不用了。”

王恪不意外:“那就當我沒說。”

她去拎背包,身後傳來一聲:“真的不需要?”

“怎麽突然這麽關心我?”

“我和你一起行動是眼下最好的方案,沒什麽好否認的。如果你精神壓力積壓過多,關鍵時刻犯神游症,只會拖累我。”王恪嗤笑,“別多想。”

“救你的人是我還真是不好意思。”

“又不是我求你的。”

陳虞一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氣氛轉眼變得險惡。

王恪深吸氣:“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陡然放低姿态,陳虞反而不知所措。

兩人對視了片刻,她先別開臉:“走吧。”

回山洞的一路無言。放下沉重的行囊,兩人各自整理打包,手肘偶然相觸,都只一僵,若無其事地繼續專注手中事。

這一天分外漫長,夜晚遲遲不至。陳虞索性躺下,卷了鋪蓋背過身去。王恪異常安靜,良久半點動靜都無。她忍耐了一會兒,猛然翻身,頓時與他眼對眼。

兩人都有些尴尬,第一反應要躲。

陳虞很快調回視線:“有話就說。”

“剛才章一葦要殺我的時候,你……”王恪到底沒能把話說完,含糊過去,“為什麽?”

“都說了,是我欠憐姐的。”

“墜機時是第一次,從施餘存手裏是第二次,有債也還清了。”

陳虞惱怒起來:“你非得刨根究底?”

“你不給我個答案,我心靜不下來。”說完,王恪低頭去看手裏的植物手記,卻半晌沒翻頁。

“我不知道,”她努力讓語調輕快些,“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那請你至少不要什麽事都和我擡杠,”王恪緊緊抿唇,緩和口氣,艱難坦誠,“我真的很擔心你的精神狀況。”

陳虞不說話了。

“那……”

“我讓你來還不行嗎。”陳虞立刻後悔了,又翻身背對他。

王恪也一怔,慢吞吞将筆記本收回懷裏,觀察了片刻,才在她身邊坐下。他太久沒動作,她又騰地翻回來:“你到底來不來?不來我睡了。”

“你屏障還豎在那裏不讓我進去,讓我怎麽深層疏導?”

陳虞垂頭:“我……沒法撤掉精神屏障。”

“那這兩年,難道你--”王恪火氣也上來了。

“我沒法忍受他人進入我的精神圖景,哪怕在白噪音室也不行。公共向導試了幾次就放棄了。”陳虞的笑裏有刺。

王恪一動怒就血氣上臉。他氣笑了:“不找新搭檔,又不做精神疏導,就靠小白片撐着,我是不是還要誇你精神堅毅?”

“你當我想這樣?”她也擡高聲調。

“別說得像是我的錯!”

兩人互瞪了片刻,王恪突然将她拖起來,直接往懷裏按。

“王恪!你幹什麽!”

“現在就給我撤掉屏障。”

“都說了--”

“好啊,你膽子小,怕其他人害你,那你還怕我?真要殺你,我……我怎麽不在那時動手還要等到現在?”王恪差點結巴,“你總說我別扭,你又好到哪裏去了?”

陳虞渾身打顫,他沒給她開口的機會:“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這種小事上我會失手?”

“說夠了沒有!”陳虞停止掙紮,“我數到三--”

“距離這麽近,我的屏障完全夠把你也包進去。”王恪突兀地收聲,不自然地補了半句,“不用怕。”

“誰怕了。”

“這不就沒事了麽。”王恪很快又忍不住訓她,“精神圖景都亂成這幅樣子了,你居然熬得住?”

陳虞還嘴硬:“要你管。”

“我這不在管着呢?”王恪按住她,“別動。”

“你抱太緊了,氣悶。”

他難堪地松弛臂膀:“哦。”

陳虞安靜了片刻,憋不住:“好了沒啊?”

“哪有那麽快。”

陳虞渾身不自在,又催:“快點。”

王恪啧了一聲:“你自己說的。”

精神影響瞬間增強,過電似地席卷而過。陳虞呼吸亂了,反常地一聲不吭,不自覺揪住了他肩章。

“好了,”王恪垂眸睨她,“怎麽?”

陳虞推開他,将毯子拉到頭頂:“沒什麽。”

他哼了聲,踱回原位坐下,再次翻閱起章一葦的筆記。

白晝的最後一束霞光是藍紫色的。陳虞慢吞吞地翻身,盡量不發出聲音,将毯子往下挪,露出一雙眼睛。

王恪的視線立刻從紙面上挪開:“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洞裏都這麽暗了,你真的看得清自己在看什麽?”

對方沉默。

陳虞頓感扳回一局:“裝模作樣。”

王恪将筆記本啪地阖上:“都看完第二遍了。”

“裏面說了什麽?”

“前半是野生植物圖鑒,後半是……”他一時詞窮,“給盧雙雙寫的野外生存指南和遺言。”

晚風沉重,吹不動密林枝桠,洞內洞外一片死寂。

“那臺假電報儀其實可以用來布置陷阱。設置好發言內容引誘獵物靠近,然後……”陳虞唇線緊繃,“不許與島外聯系,這是第一條禁令。”

王恪接話:“目前已知的規則還有兩條。最先抵達島中心塔的兩人能獲得獎勵,具體內容不明。島上淡水、食物和資源匮乏,只能打開野外寶箱或者開啓補給基站。不管走哪條路都不免一戰,區別在在于對手是人還是鬼。”

“之後你準備怎麽辦?”

王恪低笑:“既然是游戲,當然要贏。”

“這麽想的人死得最快。”

“拒絕接受現實一樣會死。”

陳虞又惱火起來:“黑幕巴不得人人都像你這麽想。”

“我并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看本該是同伴的人慘死。”王恪态度強硬,“但如果有必要,我不會猶豫。”

“必要?”她一嗆,“章一葦她們也是這麽想的。”

“是,結果她們一敗塗地。但我們也不是勝利者。這事留下的餘味很糟,我讨厭這樣。”

“你在說她們還是死在我們手上更好?”

“不要曲解我的話。”

“與其被莫名其妙的禁令伏擊,還不如撞到別的幸存者手裏送死--接下來你是不是準備這麽說?”

王恪很冷靜:“不,我的意思是,黑幕準備非常充足,不管是我還是你,都不可能從這個游戲中逃脫,接受現狀、認真對待是最好的方案。”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你只是不願意。”王恪嘆了口氣,陳虞頓時感覺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她忽然意興闌珊:“也是,鬼出現前,哨兵是社會能力低下的人形兵器,我們本來就是這樣的髒東西,殺幾個人算什麽?哪怕……哪怕盧雙雙那樣死在我面前,現在我也什麽都感覺不到。”

“陳虞。”

“又怎麽了?”

“自貶沒意義。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很清楚,”王恪頓了良久,“我比你更清楚。”

夜色完美掩飾了彼此這一刻的神情。

“是嗎?但我看不懂你。”陳虞背過身去。

“今晚讓小雪守夜。”王恪也躺下了。

陳虞閉眼又睜眼,幾近自言自語:“你為什麽不找新搭檔?”

她根本沒期望能得到答案。

“向導不需要哨兵也能活下去。”

“結合的向導待遇更好。”

“我沒必要為那種東西委屈自己。”

陳虞不喜歡這話題走向:“是嗎?我睡了。”

王恪卻不打算放過她:“但你需要新的向導。”

“也許吧。”

“那麽為什麽不?”

陳虞索性放狠話:“我不想再害死無辜的人,僅此而已。”

王恪果然再不吱聲。

今晚她沒有做夢。

一覺醒來,天翻地覆:

山洞不見了,陳虞身處一座灰白色迷宮之中。她是什麽時候、怎麽來到這裏的,她完全不清楚。

高牆四起,通道參差鬥折,沒有盡頭。

她集中注意力,卻感覺不到王恪的向導素氣息。一瞬的慌亂過後,她摸出兵器,左手摸牆前行。如果這是一座單迷宮,貼着牆一直走她總能繞出去。至于王恪,她都知道的方法他不可能不清楚。

怕就怕這是一座複迷宮。

右手法則對出入口不在一條線上的迷宮無效。

陳虞一愣:海島,牆外,迷宮……這裏難道就是迷宮島?

前輩神啓者習慣将組織稱為“新塔,”相對應的,其前身叫做“舊塔”。半個世紀前,名為“赤道崩塌”的浩劫席卷人間,物理定律失效,科學倒退,魔法與精神體生物降世,全球陷入混戰。

第一代獲得特殊能力的神啓者團結起來,砌起隔絕人類世界與靈體的“牆”。然而舊塔在數十年前幾乎全滅,維護牆體的技術也就此失傳。牆既是人類最後一道防線,也是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無法保養維護,牆終有倒塌之日。

牆外的舊塔廢棄總部是這次任務的原目的地。

船上的神啓者們本該偵查遺跡、尋找牆體技術線索,舊塔首席向導的筆記殘本是陳虞拿到的地圖。“迷宮島計劃”在殘本中只出現了一次,陳虞卻對這個詞印象深刻。

如果這裏就是迷宮島計劃所在……

陳虞驀地駐足。

拐角處有殺氣!

身體快過意識,她長|槍撐地,借力躍上迷宮白牆,槍尖一翻往下急刺。

兵刃相接,來人後退助跑兩步,竟然一蹿上牆,與陳虞隔了三步對峙。

“喲,施大兄弟,別來無恙啊。”陳虞松松惦着槍柄,“我一覺睡醒就到了這,難道你也是這樣?”

施餘存下巴一收:“見到一個解決一雙總沒錯。”

“看來你記性不太好,滿嘴跑火車承諾了就忘。”

“呵,剛才是你先和我動手,誓言作廢。”

陳虞翻了個白眼:“算了,不和你計較。”

她壓低重心,笑得兇狠:“讓我來領教領教黑暗哨兵的實力!”

作者有話要說:

在之前六章每章有話要說裏都補了一條哨向百科詞條,感興趣的各位可以回過去看看-3-

——樹哥的哨向百科——

【屏障】

精神力形成的防護膜,用以隔離哨兵過于敏銳的感官和向導敏感的精神圖景。未結合的哨兵會學習自主構建屏障,但會對精神造成較大的負擔,結合後往往将這交給向導處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