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地下日 9 a.m.

陳虞睜眼時身處地獄。

她是個無神論者, 這麽形容卻恰如其分。

綠樹高牆,鐵絲網, 六角形的白色建築, 這是兩年前的B區聖所。

四月一日的風拂過, 活動室窗棂上廉價的彩色絲帶窸窣作響。

“下一組, 王恪、陳虞。”

“你去?”陳虞用手肘捅王恪。

“不要。”

陳虞翻了個白眼,吊兒郎當地走上去,随手從粉色箱子裏抽了一張紙條。

充當主持的女向導接過紙條, 當衆念出:“你們的愚人節挑戰是,”她看了一眼, 沒忍住噗嗤笑了, “請在其中一位今天以‘只有今天,全聽你的’為人生信條與搭檔相處。”

在場的同期會意大笑起來。

誰不知道這兩個S級神啓者最愛和搭檔擡杠?

陳虞當場就擺臉色:“是誰設計的這個挑戰!給我站出來!”

“是誰啊?”

“是啊是啊真是太過分了。”

陳虞一臉不高興地走回座位,瞪王恪:“肯定是你。”

對方無辜攤手:“我的興趣才沒那麽低劣。”

“鬼才信!”

王恪也不示弱:“嗤,那我來完成這個挑戰行了吧?”

“真的?”陳虞頓時兩眼放光。

“你再問我就收回這句話。”

“行行行!你來!你來!”

“嗯。”

陳虞摸摸下巴:“首先, 今天不許沒事挑我毛病。”

“哦。”

“不許說話陰陽怪氣。”

“知道了。”

“學小狗叫試試。”

王恪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會兒:“到外面再說。”

陳虞一擡下巴:“都說了是言聽計從。”

王恪無言盯着她,陳虞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都要被氣哭了。而後, 對方再次變得面無表情, 來了一聲:“汪。”

“唔……”陳虞歪了歪頭,“還是換貓叫吧。”

王恪臉色很精彩:“那麽我可以撓你嗎?”

“不可以, 乖。快點快點。”

片刻沉默後:“喵……”

陳虞得意勁很快過了:“這樣好無聊啊……”

王恪睨過來,她的好勝心一下子又膨脹起來:

“來,誇我,認真誇我。”

王恪居然還真的思忖了片刻:“阿虞人美心善實力強。”

“一點誠意都沒有。”

他嗆了一記, 咳了幾聲才毫無起伏地說:“阿虞很可愛。”

陳虞忽然沉默了。

王恪拖長聲調:“你臉紅了?”

“沒有!是天太熱了!”

“那我繼續,”王恪彎彎眼角,“我喜歡你。”

這回陳虞根本沒當真:“這叫誇人?你也太有自信了吧?”

王恪無謂聳肩:“愚人節嘛。”

“也對,那我也喜歡你。”

聞言,王恪僵住了。

“當然是騙你的哈哈哈哈哈哈,愚人節快樂。”

王恪也笑笑:“愚人節快樂。”

“對了,憐姐今天來不來?”

“怎麽?”

陳虞垂頭:“挺久沒見她了,想和她說話。”

王恪就嗤笑:“到底是我姐還是你姐?”

“我沒姐姐啊。”

“也是……抱歉。”

陳虞的雙親在她覺醒後就離異了,她只有一個異母弟弟,未曾謀面。B區首席向導惡趣味頻繁作祟,特意将每年的親屬活動日定在了愚人節。但陳虞的家人從沒出現。

說話間兩人已經從活動室踱到了底層。王恪在收發室駐足:“有我的消息嗎?”

老向導從小窗中招手:“正好,正好,你姐姐打電話找你呢。”

王恪便熟門熟路推開玻璃門,拿起聽筒傾聽了一陣,突然朝外面看來。

陳虞擡眉:“嗯?”

對方示意她也進來,将聽筒朝她一塞,踱到外面去了。

“憐姐?”

“阿虞啊,”電話另一頭傳來爽朗的笑聲,是王恪的堂姐王憐,“最近怎麽樣?”

陳虞不自覺帶笑:“還挺閑的,但夏天任務又要多起來了。”

“那就好好瘋一瘋再幹活,這次我在外面忙着跑大單子,要一兩個月,沒法過來看你們了,下次帶禮物,想要什麽就說。”

“還是老樣子……”

王憐噗嗤笑了:“好好我懂。小七他最近沒惹什麽麻煩吧?”

想了想,陳虞說:“我看着他呢。”

“小七這孩子想法太多,帶他多跑上幾圈,就沒力氣想有的沒的了。哎呀,身上沒硬幣了,還有二十秒,”

“我讓他再來說兩句?”

“不用了,阿虞,你也千萬注意安全。”

“我知道,憐姐也是,最近新聞……”

王憐顯然沒放心上:“知道知道,一船的人都被吞噬了是吧?我這次走鐵路和飛船,安檢嚴得很。呀,真沒時間了,提醒小七好好吃早飯,別賴床。回見,阿虞。”

“那……憐姐,下回見。”

電話切斷的信號音已經響起,陳虞不知道最後這句是否送了出去。

她拿着聽筒發愣,圓形聽筒卻成了漩渦中心,帶動時空波紋扭曲旋轉,時間跳躍到初夏。

陳虞忽然就滿心坦然。接下來的事她已經夢見無數次。

“代號夜行迷彩,代號情感轟炸,即刻編入B區192號緊急任務A小隊,十分鐘後前往事件現場。”

陳虞整理制服花了不到半分鐘,離開前看了眼門邊的時鐘,午後四時零九分。

她和王恪在停機坪彙合。飛船已經啓動,巨大螺旋槳引得狂風大作。

兩人飛快登船,陳虞邊尋找座位邊問:“什麽任務那麽急?”

“不知道。”

小隊到齊,艙門立刻關閉,飛船滑行一段距離後騰空而起。

飛船爬升時左右晃動,戰術指揮卻已經現身:“時間緊迫,任務內容如下。一架民用飛船下午三時從地方首府起飛,目的地聯邦首都,原定航程四小時。半小時前飛行員發出求救信號,稱船上混進了拟态人類的迷鬼。塔臺仍在嘗試與其聯絡,目前尚無回應。”

船艙中一片死寂。

“目前該飛船依然按照原定軌道向首都飛行,聯邦政府已下達緊急讓渡令,認可本小隊在聯邦采取的一切行動,将損失降到最低。”

後排有人直接問:“再聯系不上就要把這艘船打下來?”

戰術指揮唇角一抽:“在進入首都圈之前如果還沒有應答,地面聯邦部隊會負責讓飛船迫降。”

“好咧,那我們又要當擦屁股的了。反正神啓者不是人,沒人權。”有人嗤之以鼻。

“A小隊負責開啓艙門後剿滅新增殖的鬼,B小隊負責支援、遙控機器人開啓船艙,C小隊封鎖現場。不排除依然有未異化的人類,屆時請按慣例行動。現在确認各自部署位置,如果有問題請立刻告訴我。”

座位前的魔法投影裝置開啓,顯示任務詳情、每個人的代號和戰鬥位置。

王恪突然發問:“沒有這架飛船的具體航班號?”

戰術指揮抿唇:“你過來一下。”

陳虞也想起身,卻被王恪按住:“我去去就回。”

結合的哨兵向導能模糊地感知彼此的狀态。陳虞這方面的感知有些魯鈍,但王恪離開沒多久,她就覺得胸口煩悶。王恪怎麽了?

他很快回來,面上淡淡的。

“怎麽了?”

“沒什麽。”

“什麽沒什麽,我都感覺到不對了。”

王恪閉眼:“別多想。”

飛船已經開始下降。

“距離降落目标點還有十五分鐘,請各位神啓者做好準備。”

陳虞見王恪臉色發白:“你真的沒事?”

“眼見為實,到了我就沒事了。”

這話莫名其妙,她還沒消化完,飛船起落架觸地,因為勢頭太猛,彈跳了數下才搖搖晃晃在跑道上疾馳。

聯邦普通軍隊在地面接應,一片灰綠軍服中,神啓者的深灰和黑色制服像枯草堆裏的烏鴉。

“A小隊。”軍用車司機靠在車門上,嘴裏叼了一根麥稈,等小隊六人上車後重重拍上車門,不置一詞地擰動車鑰匙,更像個運貨的。

小隊隊長也習慣了常規軍的敵意,自顧自分配戰力:“夜行迷彩A1,情感轟炸A2,重力杠杆A3,夜曲A4,負責中程火力第一波清剿,沒問題?”

王恪應道:“明白。”

隊長在他肩頭拍了一下,繼續下令。

陳虞看向窗外,正是麥子成熟的季節,道路兩旁都是看不到盡頭的麥浪,綠樹、墳頭和屋瓦點綴其間,如浪間的島嶼和船。

地面重重搖撼,遠處蹿起一股黑煙,巨響慢吞吞地傳來。

司機沒回頭:“打下來了。”

王恪顫栗了一記。

陳虞抓住他的手:“到底怎麽了?”

他笑了笑,逆光背向車窗,眼睛愈加黑沉沉:“沒什麽,這下真沒什麽了。”

軍用車急剎。

陳虞往後視鏡中看,對上司機嫌惡的眼睛。

A小隊沉默地下車,從後備箱中取走武器。

王恪背好槍,回頭等陳虞跟上來:“走。”

墜機點黑煙彌漫,方圓數公裏內的居民早就被疏散,只剩稻草人孤零零地站在田埂邊,歪着張笑臉迎接不速之客。

高緯度的落日金光燦爛,頭部歪斜的客船也閃閃發亮。

機械人靠近艙門,舉起鋸狀雙手開始切割。

金屬發出刺耳的嗚咽,艙門在落地時被擠壓變形,活像一團廢紙。

“艙門開了!A1、A2預備!”

陳虞看了王恪一眼。他盯着瞄準鏡,神态冷靜,只眨了眨眼:“怎麽?”

“恢複正常了就好。”

切割完成,艙門震顫數個來回,猛地開啓。

一船的乘客推搡着湧出來。肢體不全,鮮血橫流,個個狀況凄慘,卻對傷情一無所覺,只顧着往外沖。斜陽點亮了他們的面孔,一張張臉孔都全無表情,虹膜褪色透明,能看見細密的血管。

火|槍聲響起,鮮血飛濺。

剛被鬼奪取身體的人體用普通子彈也能殺死。

一個小姑娘被艙門粗糙的邊緣刮下了半邊耳朵,拉着脖子歪向另一邊的母親往前跑,額頭中彈,往後跌倒。她的母親一無所覺,踩着女兒的身體繼續向前,沒幾步也栽倒。

陳虞機械扣動扳機,內心平靜。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她就看不見每個人的樣子,能瞧見的只有瞄準鏡中的移動的目标。

異化的人不再是人,幹掉他們不是殺人,是保護人類。

下一個目标出現,陳虞差點扔下槍。

作者有話要說: 女人肩膀脫臼,垂着兩條手臂,頭擡着,膚色很白,唇角有痣。

“憐姐……”

——

卡文火葬場,下次更新是周四,敬請諒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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