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回?(下)

赨夢穴道未解,被赯子放在樹叢後,無法動彈之下,只能默默等待赯子得勝歸來幫他解穴。這時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心跳瞬間加速,是赯子,或是蠍娘子?來者是誰,關系的,便是生與死的巨大分別。

當樹叢被撥開時,赨夢看到的,是一張美麗卻充滿怨毒的臉,于是他的心也涼了──不只是因為這代表他将必死無疑,也因為心痛赯子受連累而遭難。

「妳……把赯……」赨夢慘然問道。

「呵,想不到小賤人還挺關心他的,還真是見一個愛一個啊。你放心,赯大夫于我有恩,我沒對他怎麽樣,我還要在他面前毀了你,為他破除你施在他身上的媚術呢。」

赨夢聞言,雖然對她的指控感到莫名其妙,但知道赯子未死,至少能少一件遺憾之事,剩下的,就是閉目祈求自己早死早超生了。

然而預想的痛覺卻始終沒有來到。突然間,一滴滴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臉上。

赨夢終于睜開眼,看到一把利刃從後方将蠍娘子穿胸而過,鮮血自刀尖往下滴上了赨夢的面龐,然而蠍娘子身後,卻空無一人。

接着,刀刃像是有生命般,在蠍娘子的胸口一轉,她立時碎心而亡。而後,刀刃抽離蠍娘子身軀,她的屍體便倒在了地上。

然後是赯子的聲音響起:「你被點的是哪幾個穴道?我幫你解穴。」

赨夢之前跟赯子學過認穴,雖然自己的內力尚未強到可以封人穴道,但至少是知道自己被點的是哪幾個,于是便回答了──順帶一提,之前赨夢學了認穴,拿着穴道圖回去教赤命時,赤命的內力夠,把赨夢脫光了試點穴,還曾一度是兩人間的情趣之一。

總之赯子為赨夢解了穴,赨夢手臂和上身被點的穴道在正面,雙腿的部分是在背面,然而,赨夢即使在被翻身時,仍見不着赯子,這時他感受到一隻手按在自己脈搏上,他問道:「赯,你在哪?為什麽我看不到你?」還好奇着這是否是隔空施力之類的秘招,一回身卻感覺自己碰到了什麽,但摸得着卻又看不着,透明似的,他一驚之下就憑觸覺抓着這透明的東西亂摸一把,感覺摸到的似乎是厚厚的布料。

然後赨夢的手被抓住,赯子的聲音說:「你……別亂摸了。」那聲音有些粗喘,彷彿透着情慾的沙啞。

「你變透明了?」赨夢問,一面驚訝着、疑惑着,腦中卻浮現起了過去的一個夢。

夢裏,他在河畔沐浴着,突然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見,然後有個人過來吻他,擁着他、疼愛着他,激烈卻又溫柔地,跟他翻雲覆雨着,而那時四周,似乎有種甜甜的果香。

光想到這個夢就讓他臉紅心跳……而那個香味他後來好像還有聞到過,是什麽時候呢?啊,是了,有一次赯子打破藥罐子,散出來的就是同一個味道,他那時怎麽沒想到?對了,那時他聞到那香味,就覺得視線有點朦胧,所以那場歡愛時他會失去視覺,是因為那個藥!

這麽說起來,那個夢,可能,不是夢了。而且那個人,不是赤命,而是……

就在赨夢思索時,赯子慢慢解除了透明,身軀逐漸顯現了出來。

「赯,你是怎麽讓自己變透明的?」赨夢的聲音空空的,像被挖開了一個洞。

「隐蠱……我把血餵給隐蠱之後,我的身體和接觸我身體的衣物會慢慢變透明,餵的血越多,變的速度越快、持續的時間越長,要中途解除,只要讓蠱蟲把血順着靜脈吐回來就好了。」

「原來如此……真是神奇。赯,我接下來想問你幾個問題,我希望……你可以不要對我有隐瞞。」

「……你問吧。」

「你不是第一次用這個,對吧?」

「是。」

「那麽,」赨夢深吸一口氣,「你是否,還有在跟我有關的事情上,用過這個?」

「……是。」

赨夢的聲音逐漸冷峻了起來:「你……是否用過它,做過違背良心的事?」

赯子沉吟了一會,嘆了一口氣之後回答:

「是。」

「那麽……」赨夢的聲音在顫抖,「你是否,曾經侵犯過我的身體?」

赯子別過了頭,沉默良久後,終于回答:

「是。」

赨夢緊緊抓住赯子的身體,顫抖着:「你怎麽能這麽做?」

「對不起。」赯子的聲音很痛苦。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兩行淚從赨夢一雙美眸中流下來,「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

「赨夢……我……」赯子在哽咽,「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歡着你。」

「很久以前?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又為什麽不說?卻要做那種……你……你在對我做那件事的時候,我,我居然還以為是──」

「我知道。你那時一直叫我恩公。」

「你怎麽能欺騙我?如果我早知道是你,我怎麽可能還……你怎麽能騙我?」赨夢抓着赯子,哭着吼了起來。

「我……赨夢,你聽我說──你還記得你第一次遇到鬼方赤命那天,一開始有一群黑蟲攻擊那四個人嗎?那些蟲是我放的,我本來是想着行善毋須留名,但我卻想不到,那天之後,我卻始終忘不了你……」

「好個行善毋須留名。」赨夢冷笑。

「我最後還是忍不住,常常上山偷看你,又不敢讓你發現,後來知道你想找工作,我才假裝避雨進去找你──你以為那天真的是萍水相逢嗎?在你認識我的時候,我早就喜歡你很久了……」

「說得好聽,你跟那些看上我的外表,把我撿回去包養的傢夥又有什麽兩樣?」

「不是的!」赯子大喊,「是……沒錯,我一開始的确是因為迷戀你的美貌,但後來相處過後,吸引我的就不只是美貌,而是你的靈魂,那種,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意志,還有你對我的體貼和關心,就算那是出于友情而非愛情,我──」

赨夢打斷:「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做出那種事時,就已經背叛了我對你的信任,還有我們之間的友情?」他哭着:「如果你真的欣賞我的『靈魂』,就更不應該做出那種事啊!」

赯子也哭了:「但我真的忍不住,我沒辦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要你,我把你送回去之後,還是會忍不住躲在暗處看着你,看你練功,看你……沐浴──我知道那是錯的,但我就是忍不住……至少一次也好,我那時就想着,就讓我擁有你一次也好,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對我使用那種卑鄙下流的手段?用隐蠱讓你隐形,又用藥物讓我短暫失明?」赨夢凄然問道。

「我知道你已經愛上了鬼方赤命,如果讓你知道是我,我不會有機會的……我……」

「無恥!」赨夢不再抓着赯子,一把把他推開。「枉費我曾經把你當成好友,我真是瞎了。」

赯子只能說:「對不起……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只求你了解──你道我這些時日為什麽會郁郁寡歡、會體力越來越差?我……我一直還是希望着,有一天你會回頭喜歡上我,但你跟鬼方赤命在一起之後,我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所以我不再接送你,說是不需要那幾味藥材了,其實是,我不想看到他等着你,然後你投入他懷抱的樣子啊!」

赨夢聽他講得苦楚,心下也有些軟了,但又實在無法原諒,兩相糾結之下,只得低頭不語。

「我常常感到後悔,如果我一開始就現身救下你,而不是傻傻地離開,把你留給鬼方赤命,是不是我們就有不一樣的結局?我常常想,我那時要是有自信一點就好了……」

聽到這話,赨夢的氣又上來了,罵道:「你真以為嗎?恩公他英雄好漢,哪像你……」他本來想說「哪像你卑鄙無恥」,最終是忍了下來,「你連自己的真面目都不願示人,我又要怎麽信任你?」

赯子凄然一笑,「你要看嗎?好,我就讓你看。」說完,便把面紗拆了下來,露出一張醜怪的臉──他的眼睛一大一小,左臉上還有個暗紅色的胎記,形狀看上去就像一隻蜈蚣。

見到那樣醜陋的臉,任何人都會感到害怕噁心的──赨夢也不例外,于是他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別過頭去,緊抿着下唇。

赯子戴回面紗說:「是張讓人完全不會想再看第二眼的臉吧?我的父母長年接觸毒物蠱物,造成孩子畸形也是正常的,所以我自小就把臉遮着,跟父母學習醫毒蠱,也沒去上學堂──我長這樣的臉,是注定不能融入人群的,我一直很自卑,只好專注在醫術上,才能感受到自己有些價值──我一開始救了你卻不露面,說什麽行善毋須留名也只是藉口罷了,我早就知道,自己這樣醜陋的外表,怎麽配得上你這般的絕色?」

赨夢垂下眼簾,一時說不出話來,兩人相對無語。

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赨夢最後說:「我現在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原諒你,然後就是,無法回應你的感情,我只能說……對不起。」

赯子苦笑一聲:「這沒什麽好道歉的。」赯子轉過身,望向蠍娘子的屍體,「感情這種事不能勉強,我不能勉強你喜歡我,我也不能勉強自己不去喜歡你,僅僅如此而已──就像我們也無法勉強她放下仇恨一樣吧。」

他抱起了蠍娘子的屍體,說道:「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也是個……為情所苦的人。我會找到她夫君的墓将他們合葬,我們,就此別過吧。」

赨夢望着赯子的背影漸漸遠去,他默然無語,仔細想想,赯子算來是救了自己兩次,而且不論為自己開方子調養身體,或送自己如夢劍及其劍譜與心法等等,對自己實是恩重如山;從這幾點,也足見他對自己的關懷備至──赨夢一直以為這些都是出于友情,卻原來一切從來沒有那麽純粹,也是他心中早被赤命填滿,竟從未發覺過赯的深情。

赨夢嘆了一口氣,突然間氣血上湧,方才被蠍娘子打的內傷爆發,嘔出了一口鮮血。他無力地軟倒在地,喘了好幾口氣,才掙紮着走回橋下。他決定別把這件事告訴赤命──就當作沒發生過吧。赨夢心想,赯跟他算起來恩怨相抵,也算兩清了──或許自己欠的恩情還要多些。

明天跟他說開來吧,就算自己不能回應他,但至少自己不會恨他的,他們,或許還是能當朋友吧?

§

差不多與此同時,赤命正待在橋下,想着赑風隼的事。

他起初是在等赨夢的──有時候醫館事情忙,赨夢比較晚回來也是有的,雖然今天未免也太晚了。

于是他自己就先去洗澡了,洗完又過了一陣子赨夢還是沒回來,他也就只好等着。

說不上為什麽,今天沒心情練武,所以他就只是坐着等──坐的久了,就又忍不住恍起神,想起三貝。

飄雨了。

水氣迷濛中,最易産生幻覺。

薄霧冥冥裏,恍見一個朝思暮想的人影打着傘,一襲艷紅華裳,白髮飄飄,在雨中翩然而至……。

有道是:

縱佳人再得,焉能代伊人?嘆同床卻異夢,相思淚、肚裏吞。長鞭奪命催魂來,蟲刃急救玉嬌顏。豈料一夕知音絕,貌醜情深可堪憐?綠樹蔥籠無情觀,華衣鑲金故人歸……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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