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暫時不能動身去江南, 方錦安也沒多想什麽。其實在她內心深處,她覺着去了江南和在這深宮也沒什麽區別的。

曾幾何時,深處雪原大漠的她, 滿心向往那溫柔缱绻的江南。

可是現在, 她徹底心灰意冷。她想,怕是那江南的溫風暖陽, 也無法消融這冷。

既如此, 何必多那麽一趟折騰,還不如繼續窩在這章華殿,安安靜靜等死就好。

可是馬上方錦安就發現她錯了, 她的生活,再沒法回歸以前那樣。

罪魁禍首就是李憶給她安排的生活作息。

“看,按着殿下這寫的,現在這個點兒娘娘須得出去散步,要從從東宮到太液池打個來回!”謝岫已命人把那卷畫軸挂在她寝殿最顯眼處,此時叉了腰揚着手氣昂昂地指給她看。

方錦安無聊地打個哈欠:“他寫了我就要做啊?他還不是皇帝,這也不是聖旨!”說着就又往被子裏滾。

“可是這是為你好!”謝岫上來一把把被子給她扯住:“娘娘, 不要任性了, 就出去走兩步而已啊,現在太液池那邊的金桂都開了, 合該去賞一賞。好娘娘, 不要辜負這辰光。”

“沒什麽好的, 不想去。”方錦安搖頭:“你就讓我安靜睡會兒不行嗎?”

“不行!你每天都窩這屋子裏, 就不嫌憋屈嗎?每天都睡這麽久, 就睡不夠嗎?” 謝岫苦口婆心地勸她。

“睡不夠啊,因為我以前太缺覺了。”方錦安嘆息道:“我要在我死之前把缺的覺全補回來。”

“呸呸呸,再不許說這種話了!”謝岫說着,還大膽地輕拍了一下她嘴。

方錦安倒是不生氣,只眼眸一轉:“其實跟你去走一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身上沒勁兒,走不動......要吃山藥豆沙卷、水晶梨脯、松子酥才有勁兒。”

“哈,想吃甜的?門兒都沒有!”謝岫斷然拒絕。

“那想讓我出去,也門兒都沒有。”方錦安傲然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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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你怎麽可以這樣啊!”謝岫跺腳。

“怎麽了?娘娘怎麽了?”便在此時,李憶來了。他這也不讓通傳也不經允許就進了這寝殿。那淡定自若的勁兒就跟進自己寝殿似的。

章華殿的一幹宮人們在起初的震驚過後,此時已然見怪不怪。唯只顧着管好自己的嘴——幾個管不好的,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謝岫見着李憶來如同見着救星:“娘娘不肯出去走動,她不想按着殿下的安排來,我可是無計可施了!”

“小憶,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方錦安眨巴着眼道:“真的,這東西寫的不錯,我會好好挂着,每天拜讀——那啥照着做就不必了吧……”

李憶聽了她這話也不回應,只走到床邊,幹脆利落地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謝岫捂着心口倒吸了一口冷氣。

方錦安也吓了一跳:“喂,小憶你幹什麽啊?放我下來。”

“出去散步。”李憶低頭看着她,嘴角微微翹起:“你既然不肯自己走,我就抱你去。”

說着還真絲毫不遲疑,大步向外面走去。

“喂!這成何體統!”方錦安扶額嘆息:“好,我去總行了吧,放我下來!”

“沒事兒,反正你也不重。”李憶是真不想放。

遙想前世,在北疆與她朝夕相處并肩作戰之時,只覺着這人怎麽能這麽強大,怎麽能這麽彪悍。那時她的身形與現在變化并不大,放在一幹男子當中是偏瘦小的。但是有武力值加持,在所有人的眼中便是如山岳般聳峙,堅毅不可動搖。

而現在,她蜷縮于自己懷中,又輕又軟。人還是那個人,但眉梢眼角一舉一動間隐約多了一份嬌弱。恍如一片羽毛,一陣風過來就能不見,必得護于掌心妥善珍藏才行。

這前後對比,莫名撩撥的李憶心中躁動。

然而方錦安絲毫未察覺他的心思。“好了,你能耐,我敗給你了。”她掙紮着落地,推開他。

李憶陪方錦安散了步,才重新回上邊理事。

“回殿下,搜查出來的所有廢太子的信函已整理完畢。”心腹禀報他:“并沒見您所說的,方君侯寫的關于聯姻的信件。”

沒有嗎。李憶皺眉:安安寫給李憫的那封要緊信函,到底寫了什麽。不查出來,他總是不能心安。

“廢太子這兩日如何?”他又喚來另一心腹問。

“狀若瘋癫,一直在大聲胡言亂語。臣已嚴命一幹看管人等,決不許将這些胡話亂傳。”

李憶點點頭,思索了一會兒道:“去掖庭提出罪人紫蘇和她的兒子。随本王一起去瓊花苑。”

瓊花苑原是天家的一處別苑,以其遍植瓊花得名。後來在那裏發生過幾起事,天家嫌晦氣,便改作幽禁犯事兒的龍子鳳孫所在。

李憶到時已是黃昏。曾經雅致的宮室多年未經修繕,一派衰敗之色。衰草遍地鳥獸亂啼中,夾雜着女子哀泣與器皿摔打之聲。

“是廢太子又發脾氣了。”看守此處的侍衛統領小心與李憶道:“他對誰都打打罵罵,縱然是為他治眼傷的大夫也不能幸免。”

李憶點點頭:“帶路吧。”

見到李憫之時,他正在驅趕一名女子:“滾,都滾!我只要阿繡,我不認識你們!”

“殿下!”那女子滿臉是淚:“臣妾是阿琇啊,臣妾是您的良娣秦緣琇!您聽不出臣妾的聲音嗎?”

然不想李憫卻更加激動憤怒:“滾!滾!你是什麽東西,我從不認識你!”

“哈哈哈!”李憶忍不住大笑着走過去:“二哥,秦良娣可是你親自求到父皇面前非娶不可的可心人兒,怎能就不認識了?你這也未免太過無情了。”

“李憶?”李憫聽出了他的聲音:“你這個小人!你還我阿繡!”說着跌跌撞撞向李憶沖來!

侍衛統領忙上前阻攔,李憶示意他退下。待李憫沖過來,他淡然挪開兩步,任李憫一頭撞上他身後的柱子。

“殿下!”秦緣琇也不顧閨秀風範了,急急跑來扶李憫,又恨恨看了李憶:“四殿下,您已經贏了,二殿下已然是廢人,終歸是骨肉兄弟,您這不依不饒糟踐于他,未免不是人君氣度!”

“你說誰是廢人!”不等李憶回應,李憫先暴怒,一把把秦緣琇推倒。

“唉,秦氏,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可惜他并不值當你的情義。”李憶嘆息:“你先下去吧,本王有話要和二哥說。”

“我與你無話可說!”李憫怒吼。

“如果是關于阿繡呢?”李憶好整以暇地道。

“關于我?”秦緣琇不解道。

“滾!”李憫氣急敗壞地道。

秦緣琇含淚一步三回首地去了。

“阿繡,呃,其實我更習慣喚她安安。”李憶淡然坐到李憫身邊道:“安安她現在很好。來你這兒之前我剛陪她去太液池散了散步。太液池畔的桂花開了,安安見了,說她很想吃桂花糖做的東西,桂花糖藕啦,桂花舔酒釀啦,水晶桂花糕啦。可是我不讓她吃。因為她的病不能吃甜食——這你從不知道吧,二哥。”

“夠了,不要說了!”李憫捂住耳朵。

“二哥,讓我猜猜,你恨我搶走她,你也恨她沒有把自己就是阿繡這事兒告訴你吧,對不對?”李憶湊近他問。

“一定是你在中間做了什麽,是吧,啊?你做了什麽!”李憫摸索着想對他揮拳。

李憶側身讓過:“曾經,她嫁于你前,曾給你寫過一封信,你還記得嗎?讓江越送給你的。”

“一封信,江越送的……”白布遮擋住大半面容,李憶看不出李憫神色,只聽他疑惑思索:“對,我想起來了,是有那麽一封信……可是,這信裏并沒講她就是阿繡……我明白了,李憶,是你,是你換了這信是不是!”

李憫說着,爬起來又想揍李憶。

他這模樣,誠然不似作僞。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紫蘇說安安寫了一封信向李憫言明真實身份,江越也說有這麽封信,并把這封信原封不動地送到李憫手中,李憫也看了這信,卻說這信裏面沒說安安就是阿繡……李憶愈發想不明白了。

還是讓謝岫再探探安安的口風吧。

“二哥,別激動啊。”李憶起身避過李憫,腳輕輕在李憫腿彎一點,便讓李憫摔了個狗吃/屎。“二哥,你知道嗎?可憐安安一直以為你是知道她就是阿繡的。她一直以為你不喜歡她呢。

“阿繡!”李憫握拳于地上捶打:“我怎會!自從五年前,我對她愛入骨血!”

“唉,她孤零零一個人在你的後宮中,見你大婚之夜甩袖離去,見你寵愛一個又一個女人,見你與她的侍女恩愛生子,見你魚肉她的百姓,無法想象她的心情啊。”李憶說出這話,其實自己心中都在痛,但還的堅持着說:“啊,你也不知道吧,阿繡百戰功成,周身上下傷痕累累。當年為了嫁給你,她動用秘術,把那傷痕退盡,重生了一層肌膚出來呢。”

“聽說那重生肌膚之痛,不啻于剝皮抽骨呢。”李憶附唇到李憫耳邊說。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讓阿繡吃了這麽多苦!”李憫崩潰了,他摸索着試圖抓住李憶:“她也與你有舊,你怎就狠心這樣害她!”

“害她的,從來就只有你!”李憶也控制不住情緒了。他再次把李憫踢倒:“我從沒替換過那封信!李憫,你該好好想想,到底是誰作弄了你!”

“不是你?除了你還會有誰!你休想推脫!”李憫吼道。

“我可沒那本事,能把到了你手裏的書信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李憶眼波流淌:“你難道不該想想你身邊那些手眼通天之人嗎?他們是全然忠心于你,還是另有所圖呢?如若他們想要調換安安的信,想來易如反掌啊。”

“什麽手眼通天之人?”劇烈的情緒波動之下,李憫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譬如說,”李憶緊盯着他:“那給你蠱蟲之人,又譬如說,當年在北疆,十二月之戰之前,給你那種秘藥——就是吃下後讓你我容貌互易的那種秘藥,那個人。這二人我猜是一人吧?嗯?”

“不,不是他們,怎會是他們,不是!”李憫茫然呢喃。

他們?看來不是一個人。會是誰?

然而無論李憶再怎樣誘導,李憫咬緊牙關再不吐露半字。

李憶看今天是問不出來了。“時候不早了,那弟弟就先回去了,安安想來還等着我用晚膳。”他扯扯嘴角,撤出個滲人的笑:“啊,光顧着說話了,忘了把人給你叫進來。怕你孤單,我把你的煥兒和紫蘇夫人給你送來了。”

說着拍拍手,外面的侍衛便把紫蘇和煥兒推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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