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創有點兒不爽。

不僅因為車被搶了，還因為搶他車的人本質上行為并沒有任何不妥。吃了虧，卻不占理，難免覺得憋屈。

但最讓他覺得介意的點在于，搶了他車的人，他認識。

不單是認識，而且本來就不怎麽喜歡。

當然，人家是不認識他的。畢竟課堂上兩百多個學生，而這位老師上課時基本不擡頭往下看。

。

林創一直很後悔在大二時因為一些無聊的原因選修了藝術鑒賞。

這門課莫名搶手，讓林創對其産生了誤解，以為會很有意思。而當他第一次興致勃勃走進課堂，很快就發現自己完全理解錯誤了。

他覺得講臺上站着的那個人不是老師，而是一位催眠大師。

說話聲音低沉，平板，毫無激情，并且基本都在照本宣讀，內容及其枯燥無味。

但教室裏有不少女生卻是格外興奮。當老師說道“究竟什麽是美呢”，底下立刻隐隐有笑聲傳出。

而林創只想翻白眼。

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這門課為什麽如此搶手，并且明明跨了院系但如今課堂上坐着的幾乎全是女生。對在座的姑娘們而言什麽是美呢，自然是講臺上那個低着頭看着課本長得高高瘦瘦的年輕講師了。容貌俊朗又生得白淨，偏偏氣質嚴肅甚至有點兒禁欲，讓涉世未深的少女們紛紛小鹿亂撞。

對此全然不感冒且因為微妙的嫉妒心理有點兒反感的林創在中途不幸睡着了。

他就坐在第三排，正中央，腦袋一磕一磕了好久終于沒穩住，“咚”一聲額頭砸在了立起的書本上。書本又“啪”一下倒在了桌上，那聲音瞬間吓醒了教室裏至少幾十個人。

衆人循着聲音紛紛向他看過來，而猛然驚醒的林創正忙着用袖子擦嘴邊的口水。

講臺上那個人擡起頭十分短暫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便又立刻若無其事重新把視線落在了手中的課本上，繼續毫無感情地朗讀起來。

林創低下頭，并且臉燒得不行。

他的左前方不遠處有個身材嬌小的姑娘正捂着嘴笑個不停。那是林創會選這門課真正的原因。

而現在，他已經給人家留下了極其傻×的第一印象。

。

那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這老師最大的優點就是上課從不點名，所以林創在意識到那姑娘對自己完全沒意思後理所當然地開始逃課。

逃了整整一個學期，臨近期末，依舊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美”的林創收到了一份群發郵件，提醒他記得補落下的小作業。一共十二份，附件裏還很體貼的帶了作業要求和打包的素材。

因為學習态度不端正長期醉生夢死而不得不瘋狂臨時抱佛腳的林創面對着突如其來的噩耗欲哭無淚。

他熬了兩個通宵，神志不清對着文檔胡言亂語，搶在死線之前完成了其中七份。然後他在發送作業時聲情并茂寫了五百多個字，對自己無法完成全部作業的理由進行了一番捏造，又涕淚交加懇求老師高擡貴手自己做牛做馬無以為報。

幾天後他緊張萬分上教務系統查詢了自己這一科的平時成績，59分。

這分數太刻意了，林創氣得七竅生煙。但想要去讨個說法，仔細想想又發現自己其實并不占理，于是更加窩火。

好在最後的期末考試雖然他也基本亂答，但分數還算不錯，兩項成績綜合過後低分過關拿到了學分。

林創後來特地問了幾個同學，發現自己這樣的情況并不是孤例。幾個平時瘋狂逃課期末作業胡亂補交的學生平時成績都卡線不及格，但最終考試成績都還過得去，沒人重修。

林創覺得這個老師有點兒心理變态。

若是當初平時成績能多給林創一份，結果不會有改變，但他必定感恩戴德從此對這位仁慈的人民教師大唱贊歌。

但這人偏不。他就是要故意膈應人。

而林創依舊是連讨伐都理虧。

就像這次的自行車一樣。氣得牙癢癢，奈何人家也沒做錯什麽，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憋屈至極。

。

那之後林創一連遇上三輛車，全都是開鎖以後才發現有質量問題，沒法騎。煩躁至極的時候他父母偏偏又打電話過來催促。迫于無奈他只能一路小跑過去，等終于趕到已經滿頭大汗。

接着就被一陣批鬥。

大清早的，衣衫不整，頭發淩亂，上氣不接下氣，甚至眼屎都沒擦幹淨。形象如此糟糕，要怎麽帶他去見領導？

林創一聽，頓時炸了。

說好的一個星期嚴格來說還差一天，突然襲擊又倒打一耙，太無理取鬧了。原本就心情惡劣，在至親面前難免不善克制。林創當下臉色就不好看了。

眼看兒子就要發作，剛才還在教訓他的林太太立刻緩和了态度。

林創什麽脾氣，他媽最清楚不過。這小子平日裏都挺好欺負，不過得注意要适可而止。從頭到腳随意揉搓可以，尾巴不能亂踩，不然說爆就爆，超兇。好在就算爆了，順毛摸兩下也很容易就服帖了。

林創特別的吃軟不吃硬。頤氣指使他絕不屈服，但對着好聲好氣的無理取鬧，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面對着進入倒數計時即将爆炸的林創，林太太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和你爸主要也是想你了，”她說着伸手整理了一下林創的鳥窩頭，“知道你找工作忙，所以離得那麽近也抽不出時間回來陪陪我們……”

林創蔫兒了。

他是本地人，但學校和家在城市的兩個角落，回去一趟單程坐車兜兜轉轉至少兩個多小時。雖說如今學校基本沒什麽事兒了，但也正因如此，他可以一個人霸占一整間宿舍，特別爽。對比之下，回到家必定要被爸媽管頭管腳，多不自在。

如今見着老媽用這樣的語氣神情訴說對他的想念，難免心虛又自責。

眼看他态度光速軟化，林太太又說道：”哎，你還記得程老師吧？本來我們是想着今天正好有機會，帶你去和他見見面，聊一聊。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唉，也不勉強，唉。雖然我們已經和程老師說好了，他應該可以理解吧……”

“……”

林創無語了。

。

林創坐在會客室的沙發角落，眼觀鼻，鼻觀心，保持微笑，默不作聲。

身邊三位中年人相談盛歡。

所謂的程老師，其實是C大的副校長。只是林創父母認識他老人家的時候他還沒發跡，叫了幾十年老師，習慣了。當年的程老師和他們家住在同一個弄堂，每天早上都會到林老板的點心鋪子吃早飯。每次一進門話都不用多說，雙檔湯就立刻端上了桌。程老師不愛吃姜，于是林老板每天單獨給他用不摻姜絲的鮮肉包兩個百葉包。

等林老板娶妻生子有了小林創，程老師還免費幫忙補過課。到了逢年過節，還會給林創小朋友包紅包。

後來弄堂拆遷，各自搬家後離得遠了，聯絡也就少了。但曾經多年情誼終歸還是在的。

他們聊得歡，林創卻是坐得無比難受。他在跟着父母過來之前被勒令回宿舍換了身衣服，還重新洗了臉抓了頭發。如今看起來人模人樣，但林創自己卻覺得不太舒服。

他上身那件衣服是林太太新買的，穿着倒是精神又大方，可後領那個标簽特別刺，戳得人巨難受。

就這麽坐着聊了二十多分鐘，往昔也回憶得差不太多了，程老師主動提起了正題。

“我們圖書館正好有個女老師懷孕了，要休産假，”他說，“确實是想再招個人。”

林創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

那之後，他們完全沒問林創本人的意見，已經替他整個規劃好了一切。

程校長說，現在學校裏就算是招聘普通行政人員，也都是研究生起步。但好在政策上對本校畢業的學生要求可以适當放低。但他希望林創最好還是可以趁着工作間隙讀個本校的在職研究生。現在暫時先讓他去圖書館的采購科學習一段時間，以後看情況争取能把他調到更有發展潛力的崗位上。他還說，林創多少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只要小夥子自己願意争氣多努力，能幫的他一定會幫。

林創簡直不知所措。到這一步，已經是騎虎難下。再提出反對意見，顯得有些不知感恩狼心狗肺。

那之後，他父母又提出一起吃頓飯，程校長欣然應允。

。

一行四人走在校園裏，突然不遠處傳來“嘭”一聲響。

林創下意識回過頭去，接着立刻皺起了眉頭。但很快，他又笑了。

就在距離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一塊空地。裏面幾個運動少年正在練習運球過人。可能是因為技術不佳，那籃球十分突兀地滾到路中間，有個騎自行車經過的倒黴蛋為了避讓，摔了。

林創皺眉是因為看見有人摔跤，笑是因為看清了摔跤的人是誰。

他在心裏暗爽。哈，讓你搶我的自行車！

與他同行的程校長倒是立刻露出了擔憂的神情，快步向事發地點走去。

“謝老師，你沒事吧？”

原來他姓謝。林創當年選課的時候自然是見過這位年輕教師全名的，但時隔兩年，早就忘了個一幹二淨。

謝老師搖了搖頭，站起了身後拍了拍灰，又扶起了自行車。看起來确實毫發無傷。

林創也跟着往前走了幾步。

雖然受害者沒有受傷，但身為校長難免要對肇事者批評教育幾句。畢竟這兒不是操場也不是球場，哪怕場地還算空曠但緊緊挨着道路，實在不安全。程校長逮着那兩個練習運球的學生就開始唠叨了起來。

林創當然沒興趣聽這些。

他偷偷瞟了幾眼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謝老師。

只見這人皺着眉頭前前後後檢查了一遍自行車，接着似乎是想要同喋喋不休的程校長打聲招呼然後立刻離開，但又苦于不知該如何打斷他的訓話。于是他只能站在程校長身後來回轉悠，擡起手又放下，幾次欲言又止，模樣十分苦惱。

而程校長全程對此毫無所覺。

林創為了忍住不笑出聲表情都有些扭曲了，只能努力低下頭擡着手抹鼻子。

若換做是林創自己，這種情況直接加大音量喊一嗓子就能簡單輕松立刻脫身。也不知道這個課堂上嚴肅又不茍言笑的家夥到底在糾結什麽。

也許是覺得就這麽站着尴尬又無聊，謝老師低頭四下看了圈，把滾在路邊至今無人問津的籃球撿了起來。他看了看球，又看了看還在被訓的學生，接着百無聊賴原地拍了兩下。

動作很生硬，一看就是個門外漢。

林創也無聊，于是默默看着他拍皮球。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人技術如此差勁。幾次之後那球不巧在落地時磕在了他的鞋上。

林創上一刻還在為此發笑，下一一刻就被改變了角度突然襲來的籃球猛然砸中了面部。

“嗷”一聲慘叫過後，四周突然安靜，而他頭暈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