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很不對勁。

林創不覺得楊花落盡會在身份問題上欺騙他。眼前的這個人無論年齡還是氣質，都很難帶入美院在校大學生。但他又确實擁有楊花落盡的手機。若是小偷，大可以立刻關機，怎麽還會選擇接聽呢？

這莫不是有什麽別的誤會。林創在産生了這樣的懷疑後，又開始有些羞愧，擔心自己會不會太過失禮。明明當初說得那麽好聽，可如今見人與想象中差距巨大，就暗生抗拒。

可無論如何，他心中對于楊花落盡的感情，同面前這個人始終無法重疊，完全割裂。

林創看着面前這個陌生人，心亂如麻。

。

雖然流了不少血，但面前這個人受傷并不如看起來那麽嚴重。

随車的醫護人員為他做了一些緊急處理。之後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他竟悠悠轉醒了過來。

林創見狀，趕緊俯下身去：“你還好吧？感覺怎麽樣？”

對方精神狀态不佳，一副視線難以聚焦的模樣。他茫茫然盯着林創的臉看了一會兒，表情寫滿了莫名。

旁邊的一位醫護人員見狀，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能看清嗎？看清眨眨眼？”

那人緩緩眨動了兩下眼睛。

林創見狀，終于松了口氣：“太好了。”

那人的視線又落在了他身上，看模樣像是想要張嘴說些什麽，但因為傷情，只發出了一些古怪的聲音。

“馬上就到了啊，你別亂動也別用力，好好躺着。”醫護人員出聲叮囑。

這人又眨了眨眼，接着再次把視線落在了沒有穿白大褂的林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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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創趕緊向他解釋：“那個……你好，我就是林創。”

對方一臉茫然。

“就是那個……更高更富更帥。”

早知道當初就不起這種名字了，在現實中自我介紹時可太羞恥了。

期待許久的第一次見面，自我介紹居然是在救護車上進行的。這樣的展開，讓林創的心情已經無法用複雜來形容。

他覺得很不真實。對如今發生的一切，也對躺在面前的這個“楊花落盡”。

在剛意識到楊花落盡出了車禍時，他心髒都瞬間緊縮了。可如今對着面前的傷患，比起心痛擔憂，更多的卻是不知所措。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薄情，當初的情話又是否确實說得太滿了。

在曾經剛見到謝多多時，他尚且因為見光死而痛苦萬分，強烈地感受到了拒絕抵觸無法接受之類的情緒。可現在的心情完全不是這樣。那與滿意或者不滿意無關，只是單純的覺得不太對勁。

他完完全全沒有辦法把這個人和他所喜歡的對象重疊起來。

林創在心中自我安慰。一定是因為受了傷，才讓“楊花落盡”看起來與網絡上所展現出的氣質如此截然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大腦受創，對方一副理解不了林創在說些什麽的表情，甚至微微皺起了眉頭。

林創不再繼續解釋。

他恍惚間腦中反複出現的，是方才見過的另一個人的模樣。

謝楓飏一臉驚詫的隔着車窗看他。他當時在說些什麽？他又究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

下了車後的一切都很混亂。

傷患被擡上了移動病床後又被推進了手術室，而留在原地的林創徑直被護士領去了收費臺。

看着需要預交款的數額，林創目瞪口呆。倒不是不願意，而是他如今确實拿不出那麽多。因為擔心楊花落盡的狀況，他同人打商量，能不能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去借錢，手術提前先做起來。

對方是個已經上了年紀的大嬸，看起來比蘇老師年輕不了幾歲，但為人要雷厲風行許多。

類似的事情她顯然已經見過太多，見林創那慌亂的模樣，還反過來安慰了他幾句。讓他不用着急，先填一下單子然後幫忙聯系傷者的家人。

林創唯一能找到的人只有謝多多。可不知為何電話卻打不通，提示關機。于是林創只能先在消息裏留言，把事情經過簡述了一下後留了醫院地址，讓他有空趕緊過來。

家人聯系過了，到了填表的部分出現了更尴尬的情況。林創連傷者叫什麽名字都說不上來。楊花落盡的手機雖然在他身上，但設置了密碼，打不開。所以也沒法從裏面查看到任何信息。

“你不是他的朋友嗎？” 大嬸十分不解。

“我們是網友……”林創小聲解釋。

于是大嬸又風風火火帶着林創到了急症手術室的門口，開始翻剛才清理出來的傷者随身物品。

一看吓一跳。這個人寬大的褲兜裏，居然藏着整整八臺品牌型號各異的手機。

“你這朋友怎麽回事？”大嬸皺着眉，“他居然還有兩個錢包啊……”

打開錢包，裏面基本沒現金，卡倒是不少。其中一個錢包裏還塞着張身份證，拿出來一看，是個姑娘。

林創咽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

“算了算了，”大嬸一擺手，“你現在身邊有多少錢？”

林創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他現在不想給那個躺在手術室裏的人墊付醫藥費了。他想立刻從這裏離開，回到方才的廣場雕塑前。他覺得他會在那兒遇到一個人。這個人今天有一個重要約會，但卻掉了手機。

如果可能……林創希望那個人是謝楓飏。

。

“林創？！”背後突然傳來一身呼喊。

一直以來都對聲音并不敏感的林創在聽到的瞬間，心裏突然就亮堂了。

他趕緊轉過身去。醫院的走道人來人往。在越過人群的走廊另一端，站着那個林創方才想起過的人。

因為那一聲大喊，許多人都回過了頭往那邊看。沐浴在衆多視線中的那個人，目光只停留在林創一個人身上。就像他一貫以來那樣，旁若無人。但如今他眼裏有他。

他看起來氣喘籲籲，并且滿臉焦急。

當林創與他在走廊兩端對視了幾秒後，對方立刻再次邁開了步伐，向他奔跑了過來。

。

“你沒事吧！”謝楓飏在站定後立刻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還伸出手來扶着他的肩膀試圖把他翻個面。

林創呆呆愣愣搖頭。

“沒傷着？”謝楓飏不太放心，“你确定？檢查過了？”

林創被他推着三百六十度轉了個圈，再次站穩後回過神來：“不是，那個……”

他沒說完。

因為謝楓飏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毫無預兆地伸出手臂，把他攬進了懷裏，抱住了。

林創呆了一下，趕緊也擡起手來，摟住了他的後背。

太沉了。比謝楓飏家的那只貓壓在他胸口上的時候更沉得多。林創覺得他不是在擁抱自己，而是因為脫力所以只能挂在自己身上。他一定吓壞了。

原來如此。他早該想到的。

哪有那麽多巧合。此刻裝在口袋裏的那臺外殼破損的手機，其實早在圖書館時他就已經見過了。難怪這個一直獨來獨往的人會突然對他産生興趣，難怪他喜歡他。

也難怪與謝楓飏接觸的越多，越沒法堅定地讨厭他。

林創曾經說過的話都是真的。

雖然中間曾經有過波折，他對他一度反感，幾次生氣，甚至單方面大罵過。

但他就是會喜歡上這個人的。以為他是個可愛小女生時覺得喜歡，知道他和自己性別相同時還是喜歡。然後，脫離了網絡世界，就算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就算當初雞飛狗跳，就算心裏認定了只要和他多接觸肯定沒有好事。他也依舊在心裏暗自期望過，楊花落盡如果是謝楓飏就好了。

這個真相如此意外，又何其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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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的不是我呀……”林創終于想到要解釋，“我沒有被撞。”

埋在他肩膀上的腦袋微微動了動，好像是在點頭。

林創悄悄比較了一下，發現加上那一點點增高鞋墊以後，這個人的身高好像還是以微弱優勢勝過了他。

“吓死我了，”謝楓飏說，“地上好大一灘血，那車頭上還撞出了一個大坑。問了路人，說只有一個人受傷。……真的吓死我了。”

林創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我好好的，車禍和我沒關系。”

他其實現在心裏特別亂，一大堆想法。有一點兒小驚喜，覺得心口特甜。但與此同時又有點兒膈應。他覺得謝楓飏應該要給他一些說法。

可看着這個人為了他如此擔驚受怕，就只能光顧着心疼了。

他和他網戀男友的第一次線下見面，與想象中全然不同，一波三折，亂七八糟，令他不知所措。地點、對象、經過，都怪怪的。

但好在此時此刻，當他用手安撫性的揉了一把對方柔軟的短發，心中逐漸蔓延開的，是一種名為幸福的情緒。

“你瞞得我好好慘。”林創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謝楓飏身體一僵。

緊接着，在他做出更多反應以前，他們身後傳來了一位大嬸的聲音。

“……小夥子你錢還付不付了啊？”

。

林創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如此感人肺腑的畫面。

一個人，被偷了手機，還幫小偷墊付醫藥費，這是什麽樣的精神。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立刻報警。

警察來了以後，他們在醫院走廊裏做了簡單的筆錄。

事情經過如今梳理一遍還挺好笑。謝楓飏秉承着“單車也很方便”“不想找地方停車”的思路，和林創一樣是騎車然後換乘地鐵過來的。

因為随身攜帶了錢包，所以一直到買完飲料想給林創發消息，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消失了。他一路往回找，到了地鐵後聯系了站臺人員。工作人員替他報了警，又查了監控。但還沒等找到頭緒，他算算時間覺得林創估計該到了，就先急沖沖趕回來了。

在雕塑前等待的時候因為心情過度緊張，他這個一貫就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對不遠處馬路上發生的慘案毫無所覺。後來等着等着時間都快過了林創依舊不見蹤影，這才發現不太對勁。

眼見林創坐在救護車上被帶走，謝楓飏頓時吓得魂飛魄散。趕緊打了車追了過來。因為出租車不能闖紅燈，所以才晚了些。

至于那小偷為什麽沒有關閉謝楓飏的手機，理由十分好笑。謝楓飏的手機關機鍵卡住了，按不下去。謝楓飏還對林創的來電做了特殊處理，鈴聲音量巨大且伴随振動。小偷不勝其擾，一不留神，便出事了。

得知林創會跟着一起來到醫院的理由後，謝楓飏皺了很久的眉頭。

他在警察跑去找醫生了解情況時偷偷問林創：“那個人長什麽樣？”

林創仔細回憶了一會兒：“黑黑的，像個農民工。但因為臉腫起來了具體什麽樣看不清。”

謝楓飏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就算我這樣的不是你的菜，那也比他好一點點吧？”

“……”

林創初時想笑，但很快，臉漲得通紅。

這個人原本大概是想要給自己拉高一點分數。但他的話題勾起了林創太多的回憶，使他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劫後餘生的幸福感逐漸退去，他開始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