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花重現
雅舍二樓長廊零零散散站着不明就裏走來湊熱鬧的人,紅衣翠裳,錦衣華服掩映其中。
“吵什麽吵,死人了不成,擾了小爺的清夢。”
一男子披着玄色長袍,只在腰間松松打了一個結,臉若冠玉、面若桃花,端的是一副好皮囊,接連打了幾個哈欠自書字號摔門而出顯出極大的不耐之色。
瞥到煙雨宿柳樓正主涼槿身旁的華服男子,他悻悻然撇撇嘴幹笑着打了一個招呼“五哥。”
蕭珩掃了他一眼不悅之色溢于言表,涼槿扯了扯他的袖口,方不再理會踏門而入,蕭瑀讪讪尾随其後,看到屋內詭異至極的景象大駭,睜大眼睛喃喃道“真的死人了?”
四間雅舍陳設布局個有千秋,棋字雅舍,闊朗清麗,闊口梅瓶中插着擠擠挨挨的大束桃花,翠色蝦須簾輕垂若陌上青煙氤氲迷蒙,一盤上好的藍田暖玉黑白棋子左右對弈,是盤殘局。
女子身穿藕荷色襦裙外罩銀紅色紗衣,梳了如意雙髻,兩側各插一支點翠朱釵,化了精致的妝容,雙手交叉置于腹部,嘴角含了一絲淺淡的笑意,衣裙散落着慘白的梨花瓣,安然躺在繡榻上。
若非已然冰冷的體溫任誰都以為佳人正午後小憩而已,碎玉雕花窗半開,微風吹來,一地梨花瓣觸目驚心。
這在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煙雨宿柳樓安靜的有些詭異,雖是炎炎正午,日頭正烈,但屋內諸人皆感覺頭皮發麻,脊背後透着森森寒意。
貼身侍女九兒蜷縮在地毯上,雙目因為極度恐懼而黯淡無光,撲在馮媽媽懷中嚎啕大哭。
“怎麽回事?”蕭珩鎮靜如常的一句話安了不少人的心。
“姑娘…姑娘起先說渴了,但茶水…已涼透,我…我就去燒熱水,姑娘又吩咐我去碧沅姑娘處去取桂花蜜,昨兒…貴客相邀…給忘了,起先進門只道姑娘是睡着了,并未相擾,後來…後來我尋思姑娘睡了許久還是叫一聲的好,誰知…誰知…”
九兒一段話說的斷斷續續,不停的抽泣,鮮少露面的涼槿打量着芙蕖的屍體不知在想什麽。
他凝眉思索環顧鋪滿繡榻慘白如雪的梨花,隐在寬大衣袍裏的手用力攥緊她的手似安慰一般,沉聲吩咐“隔離現場,仵作驗屍後再做定奪。”
一炷香的功夫偌大的煙雨宿柳樓是不曾有過的寂靜與空蕩,烈日當空一瞬的功夫卻烏雲蔽日,狂風大作,長廊上的紅色紗幔随風舞動似噬人的藤蔓充斥着血腥的味道,雕花窗随風咯吱咯吱作響。
轉眼下起了細碎的小雨,雨滴打在銀紅色的窗紗之上慢慢氤氲開來如一滴滴血花般刺目,穿窗而過的風吹起繡榻上的梨花瓣漫天飛舞。
蕭瑀整了整衣襟,束好腰帶,瞧着安靜躺着的女屍在梨花的襯托下臉色白的可怖,紅唇泣血胭脂色,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雨勢漸急這在春日并不多見,只聽腳步聲疊起,夏侯瑄和景皓伴幾個侍從一同入門,給他們見了禮,仵作忙不疊的走到繡榻旁驗屍。
蕭珩不動聲色看了看景皓,黑色錦衣被雨水打濕大半個肩膀“公子遣我查看是何情況?”
“退之也在?”
景皓冷然看了蕭瑀一眼,他幹笑了兩聲“是我請二哥來聽曲的。”
“胡鬧!”
“不過是聽曲散心,五哥你莫要小題大做。”
蕭瑀急急辯解,求助看了景皓一眼,他俯首回禀“公子身體不适已經回府。”
說話間仵作仔細驗屍之後恭敬回道“無傷無痕,并無任何中毒之兆。”
景皓走至窗前探看了一下雨勢,愈發急促的驟雨打散了窗棂上沉積的污垢,隐隐有不知名的香氣傳來。
伸出食指在窗棂上摸了一下,淺褐色的液體,藍田暖玉棋子因着臨窗濺上點點雨漬,黑白對弈白子稍占上峰,幾塌旁是幾片打碎的茶盞白瓷片。
九兒因為極度驚吓已經随馮媽媽下去歇息,只有碧沅陪着涼槿,夏侯瑄問道“芙蕖姑娘今日可有客?”
“不曾,今日因我以文會友,芙蕖瞧了一會就回屋歇了。”
聽完碧沅柔聲回禀,沉了臉色思索了一會問道“芙蕖姑娘今日在大堂應不是這身裝束?”
碧沅擡眸望了他一眼雖是疑惑還是如實回答“确如大人所言,她昨兒自鳳還裳新取了鵝黃色嫦娥紗衣很是喜歡,今早穿的是那套,但九兒失手打翻了茶盞,她一向洗潔雖是幾滴回屋重新梳洗也是有的。”
他使了一個眼色早有侍衛打開精致的雕花衣櫃,衣櫃分了兩側,左側是折疊整齊的各色衣裙,右側底側有個一尺來高的木格,淩亂的放置着一些衣服,應是換洗衣物,那件鵝黃色嫦娥紗衣夾雜在其中。
雨勢漸小,而屋內并無多少有價值的線索,一切是如此的合理有序“屍體着人運至義莊,壓後審理。”
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的景皓沒來由的問道“芙蕖姑娘善用哪色棋子?”
“芙蕖慣用黑子。”
雕花窗大開,一徑梨花粉雕玉琢,臨窗兩顆碩大的梨花樹殘敗的七七八八抽出新葉,景皓猛然似想起什麽快步走到繡榻前仔細端詳着女屍,雙指凝聚內力正點芙蕖的額心。
片刻功夫額心隐隐約約一朵泣血的梅花妖冶絢爛,有什麽在腦中一閃即逝想抓又抓不住的心悸,最後一字一頓的吐出三個字“百花案!”
屋內重又恢複死寂,一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鉛色的雲自錦雁城東方似金兵甲胄黑壓壓一片壓過來,悶悶的似乎有一口氣凝結在喉嚨中,壓抑的整個身子透不過氣來。
景皓一句百花案無形中讓屋內更是籠罩上詭異的氣氛,百花案懸而未決近十年之久,世人皆對這三個字趨之若鹜。
蕭珩自始至終都是面沉如水的态度,低聲對涼槿說道:“你随我去王府小住幾日。”
雖是慣有溫和的話語但不容質疑的态度更像一道命令,她心下微微一動,那聲好字幾欲脫口而出,無論是溫情還是假意有個人站在她的身前為她擋風遮雨擔憂她的安全已然足夠。
她極愛笑尤其是一雙丹鳳桃花眼笑起來勾人心魄,但那笑是一枚銳利的毒針慢慢刺入心底,無聲無息,那是一個殺手最基本的本能,如今遍布冰淩的瞳孔有一泓涓涓細流緩緩流動,柔軟溫順轉瞬即逝“不牢王爺挂心,我在這裏很好。”
瞧着她垂下眼簾,蝶翼般的睫毛撒下淡淡的陰影是少有不要強的時候,微微嘆氣“是我思慮不周,王府規矩多你這般性情自是不慣,去京郊別苑也好。”
涼槿淡淡撇過屋內的衆人施了一禮緩緩走出房門,蕭珩追至門外一把攥住她的皓腕,凝脂軟膩,心頭微微一蕩沉聲道:“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旁人不清楚難道你還不清楚我的身手?”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江湖中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況無名無分,沒由來讓旁人笑話,徒增事端,污了王爺的清明就不好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他手下的力道不由加重顯然是動了氣“你是我的人,誰敢對你不敬。”
“你的人?”她好笑的反問接着不以為然的問道“什麽人?你可會娶我?”
攥在她手腕上的手一頓然後慢慢松了力道,他淡淡自嘲既而又是那個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寧王。
涼槿揉了揉發痛的手腕心裏空落落的發慌,因為熟悉所以百無虛發直中要害,但她似乎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高興。
“妄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裏既然出了命案萬沒有再次伺機行兇自投羅網的道理,何況是否為百花案還未有定論,你若實在不放心,我去清影山莊小住幾日,他們莊主與我有幾分交情。”
所謂關心則亂,一時失了分寸,江湖中事他不欲多問颔首應答,百花案尚未定論這錦雁城怕是不安穩了。
“回來了?”
平淡溫和的一句話,扶黎似乎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充耳不聞,正望着雕花格窗外的一枝頹敗的梨花出神,香爐裏的香已經燃盡,濃烈的梨花香不顯清冽反而是刺鼻的頭疼。
“奴家參見二宮主。”紗衣委地,款款下拜,眼中的驚喜壓過了驚異之色。
扶黎無奈的搖搖頭,蓮步輕移,懶懶斜靠在軟塌之上,青綠色的紗衣松松斜下露出一點香肩,雪白皓腕上垂着通透水潤的碧玉手镯,發髻上插了幾朵梨花,幾縷松垂下來的發絲噙在嘴角,媚眼如絲,勾魂奪魄“何事勞駕二宮主大駕?”
“十年期限已到,閣主已允我沉冤舊案,順道調查百花案。”
“可……”涼槿收起戲谑之态,微啓朱口被扶黎出言打斷“此事與你無關,乃為家事,我不想牽扯劍閣中人。”
自知劍閣的規矩勿問少言,只需服從命令即可,起身坐到扶黎旁邊,撚了一塊桃花糕吃了幾口,聽候差遣。
“倒是巧了,案發眼前,無知無覺,有人把心思動到這裏來了?”
“并不盡然,許是巧合,我們行事隐秘,芙蕖也并非劍閣之人,引蛇出洞也好殺雞儆猴也罷,都不是好棋。”
芙蕖來的時間并不長,與她交情也不深,但總歸是條無辜的人命“這件事處處透着詭異,寧王、裕王、逍遙王……加之其護衛親随皆是此間高手,更遑論劍閣暗衛,神不知鬼不覺抽身而出當真如傳言所言,宛若鬼魅作祟。”
百花案就像追随雁月揮之不去的魔咒,因死屍周圍鋪滿應季的花瓣,額心一點紅梅,故稱為百花案,無傷無痛安靜祥和更似一場未完的夢靥,無蹤無際可循,不是懸而未決而是無法裁決。
“左不過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嘴角噙着淺淡的笑意眼底一片死寂“第九十四例。”
“近日江湖中死于百花案的皆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一時紛争動蕩不斷,淩波猜測閣主不會坐視不理,讓我親自盯着,是以今日芙蕖的屍體我已着人在暗中掉包,運至清影山莊。”
“嗯。”扶黎滿意的點了點頭忽又想到什麽事情“你和淩波今年的追魂令還未派發,若無指令,不必出手。”
“是。”
“蕭珩對你很不錯。”她閑話家常一般淡淡說道。
“不錯?各取所需,互相算計,難不成動了真情?他可是寧王,沉溺兒女私情,溫柔富貴鄉?呵,這戲演的連我自己都信了。”
“你确實信了,還對他動了情,不是嗎?”
涼槿一愣手裏的瓷杯跌在地上摔了粉碎,如四散的白梅花跌的心頭微微一震,寒裏發冷,徹骨的冷。
“我沒有!”
“大概你對他的感情已經超出你的算計,若他真是良人,未嘗不可。”扶黎話鋒一轉“白翎在闵舟暗殺了幾個寐訣的影衛,身上有寧王府的令牌,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