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梨花落

薔薇花架枝葉繁茂,郁郁蔥蔥,清風亭置了一張湘妃竹編的如意回文樣式的塌子。

白媚兒穿着粉紫色的紗衣,發髻斜插一支五鳳金步搖,端着冰好的酪子慢慢品着,葛菀在旁拿着羽扇不緊不慢扇着。

一宮女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娘娘饒命,奴婢不知宮衣為何勾了金絲,望娘娘明察。”

“哦?你這意思是本宮不夠明察?”她吃完最後一口酪子葛菀趕忙接過青花瓷碗。

“奴婢并非此意,娘娘饒命。”

任由小宮女額頭磕的血肉模糊,她只是以帕掩口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好整以暇瞥了一眼不做任何應答。

“什麽事惹愛妃如此生氣?”蕭玦笑着走來。

白媚兒正欲起身被他一把握住柔夷擁在懷裏低語道“不過是個奴才,氣壞了身子可怎麽的了。”

說完極為厭惡的瞥了一眼那個宮女“拉下去杖斃。”

斜飛入鬓的柳眉勾起,藕臂勾着蕭玦的脖頸,紫紅紗衣緩緩滑落露出一點香肩,嬌笑着卧在他懷中道“皇上,薔薇剛剛打苞,些許日子也不見盛開,許是花肥不夠,不如讓她積些功德祭祭薔薇,興許還能開上幾朵供臣妾把玩。”

濃膩的甜香,微勾的眉眼,他俯下身子吻了一下粉白如珠的耳唇,淡淡的呼吸噴灑在耳廓旁邊,白媚兒連連求饒,一颦一笑萬種風情,欲說還休,沙啞的嗓音戲谑問道“朕可是要讨賞的,嗯?”

“皇上……”白媚兒臉頰飛過紅暈,埋在他懷中吳侬軟語輕聲說了幾句什麽,蕭玦吻了一下她的額心陰鹜的眸子剎那之間神采奕奕。

耳聽薔薇花叢枝葉顫動,尖細的聲音厲聲喝道“何人在此驚擾聖駕!”

蔥蔥枝葉中探出一個嬌俏麗人,鵝黃色紗衣,裙裾稀疏繡了幾支粉色桃花,藍紫色宮縧打了雙琵琶如意結,頭上戴着各色時鮮花卉編制的花環,低着頭極不情願的往前一步步挪向清風亭。

扶黎尾随其後,挽着的柳籃中橫七豎八放着不少鮮花,幾只蝴蝶若即若離圍繞着花籃飛舞,低順着眉眼屈膝下拜“參見皇上,貴妃娘娘。”

“都起來吧!”蕭玦整理了一下龍袍,眸光在扶黎身上轉了一圈,定在花籃上似笑非笑道“芩兒,朕派人千裏迢迢自乾國尋來的冰玉蘭,五年來也就開了這麽幾朵,你都給朕拔了?”

她一向怕極了這位陰晴不定的姐夫,在位者不怒自威的威勢,白芩兒頭垂的更低了身子止不住瑟瑟發抖結結巴巴道“我…我…奴婢…”

“皇上莫要把打趣芩兒了,若是吓出個三長兩短臣妾可不依。”

白媚兒牽過她的手,手指冰涼,手心汗涔涔的都是冷汗,眼神閃躲像只受驚的小鹿,憐惜的用帕子拭了拭她額間的汗,塗着丹蔻的如玉芊指撚去發間幾片薔薇花葉。

蕭玦大笑搖了搖頭“風流不羁混世魔王如七弟聞之而色變的小魔王,朕又怎麽震得住。”

說話間一個小太監附在高巍耳邊耳語了幾句,高巍弓着身子悄聲回禀“皇上,邊關八百裏加急,大祭司、寧王、丞相已經在騰龍閣候着了。”

蕭玦臉上顯出極大的不耐煩,揉揉額心“擺駕騰龍閣。”

“臣妾恭送皇上。”

小心翼翼瞄了幾眼蕭玦的方向,方長長舒了一口氣,坐在白媚兒身側大口喝了一杯涼茶“慢點喝,總是這樣毛毛躁躁。”

“姐,那個宮女犯了什麽錯?”

“做事不用心,不守規矩,在我這裏嬌慣壞了,聽聞要把她發配到浣衣坊極為不願,向我讨個人情。”輕描淡寫一句話,捋了捋垂在肩側的發慢悠悠起身“君無戲言,皇上的旨意我也不可忤逆。”

兩姐妹有一搭沒一搭的敘話,白芩兒猛拍了一把扶黎的肩,她方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想什麽呢?姐姐喚了你幾聲都未有回應。”

慌忙下跪請罪,白媚兒神色莫名盯着清風亭蕭玦離去的方向看了幾眼“你照料芩兒盡心盡力,本宮甚慰,逍遙王這幾日留在宮中診病休養,青鸾一人侍奉,本宮十分擔憂,左右無事多去梨花落走走,本宮…”

“二哥的病很嚴重?我也要去。”

“你就莫要添亂了。”眉宇間似乎挂着一絲疲憊、無奈、害怕“若有需要大可向本宮回禀。”

“是。”

扶黎提着食盒尋至梨花落,古松森森,行人寥寥,炎炎夏日,陰風刺骨。

院門口懸着一塊木匾斑駁的刻着三個字“梨花落”,推門而入,青石鋪的小徑生了厚厚的青苔兩旁灌木森森掩着一方極為樸素的庭院,她小心的踩着青苔提着裙子轉過假山。

蕭辭正倚在美人靠旁左手支着頭右手拿着一卷書,地上逶迤着一件披風,閉着眼睛依舊戴着半張面具似是睡着了。

撿起地上的披風,小心翼翼的披在他身上,他睡得極淺,眼睛未睜左手已鉗住她的手,觸手冰涼,她眉心微蹙未有任何抵抗。

入目清冷如水的眸子,素色宮衣,挽着宮女的發髻,比起慣有利落潇灑的男子裝束倒真有一股女兒家的溫婉之态,四目相對,扶黎不着痕跡抽回右手“此間寒涼,王爺怎麽睡着了?”

溫熱的觸感驟然抽離,手間一滞,略略整理衣衫,優雅的把書卷放在一旁“莊公夢蝶罷了,在宮中可還适應?”

“嗯。并無大事發生。”

蕭辭扶着廊上的柱子,骨節泛白,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一聲緊似一聲似乎要把心肺咳出來一般,一口鮮血嘔出濺在書卷的扉頁,快速氤氲開來,大半已成血紅掩蓋住墨色字跡。

扶黎慌忙掏出帕子擦拭着他唇邊的鮮血,攙扶着他的身體,扯過摳着柱子的左手,用柔軟的掌心按摩着僵硬的指,那雙手即使是炎炎夏日依舊冰的發冷沒有一絲鮮活人的氣溫。

輕輕拍着他的背幫他順着氣息,源源不斷的溫熱氣澤輸入他的體內,咳嗽總算慢慢緩解,手中的帕子已被鮮血浸透,眉心鎖的更緊,用袖口一點點擦拭幹淨蕭辭唇邊的鮮血“我去太醫院傳太醫。”

“不必小題大做,老毛病了,歇息一下就好,吓到你了。”

她看着他搖搖頭,他溫文笑笑“弱冠已知天命。”

弱冠已知天命?丹燚、寒潠世間至毒,丹燚如蝕骨之刺腐蝕心脈,烈火焚心,經脈盡斷而亡,寒潠如剝骨抽筋內力倒置,永墜冰窟,自損精力而滅。

冷清的院子只聞鳥語花落,慘白近乎透明的臉色,她攙扶着他走到院內的石凳上坐下“青鸾不在?”

“今早去內務府取木炭還未回轉。”他輕咳一聲道“不過在宮中多呆幾日,無妨。”

自雕花食盒中端出一碟點心并一碗酪子,白瓷碗碟幾片寫意的翠青竹葉幹淨清爽“我親手做的玫瑰酥,梨花酪,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蕭辭擡眸看了她一眼低咳了幾聲,她唯唯諾諾的拔下發髻上的銀簪“我忘了宮中的規矩,我…”

嘴角噙了一絲笑意無奈嘆氣拿起玫瑰酥一口一口優雅的吃着,她勾唇一笑,打簾入內殿拿了一個墨藍彈墨軟墊鋪在石凳上,又拿出一件白虎毯子蓋在膝上,上置一個八寶福壽手爐“可暖和些了?”

吃完最後一口酪子瞧着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自己含笑點了點頭。

一陣微風吹過細細碎碎漫天梨花宛若冬日紛紛揚揚的大雪,擡頭方才注意到梨花落正中央是棵巨大的梨花樹,花枝繁盛“如今梨花已經都謝了,為何……?”

“這是雪梨花,花開不敗,乃冰音谷的聖物,故此地常年陰冷,罕有人至。”

“王爺為何入宮?”

“診病。”

“可是為建業告捷一事?”扶黎瞧着他掌心的淡淡梅花印記垂眸說道“此番司馬雲朗回京,有去無回。”

“雲朗回京勢在必行,損敵一千自損八百,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戰場上腥風血雨,朝堂上暗箭難防,既已決定對他出手,該來的總會來的。”

“軍權旁落?”她手指無意識在石桌上摩挲,一片雪梨花入手,冰涼如雪“秦謙戰死,建業何人接管?”

“祁王蕭珝。”

是他?那個俊朗明媚的少年十三歲随哥哥征戰沙場,生死與共,揚名立萬。十年間,不涉朝堂,鎮守邊關,金戈鐵馬,塞外的風沙磨砺如今的少年不知已變成何種模樣?

“已成定局之事,先發制人,占盡先機,王爺首要任務還是安心養病為好。”扶黎沉了臉色眼神中透出一絲狡黠“多思多慮,這病多半只會越來越重,我不過稍稍說了幾句,王爺運籌帷幄已是步步為營之局。”

“不想今日你是請君入甕?”

“彼此彼此”煞有其事弓手一揖“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王爺親言入宮診病,若是有違此言又當如何?”

“好,但憑差遣,何如?”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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