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死

手術算是成功, 但幾個醫生的表情都是一臉不容樂觀, 其中一個說道:“手術過程沒問題, 但病人年紀太大, 能不能熬過這兩天危險期才是重點,現在病人被推去ICU了。”

“謝謝醫生。”兩人都舒了一口氣,忙不停地走去另一邊的等候室裏。

重症監護室外的等候廳不像手術室那邊冷清, 數十人自帶折疊床, 或坐或卧, 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吃泡面,也有的蹲在角落默默流淚,身旁的人神色凝重地安慰着他。

尹藍出去了一會, 就帶回一張折疊床, 他細致地将床攤開,彎腰将被子枕頭都拍得松軟後, 才轉身對葉維林道:“你睡一下吧。”

葉維林擺了擺手, 說:“我不累, 你睡吧, 我守着就好。”

“你不睡, 我就去退了它。”尹藍二話不說就把要床拿走。

“好好好,我睡。”葉維林連忙阻止,他知道租用折疊床也是要收費的,臨時退也不能拿回租金,沒必要浪費, 況且他的本意也想讓尹藍休息會。

“我睡一個小時就叫醒吧,換你休息下。”他說。

“嗯。”這次尹藍沒有推拒,順從地點了點頭。

本來葉維林是不覺得困頓的,結果一躺下,身體的乏累瞬間就湧了上來,意識開始逐漸模糊。

慘白的牆壁,空空的長廊,冰冷的門。

兩旁都是低低哭泣的人群,他們的臉像被霧籠罩住,看不清五官,分不清男女。

葉維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他走在長廊中間,左右張望着那些人。

“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麽才來!”遠處傳來的聲音引得他擡眼一看,對方卻在此時恰好轉身,只留下一道熟悉的背影。

對,那是他許久都沒見面的妹妹。

葉維林高興地跑上前去,可對方就像一陣風一樣跑得飛快,不時傳來一句句話語:“哥,走快點,爸媽等着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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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竭盡全力地追着那道身影,卻還是走丢了,此時他的眼前是一道拐彎和一扇門,看着拐彎那頭,如同長廊一樣慘白冰冷,他推開了那扇門。

門外是一片白晝,但陽光卻不刺目,反倒有種舊舊的,昏黃的色彩。天空的雲被風湧動着,有些快速地變幻着各種形狀。

他的腳下是一片連綿無際的荒草,沒膝一樣的高度,被大風吹得偏來倒去,發出沙沙聲響。

他像抹游魂般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堵破舊的牆,牆角邊窩着一只蜷縮着的土狗,葉維林看了好久,才興奮地叫喚道:“小妹。”

這條叫小妹的狗,是他與妹妹小時候在農村老家抱養的一條狗,為了逗妹妹,葉維林給這條狗取名“小妹”,每次叫它,妹妹都氣的說要改名叫“大哥”。

那條叫小妹的狗本來愛答不理地蜷縮着,一見葉維林伸手要抱它,跳起就鑽入了牆角缺了塊磚的豁口中,瞬間不見蹤影。

葉維林不知為何感到非常難過,他拿起一根樹枝在豁口中撥來撥去,卻忽然聽到牆上有人喊他:“小慈,你拉我們過去吧,我們很想過去啊。”

葉維林擡頭,就在牆頭看見了父母,他們兩手趴在牆頂上,只露出一張透着不正常青白色的臉,有些吓人,但他還是很高興,連忙應好。

他跳了兩下,仍是夠不到他們的手,就說:“我去找磚塊扔過去,你們墊起來就夠高了。”

他到處找,四周找遍了也只找到一兩塊石頭。

他的父母看着,不知為何留下了淚:“小慈,我們真的很想見你,很想過去你那邊!”

葉維林非常焦急,卻又束手無策,他只看見牆頂上又出現了一張臉,那是剛才他一直追趕的妹妹。

“哥,我也很想過去……我好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她的臉色更吓人,都是青紫青紫的,頭上也莫名沒有了頭發。

葉維林正焦急地四處尋找墊腳石,身後忽然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傅戚,一個是尹藍。

“你們快來幫忙。”他朝兩人說道。

兩人二話不說,也四下尋找了起來,直到天色已暗,他的父母和妹妹都說:“別找了,時間到了,我們要上路了。”

葉維林瞬間感到一陣巨大的悲傷,他三步作兩步跑前去道:“不要走。”

“你們過不來,那我過去吧!”葉維林示意尹藍和傅戚兩人搭起人牆,想要踩着他們的肩膀爬過去。

可奇怪的是,無論他怎麽爬,都無法逾越那堵牆。

大風吹得他眼睛都迷住了,只是眨了眨眼的時間,已經什麽人都沒有了。

只剩下他一個人。

葉維林感覺自己背負了一道無法言說的痛苦,他漫無目的地行走着,終于到了家。

他推開門那一剎,就感覺已經睡在了床上,仿佛剛剛睜開眼。

他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卻看見陽臺的一角窗簾被風揚起,他母親正将它收納進固定夾上,他妹妹從房門外走進來,抱着“小妹”,一臉笑意。

他愣了好久,才發現不是做夢,他激動的差點哭出來,朝她們訴苦道:“你們知道嗎,我剛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你們都死了,我一個人活到了四十多歲,可還是被人打死了,然後就穿越到另一個世界,還帶着導演系統。”

“幸好是夢啊。”他幸福地笑了起來。

可他的母親和妹妹都沒有說話,只是對他笑,眼神溫暖卻隐隐透着悲傷。

葉維林醒來的時候,正對着一張滿是淚痕的臉,他看了對方好一會,才意識到,他是真正醒過來了。

“你怎麽了?”葉維林強迫自己清空了那一場令人心碎的夢中情景,朝尹藍問道。

尹藍的雙眼通紅,嘴唇顫抖,仿佛說不出話了。

葉維林見他手上捏着一張紙,便拿過來看。

那是一張病危通知,看下方的時間,正是十幾分鐘前。

還沒等他看完那幾行字,一個醫生就過來将他們喊過去:“很遺憾,我們已經盡力了,現在過去見病人最後一面吧。”

葉維林忽然感到手臂被另一只手抓住,緊得有些發痛。

他側頭看過去,尹藍臉色蒼白,眼神麻木,如果不是抓緊他手臂的力氣還不小,葉維林甚至懷疑對方随時會倒下去。

他安慰地拍了拍對方的手,跟着醫生換好無菌裝備,一起走進了重症監護室。

裏面彌漫着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即使戴着口罩也能聞出來。

兩人沉默着走到尹藍奶奶的病床前,當年那個還算精神的老人,現已經燈枯油盡地躺在那,她的雙眼沒有了焦距,睜得半開,可胸口還有些許起伏。

看到尹藍,她的眼睛仿佛睜得大了點,但細看,還是半睜半閉着。

尹藍呆若木雞地站着,說不出話。

葉維林忍不住悲傷,他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輕輕喚道:“大娘,還記得我嗎?”

他其實不比尹藍大多少,按理說也應該叫奶奶,但當時見面,他叫的就是大娘,最後當然也得這麽叫。

老人的眼珠微微轉動,明明毫無焦距,卻仿佛透出一股不舍。

她的雙眼就這麽半睜半開的看着兩人,心電圖都已經停了,卻仍然沒有閉上。

葉維林拉過尹藍,讓他對老人說幾句話,可他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最終只顫抖着聲音叫了一聲“奶奶”。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似是舒展開了一些,但那雙眼卻一直沒有閉上,無論尹藍和葉維林怎麽去摸,她都是直直地看向兩人。

葉維林漸漸地有些明白了,他嘆了口氣,再度将手蓋上老人的眼,在她耳邊輕輕道:“我會照顧他。”

這次他将手拿開,老人的眼已經閉上,神色也比剛才安詳不少。

尹藍終于痛哭失聲,他趴在床邊,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周圍的醫生和護工都趕緊走上來,将兩人拉走,畢竟這裏還有其他的重症病人。

見尹藍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葉維林也只有幫他将老人的其他後事辦好。

老人一生以撿垃圾為生,沒有其他親戚好友,後事處理得非常快。不到幾天,葉維林連墓地都選好了,選個日子把骨灰下葬就行了。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地松了口氣,開始考慮尹藍的去向問題。

他咨詢過律師,這具身體目前二十一二歲,是符合監護人身份的。可唯一麻煩的是,他的戶籍在港島,辦相關證件需要兩地的一起,但基于原主的身份背景,估計不可能同意他收養尹藍。

之前尹藍主動找上了他,表明十六歲以上有民事能力的可以不需要監護人,讓他不用為難。

直到有天他去尹藍家找他時,才發現屋子都被拆掉一半了,蘆葦巷早就面臨拆遷,尹奶奶一死,就有人上門來催遷。

尹藍無處可去,他又不肯去麻煩葉維林,這幾天都睡在磚塊搭起的床上。

葉維林想起在老人臨終前所作的承諾,不由嘆氣道:“你暫時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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