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無言的痛苦
滿是消毒水味的病房裏, 少年安靜地沉睡着, 蒼白的面容, 緊閉的雙眼, 和那堆剛換下的血跡斑駁的衣物,無一不在刺痛着葉維林的眼睛。
他看着一點一滴流逝着藥水的吊瓶,像是在發呆, 又像是在思索着什麽, 凝結着讓人不忍打破的沉寂。
可再怎麽同情, 也還是得有人來解決問題,一旁的年輕助理,不斷偷觑着葉維林的臉色,好半晌才鼓起勇氣, 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葉哥, 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回國後我應該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那就不會出這種意外。”
“告訴我嗎?”葉維林半天不動的身軀終于有了動靜, 他轉頭看向對方:“如果告訴我, 他只會喝得更醉, 鬧得更兇。”
因為葉維林知道, 如果接到對方助理已經回國的消息,他的第一反應仍然是逃避般的不回應,只會更刺激對方。
但助理不解,還欲辯解,葉維林打斷道:“那個狗仔呢?”
撞人的司機肯定早就做了相關的責任認定, 沒必要過多關注,而引起這件事故的狗仔,因其職業敏感性,必須得查明其動機和身份。
“已經交給公司處理了。”助理嘆了口氣,道:“尹藍在A國時,狀态就一直不太好,雖然外人都看不出來,畢竟他在拍電影上從不掉鏈子,但因為平時都是我照顧他,所以我知道,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失眠,經常頭痛,也吃不下東西。”
“我問他什麽原因,他就說是水土不服,每次我提到說打電話給你,他就不肯還生氣。”
“行了,你回去吧。”葉維林聽到這些時,內心更是痛楚難忍,他有些粗暴地打斷了對方,甚至不太客氣地下了驅逐令。
誰知助理剛走,幾個醫護人員便走了進來。
“是尹藍的家屬嗎?”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醫生語氣和緩地詢問道。
“是。”葉維林點了點頭。
醫生看了一眼仍處于昏迷狀态的尹藍,示意他走出門外談話。
“經過手術,病人現在的狀況已經趨于穩定,但是他的雙腿與脊椎受傷較重,腿的話,可能還要進行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的手術,并且手術完成後,較難恢複如初,至于脊椎的話,CT初步檢測是為壓縮性骨折,具體傷情還得再做詳細的檢查。”
“壓縮性骨折?那會造成…癱瘓嗎?”葉維林說出最後兩個字時,聲音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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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縮性骨折少有脊髓損傷癱瘓者,但如果超過三分之一的話,依然對日常生活有影響。”
“會影響日常生活?”葉維林剛松下的一口氣頓時又提了起來。
“這要看具體情況,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恢複的,根據病人現在的狀況,第二次手術得盡快做,這是他的病歷,你先看看,決定做的話,再來辦公室找我。”醫生說完,便遞給他一本病歷,安慰性地朝他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
葉維林拿着病歷翻看了許久,終于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
他拿出手機,撥出了電話簿裏一個久違的號碼。
“哥,是我。”
……
聖瑪麗愛民醫院是港島頗具盛名的一家私立醫院,擁有國際一流标準的醫療資源,其中修複外傷、手術複健等項目最為優拔尖,其地理位置也處于一座風景優美的山上,綠樹如蔭,噴泉花園,如教堂般潔淨肅穆的一棟棟建築,非常适合病者手術後的靜養。
此時的葉維林正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往不遠處的花園走去。
兩人均沉默着,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葉維林注視着對方陰郁的神情,心底也是萬般無奈。
在他知道對方的傷情嚴重,可能會斷送其未來的演藝事業後,他放棄了與原主家庭的較勁,他主動聯系了許久都未聯系過的葉維晟,讓其給尹藍安排最好的外科醫生與複健醫院。
他們來到這家醫院已經有半月之久,尹藍早已經過了第二次手術,目前恢複得還可以,但其主治醫師對尹藍能否恢複如初的問題明确表示了可能性不大,像正常人一樣平穩走路都需要漫長的時間,動辄幾年,更別提做更多的動作。
至于其他方面的隐患,還得進一步觀察。
知道這個消息後,葉維林心痛了許久,本想瞞着對方,但尹藍自己不知道怎麽打聽的,竟然比他還早知道病情。
他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比一天沉默,也不知如何是好。
本想等對方醒來後,找個機會,解除兩人的心結,甚至他還想過主動提出交往試試看,但在這樣的一個情境下,他若是有意提起這事,反倒會令人誤會。
為此煩惱不已的葉維林又接到一通電話,這是他今天接到的第六通電話了,他朝尹藍歉意地一笑後,低聲道:“不是告訴過你們了,有事打去傅戚那,對……報審得去找李雄,你們後期就完成了嗎?”
“…梁導說現在就報去參選嗎?…暫時不能回去……大概得再過十來天吧,對,也不能待久,還要回來,”也不知那邊問了什麽,葉維林看了尹藍一眼,臉色尴尬地說:“并不是,好吧,先這樣吧。”
尹藍被狗仔跟蹤,與其鬥毆被車撞傷的事瞞不過媒體,報道早就滿天飛了,好在公關給力,加上事件中的狗仔也主動站出來認錯道歉了,這事也就被壓下去了。但尹藍真正的傷情卻沒有幾人知道,葉維林為了照顧尹藍,将《歡顏》的後續事宜都交托給了傅戚,這事讓投資商與梁克的團隊都十分不滿,他只能一一致電道歉,而他同樣也不能将心完全放下,每天數通電話已經成為了常态。
剛才那通電話是負責成片的小陳打來的,說是梁克急于在這月将《歡顏》成片送去參選港島金像獎的主競賽單元,而影片後期配樂等預計這月底才堪堪完成,還有後續的剪輯修整等,時間緊迫,希望葉維林能跟梁克那邊溝通一下。
梁克想把《歡顏》送選的事,葉維林從影片開拍起就知道了,但他為了精益求精,拉長了拍攝時間,本來想着趕趕時間應該能行,哪知殺青的節骨眼又出現尹藍受傷的意外事件,也怪不得對方有氣了。
正為難間,坐在輪椅上一直沉默着的尹藍突然開口了:“你有事就走吧,別管我了。”
葉維林連忙道:“我沒什麽事。”
“你留在這我更好不了,你還是走吧。”
葉維林有一瞬間在懷疑,剛才那句話到底是不是尹藍說的。
畢竟對方從未對他說話如此刻薄過。
“我走了誰照顧你?”
“這裏的醫護人員會照顧我,就不用你費心了。”尹藍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是他極為陌生的冷漠。
他聞言一怔,對方已經拉下了滾動輪椅的扳手,搖動着椅子向前行了。
葉維林連忙向拉住他,誰知後者突然停下,側過半邊臉,逆着光影,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非常感謝你對我這幾年的照顧和幫助,本想以後幹出番事業,成為令你驕傲的演員,以報答你對我的恩情和期盼。但…對不起,我令你失望了,不要在我身上花費太多精力了,去尋找比我更有天賦才能的演員吧。”
“我之前說過一些冒犯的話,很抱歉,對你造成了困擾,請你都忘了吧。”說到這,尹藍不禁頓了頓,沙啞着聲音續道:“還有,進這間醫院花了不少錢吧,待會我把卡給你,裏面有一些積蓄,片酬得下個月到賬,當然這些是不夠的,我永遠都還不夠…你就當做好事被坑了吧。”
他說完,忽然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覺得說得滑稽,還是在笑命運的無常。
葉維林越聽越心寒,他只回了一句:“我不會走的。”
“随便吧。”應完這句,尹藍便沒再說什麽了,沉默着任由葉維林把他推回了病房。
像是存心與葉維林劃清界限般,接下來的幾日,尹藍的态度十分令他惱火,完全推翻了這幾年相處時的乖順,仿佛終于撕破了這層表象,坦露出鳥語花香下的岩漿暗流。
他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也可以像從未認識的陌生人一樣與葉維林客氣地交談,但要說折騰也不至于,該吃啥吃啥,該配合檢查就檢查,任何人看來,他都只是個沉默安分的病人。
只有葉維林覺得難受,他從對方那日益陰鸷的神情與那總是不經意就流露出絕望的眼神中看出,這不是小打小鬧般的耍脾氣,他要是受不了離開,可能再也沒法走進對方的內心,也可能永遠失去解開兩人心結的機會。
于是他忍着,陪着對方沉默地待上整天,看太陽升起,又看太陽落下。
通往噴泉花園的小路上,總能遇到一些愛打招呼的病患或者家屬,他們總是很奇怪,這兩個年輕人為什麽總是不說話,推着輪椅的年輕人為什麽看起來比坐在輪椅上的人更傷心難過?
葉維林在尹藍的病房裏要了一張護床,即使好心的護士再三強調,不需要他這麽全天候地照顧,但他仍然堅持。
他有時晚上睡不着,想去陽臺抽根煙時,就會發現對方睜着眼,直直地看向天花板,也不知想些什麽。
面臨的冷暴力多了,他再溫和的脾氣有時也會暴躁,他忍不住時,就會在對方死灰般的眼神目送下默默離開,在樓下轉一圈,又會迎着對方訝然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目光中回來。
就這麽堅持了半個多月後,尹藍的腿好的差不多了,醫生建議準備第三次手術,也是最為重要的矯正脊椎壓縮性骨折的手術,在進手術室前,葉維林面對尹藍的冷臉相待,始終沒辦法做到冷漠,他摸了摸對方的頭,輕嘆口氣,溫柔道:“快好起來,我還等着你繼續幹那些冒犯的事。”
那一瞬間,他看見尹藍動容了。
手術要進行好幾個小時,葉維林在手術室外坐等着,他的神情區別許多等在手術室外面的家屬,因為他沒有焦慮與緊張,更多的是平靜與無奈。
因為術前他就知道,手術即使成功,也只是矯正了壓縮脊椎的位置,并不能讓脊椎功能恢複得跟常人一樣。
換言之,尹藍以後可能連彎腰這種簡單的動作,都完成不了。
葉維林思來憂去,竟不知不覺靠着椅背睡去。
等他睜眼時,看到眼前一片霧氣茫茫,才驚覺自己回到了晉江導演系統裏,久違的團子正一上一下蹦跳着發洩它的怒火:“我真不想叫你主人,從來沒遇到過這麽沒責任心的主人,竟然遺忘了系統,你數數看,有多久沒來了?!”
葉維林這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從戛納回來後,就再也沒進系統裏了。
“對不起,我現實有重要的事情……”葉維林正準備解釋兩句就回到現實,驀然,他想起了當年拍《故鄉魅影》時遇到泥石流被困山上,他完成系統裏電影的任務,獲得獎勵才脫離了困境的事。
上次的任務獎勵能解決現實的困境,那是否有也能幫助尹藍恢複健康的獎勵?
如果有,他為何不再做一回任務呢?
葉維林簡要地把事情跟團子說了一遍,團子點了點頭說有是有,就是相對應要贏取兌換的積分就多了點,任務必須得是困難模式,目前系統內符合的電影只有兩部,一部叫《深海戀人》,一部叫《黎明前的危機》。
前者的任務是贏取電影裏多疑又神經質的主角的心,目前有上百人參加任務,只有兩人成功。
後者的任務是與主角活過一個危機四伏的夜晚,安全地等到黎明的到來,目前有七十六人參加任務,只有一人成功。
葉維林權衡了一下,果斷地選擇了後者,對于戀愛,他實在是沒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