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慶幸
蘭芝一直心神不定,她坐在院子裏頭,手裏是剛剛被士兵送來的蔬菜,在這小院子裏頭吃喝不愁,但是人總是被關着,不知道外頭成什麽樣,心裏總是不安穩。尤其那個男人喜怒無常,上一刻還笑,下一刻他就能勃然大怒拔刀殺人。
也不知道六娘子被帶到哪裏去了……
蘭芝咬住下唇,她将手裏的蔬菜洗完,直接提着簍子打算去庖廚底下做飯。才走幾步,背後大門吱呀一聲響。蘭芝回頭就見着清漪走進來。
“六娘子,你回來了!”蘭芝見到清漪,頓時懸着的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頭。她丢下簍子走上去,就見到清漪魂不守舍,甚至有些呆呆的。
“六娘子,六娘子?”蘭芝喚了好幾聲,都沒見清漪反應,她眼尖的看到清漪脖頸露出的那小塊的肌膚上,有塊紅印。蘭芝臉上唰的一下就白了臉,眼裏冒出淚光,她捂住口,将嗚咽堵在喉嚨裏。
蘭芝心裏知道,眼下她們若是想要活的好,唯一的法子只有依附那個男人。可是心裏知道歸知道,可真的要六娘子去讨好那個男人,她看着實在難受。不然上回不會忍不住動手。明明是金貴娘子,如今卻要跟個鮮卑軍戶一塊。這怎麽叫她忍得住!
清漪聽到啜泣,回過神來。她見到蘭芝拽着袖口擦拭眼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你怎麽了,哭甚麽?”清漪拉住蘭芝問。
蘭芝哭的雙眼通紅,她兩只眼睛紅腫着,“六娘子太委屈了……”
“嗯?”清漪滿頭霧水,她瞧見蘭芝一邊哭一邊看着她的脖頸,突然明白是怎麽回事。在太極殿的時候,慕容定突然發瘋在她脖子上咬了好幾口,這會這小妮子看到了,以為自己被怎麽樣了。
慕容定雖然沒有真的把她怎麽樣,但也差不多了。
清漪嘴唇動了動,“蘭芝,我見到他了。”
蘭芝只顧着抹淚,聽到清漪這一句,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六娘子?”
“你還記得汝南縣公嗎?”清漪定了定心神問道。
蘭芝哪裏會忘記,她驚呼了一聲,“汝南縣公他……”
清漪點點頭,“嗯,我在外頭看到他了,”她終于露出了這麽多天以來發自內心的笑容,“他還活着。”
Advertisement
她滿了十三歲之後,家裏就給她和安樂王之子元穆定下婚事。她也沒期待自己能有個什麽自由戀愛。士族的婚姻基本上都那麽一回事,都是照着男女的門第高低來婚配,她也沒多少抵觸。反正就是現代也多得是相親結婚搭夥過日子的。
元穆雖然是庶子,但他好歹是宗室。年歲尚輕,就封了縣公。他本人也很上進,在宮中給皇帝做伴讀,已經拜為中書侍郎,前途一片大好。而且他姿貌俊美,她記得兩人初見還是在楊家裏。兩人放定之後,他前來拜見楊劭,嫡母允許她躲在屏風後面偷看一眼。
士族們的家風也不是那麽嚴格,女子們可以出行,和外男見面也算不上什麽。何況已經是未婚夫妻,隔着屏風偷看那麽一兩眼。她躲在屏風後,探出腦袋往外看。記得一個玉身長立的貌美少年站在那裏,他貌美又文雅有禮,只是和楊劭說完話之後,含笑斜睨了屏風一眼。
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低頭一看,就見着自己肩膀上挂着的帔子的一段已經露出到屏風外頭了。
反正已經被發現了,躲開也沒什麽意思。她幹脆就一直站在屏風後,等到元穆出來之後,她幹脆就大大方方出來和他見面。
少年人見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行為大膽,當即楞在那裏,傻傻的盯着她看。之前在楊劭面前的清貴之氣完全沒了,傻傻的像個愣頭青。
後來,後來兩人私下相會見面,她放開膽子和他來往。他對她很好,真的很好。或許這生都遇不到一個能比他更好的人了。
“六娘子,那太好了!”蘭芝記得那個相貌俊美,身姿颀長的汝南縣公,她跟着清漪笑了一陣,又見着清漪落下淚來。
“六娘子,這怎麽了?”蘭芝連忙扶住她,讓她到屋子裏頭坐着。清漪這段時間已經連續病了兩場,身子骨也不如從前。在外頭又被慕容定好一番折騰,到了這會已經有些挨不住了。
“不用了。”清漪擺了擺手,“在屋子裏頭坐着怪悶得,出來反而覺得好多了。”
清漪想起元穆被那些士兵粗魯推搡驅趕的模樣,心頭一緊。過了好會她深深吸口氣,“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活着,才有可能。如果死了,那就是真的半點希望都沒有了。
蘭芝含淚點點頭
主仆兩人正說着話,原本關上的大門吱呀一聲從外頭被推開。幾個高大的士兵擡着一只只木箱進來。
那些士兵提着木箱直接就進了清漪住的屋子。士兵們一口氣擡了好幾只箱子進來,箱子搬進去之後,士兵們都出去了。
清漪和蘭芝到屋子裏頭一看,放了有三四只木箱。箱子上頭沒上鎖,蘭芝吞了口唾沫,上前把箱子打開。裏頭都是滿滿的女人衣服。上襦還有以前洛陽時興的大擺裙子。上頭的秀紋十分精致,比之前楊家的也差不了多少。
蘭芝再開了一個箱子,裏頭放着的是各類妝奁盒,打開了看,是女人插發用的梳子還有各類釵環。
再翻了翻,結果女人的胭脂水粉都有!
“他想要做甚麽?”蘭芝大致看了看,越看越糊塗。難道那個男人還把六娘子當做不正經的女人了?
清漪看了一眼,她就沒出聲,靠在那裏不說話。過了好會,她開口,“把東西都取出來吧。”
**
洛陽的夜晚安靜的近乎鬼魅,街道之上除非是經過的騎兵之外,幾乎見不到半個人。
臨時的大将軍府內,裏裏外外都是防守的士兵,幾乎水洩不通。從河陰趕回來的段秀大馬金刀的坐在胡床上,看了一眼面前站成兩三排的元氏宗室子弟。
洛陽戰亂一起,元氏宗室們有些死了,有些逃入民間隐姓埋名。段秀殺了皇帝,不能放任洛陽裏頭那個位置空着,只能找個元家人坐上去。
帶過來的元氏宗室絕大多數都是些年輕人。上了年紀的宗室幾乎在朝中位置不低,基本上都被殺了個幹淨,活下來的都是些不夠資歷的年輕人。
段秀掃了這些元氏年輕人一眼。這些年輕人絕大多數面容清秀,哪怕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了他們的姿容。
“大将軍。”段秀身邊的中年人面向他一禮,“可以開始了。”
段秀點點頭,“讓他們去吧。到時候誰鑄金人成了,記得來告訴我。”
中年人又是一拜,“是。”
慕容定站在院子裏,看着院子裏頭這些元氏子弟,他雙眼露出些鄙視來。敗軍之将不足言勇,這些人連敗軍之将都算不上呢。
段秀和身邊的中年人說了幾句話之後起身離開,中年人揮手讓人帶那些人去鑄金坊。照着段秀的意思,讓這些元氏子弟照着之前鮮卑人的習俗,手鑄金人,以示天意。
士兵們押解着這些元氏宗室前往鑄金坊,中年人見到慕容定雙眼盯着那些宗室,眼露不屑,立刻重重咳嗽了聲。
慕容定聽到中年人重重咳嗽聲,立刻低下頭來,叉手道,“阿叔。”眼前的中年人就是他的叔父慕容諧,也是并州刺史。
中年人皺緊眉頭,踱步到他面前,“慕容将軍,方才你稱呼我為甚麽?”
慕容定立刻改口,“刺史。”
慕容諧見到侄子這乖順的模樣,頓時覺得頭疼。侄子這個性子不管怎麽樣都改不了。
“我聽說,你這段時間在洛陽裏頭肆意妄為?”慕容諧嘆口氣,“和人搶財物搶女人……”
“刺史,大家都這樣,不是我一個人。”慕容定說起來還有些委屈,“誰不這樣,而且大将軍也沒有下軍令不準搶掠。”
“你還有理了!”慕容諧立刻怒道。慕容定閉嘴巴不說話,這位叔父發火的時候最好別頂嘴,不然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你老實告訴我,你上回是不是為個女人,把個将軍的手差點捏碎了?”慕容諧說這話的時候,雙眼幾乎都在冒火。他才到洛陽,就被人找上門告狀。
“賀突拓這麽快就告狀了?”慕容定有些意外,他惱怒起來,“早知道就該廢了他的手!”
“你要廢了誰?”慕容諧壓低聲音,按壓住火氣,“待會你到我府上來。”說罷,慕容諧甩手而去。
手鑄金人,耗時較長。鮮卑人喜歡拿這個來占蔔吉兇。當年魏國也曾經用手鑄金人來選立皇後。
火已經拉了起來,那些找過來的元氏宗室已經到了火鉗。洛陽裏的鮮卑貴族漢化已久,騎馬射箭沒幾個會的,甚至連鮮卑話都不會講。幾乎和那些漢人士族沒太大的區別,一個兩個見着面前鑄金人的那套工具都有些迷茫,不知道該怎麽使用。
在身後士兵不耐煩的催促下,那些宗室顫顫巍巍的拿起防止在一旁的工具,開始燒銅水。
這夜慕容定沒有回來,清漪早早睡了,一夜無夢。白日裏頭被折騰的厲害了,又遇上了元穆,知道他沒死,心頭上一件事下來,輕松了些。直接就睡到了啓明星出來。
“将軍,六娘子還睡着,還是奴婢先去叫六娘子……”
“滾開!”
“啊!”
外頭蘭芝的一聲尖叫把朦胧睡夢中的清漪驚醒,她捂住胸口的被子坐起來。噌噌的靴子聲已經從外面進來了。
一股汗水混了血的味道在室內彌漫開來,室內留着一盞燈,防備着起夜用的。燈苗如豆,昏暗的燈光中,慕容定站在那裏,大口的喘着粗氣,額頭臉頰上都是汗珠,正不停的往下淌。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定甩着尾巴:我逮到的兔幾誰也別想搶!
元穆尾巴一翹眼露譏諷: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