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薛二郎很快就趕了過來, 卻是因着太過激動,眼見着就要到了跟前兒, 卻沒留神被長長的野草絆住了腳, 一下子便跌倒在地。
卻又瞬時爬了起來, 往前膝行了幾步,一把抱住顧揚靈,灼熱的口唇挨在白膩平潔的額上, 不斷地輕輕吻着。好半晌, 才哆嗦着嗓子道:“還好你沒事,找遍了整個寺廟都瞧不見你, 我都要瘋了。”
又抱了一會兒, 等着身子不再顫抖, 薛二郎才将顧揚靈往外稍稍推開了一點, 垂下頭去看她,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見着沒有明顯的外傷, 然後又緊緊抱入懷裏。
手臂箍住那具溫熱嬌軟的身子, 薛二郎滿心都是失而複得的欣喜:“把我吓壞了,還以為你被人擄走,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說着想起剛才眼睜睜看着靈娘從懸崖上往下墜落,不禁又打了冷戰, 不敢想象,若是靈娘當真掉下去沒了性命,他該怎麽辦?不自禁地便把懷裏的身子摟得更緊。
又過了一會兒, 薛二郎才想起了那個救起靈娘的少年,問道:“那個救你的少年郎呢?怎的不見了?我還沒好好謝謝他的救命之恩呢!”
薛二郎說得那麽多,顧揚靈壓根兒就沒聽進耳朵裏。她還在想着那個少年,剛才的話語叫她太過震驚,讓她的一顆心亂糟糟的沒一刻平靜,于是眼神略顯呆滞,并沒有回答薛二郎的話。
薛二郎沒聽到回音,就松開手臂把顧揚靈往外推了推,低下頭去看她。
卻見她臉色煞白,眼神也顯得呆愣,不由得心頭亂蹦,忙把臉湊過去,輕輕晃動着她的身子,低聲喚道:“靈娘,靈娘——”
顧揚靈的腦子還是懵懵的,耳裏好似灌了水,薛二郎那幾聲呼喚,顯得遙遠而混沌。
眼見着顧揚靈沒反應,薛二郎幾乎要瘋了,急得雙臂都在發顫,死死盯着顧揚靈,喉結處不斷地顫動。
那個該死的老貨!薛二郎雙眼泛起紅血絲,咬牙切齒地想,這次他一定要把那老貨給殺了。想着就忍不住後悔,後悔上一次的手下留情。
淩亂的腳步聲漸近,嫣翠驚喜的聲音也跟着傳來:“姨奶奶——”雖是透着欣喜,卻因着拔高了腔調,而顯得十分尖利刺耳。
薛二郎一皺眉,正要轉頭呵斥,不想卻看到顧揚靈竟是有了反應。她稍稍轉動了臉龐,兩只眼裏,眼珠子慢慢地轉動起來。
“靈娘!”薛二郎喊道,那聲音有喜有驚,緊緊卡在顧揚靈手臂上的手指,也不自禁地往裏慢慢收攏起來。
“疼——”顧揚靈皺起眉,情不自禁地掙了掙。
薛二郎忙松了手,顧揚靈瞪了他一眼,伸手撫了撫手臂,埋怨道:“疼死了,你作甚用那麽大的力氣掐我?”
“你沒事了!”薛二郎驚喜地喊道,一把扯過顧揚靈,摟在懷裏不住地重複:“你沒事了,還好還好,你沒事了……”
雖然薛二郎的反應叫顧揚靈的心裏生出了淡淡的觸動,然而這般下力氣地摟着她真的很不舒服。
于是用力掙開,擡頭看着薛二郎道:“不是生意上出了事兒嗎?你不在家裏頭處理,怎的來了這裏?”
這個問題叫薛二郎一呆,随後眼神左右閃躲不願意回答。
可見着顧揚靈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盯着他看,曉得避不過去,便淡淡道:“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作甚來了這裏?還不是怕你又尋着機會逃跑嘛!就草草處理了事,急忙忙趕了來。”
說着皺起眉,眼神也變得銳利狠辣起來:“不想到了暫住的院子裏,不論主子,還是仆役,全都昏迷不醒。等拿了水潑醒後,發現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莫名其妙的不見了。當時我還以為,這是招了飛賊。”
“青天白日的,寺廟裏竟進了賊?”顧揚靈不可思議道:“清涼寺可是個大寺廟,怎會出了這種事兒。”
薛二郎的臉色更不好看了,看了看顧揚靈,道:“後頭才發現,不是外頭的賊,原是家賊。”
“家賊?”顧揚靈更是詫異。
嫣翠忍不住插口:“是黃嬷嬷。”看了一眼薛二郎,聲音立時小了許多,哼哼唧唧道:“福興在太太的房裏發現了黃嬷嬷。”
黃嬷嬷——顧揚靈的腦子裏立時浮現出一張蒼老的,卻帶着刻薄狠毒的臉來。
“是她害的我?”顧揚靈垂着長睫,輕輕地問道。
似是難以啓齒,薛二郎遲疑片刻,愧疚道:“是黃嬷嬷的主意,然而太太也參與了。因着我執意要休掉闵氏,又不肯接受她安排給我的通房,只一心一意守着你,太太她以為是你在背後教唆,又恨你迷惑了我,因此才想要除掉你,以為沒了你,我就又變回了原先的薛二郎。”
說着,薛二郎苦笑了幾聲:“太太可真是一廂情願,若今日你真的沒了,我只怕從此就要瘋癫了,還談何變回原先的薛二郎。”
說着把顧揚靈輕輕抱在懷裏,手掌在顧揚靈的後背上摩挲着,又垂下頭溫柔地在她的額上淺淺地吻了吻:“你放心,這事兒我必定會給你個交代的。”
不管是黃嬷嬷,還是他的母親。薛二郎輕輕抱着顧揚靈,将輕薄的兩片唇慢慢抿了起來。
……
依着黃嬷嬷的生平見識,這次的計劃其實是費盡了心思才想出來的。
因着薛家財大氣粗,年年給清涼寺添得許多的香油錢,故而暫居的院落裏面全都是薛府裏的人,并無外人在此休憩。
而這處院落,也是黃嬷嬷精心挑選的,不為別的,只因着這院子裏有條暗道,是直通後山的。
于是黃嬷嬷計劃,先是迷暈了整個院子裏的人,又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摸走,造成飛賊偷盜的假象。
而後,再把顧揚靈從暗道背到了後山坡,放在事先找好的山洞裏。
而那山洞也着實很妙,出了洞口兩步遠便是懸崖陡壁。而顧揚靈并不曉得地形,醒來後,必定會驚慌失措地從洞穴裏跑出來,這樣就一定會失足落下懸崖。
至于薛二郎那裏,自然會認為是飛賊擄走了顧揚靈。如果他不甘心,非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大肆地在清涼寺搜查,也只能在崖底找到顧揚靈的屍體。便是順藤摸瓜,最後也只能查出是失足落下的懸崖。
至于顧揚靈為什麽會出現在山洞裏,後來又為何失足落崖。那時候人都死了,又有哪個能知道呢?而那個密道,若不是那寺廟裏的主持被她抓住了把柄,她也不會知道,更別提薛二郎,這輩子他都甭想知道。
到那時,一切都完美結束。顧揚靈死了,蘇氏那裏是順了心,從此薛府裏頭萬事如意,再沒個九尾狐貍精整日裏禍三禍四地惹是生非。而黃嬷嬷也終于報了仇,一顆猝了毒的心,也終能平靜下來。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薛二郎竟是提前上得寺廟來了。
蘇氏以為,薛二郎再是惦記顧氏,也終究會把生意上的事兒放在首位,故而托人故意在這一日,尋了些必須薛二郎親自處理的麻煩。
可她再沒想到,經過那次顧揚靈逃跑的事兒,薛二郎壓根兒就不放心,顧揚靈在沒有他在場的情況下,身處薛府之外。
于是黃嬷嬷被發現了,計劃也跟着泡湯了。
……
“福興說,二爺真的在外頭托人四處打探了,就拿着姨奶奶給的畫像,在清涼寺四周都問過了,可那個救命恩人誰也沒見過,都說沒見過,不認識。”
嫣翠坐在繡墩上,看着顧揚靈氣鼓鼓的臉,小心勸道:“許是人家施恩不圖回報,姨奶奶也莫要因着這事兒和二爺怄氣了。”
紅英泡得一壺茶端了進來,聽得這話也接道:“是呀,二爺和太太大鬧了一場,到如今還不同太太說話,姨奶奶便是瞧着這一點,也莫要同二爺置氣了。二爺也不是沒去找,分明是找不到。”
顧揚靈睨着兩個丫頭,十分不悅:“哎呀呀,可是不得了,我身邊兒的貼身侍婢竟和二爺一個鼻孔出氣,不如把你們給了二爺,伺候他的起居算了,省得你們在我眼皮子底下惹我生氣。”
紅英倒得一杯茶捧着走了過去,抿着唇兒笑道:“行了,咱們不說,姨奶奶願意置氣就置氣,可好?”
這是哄賴皮孩子的話吧,顧揚靈瞥了她一眼,接過茶杯慢慢抿着。
倒不是她亂使性子,實在是她心裏頭急如火焚。她一定要找到那人,一定……想着那人的相貌,想着那人的那番話,顧揚靈便忍不住激動起來。
腦子裏不斷浮現那年的陽春三月,母親依偎在父親的懷裏,沖着她甜甜地微笑。而父親清隽的臉龐上,一雙眼睛含笑帶寵地正看着自己。
父親……
想着,顧揚靈擱下茶杯,拿出枕下壓着的一張畫像。
那畫像正畫着那日救她的少年郎君,俊秀的眉眼,清朗的氣質,顧揚靈忍不住有些戰栗,這分明就是年輕時候的父親啊!
那人是誰?為何同父親長得如此相像?他又為何出現在懸崖邊,及時的救了自己的性命?還有他的那番話,臨走時那深深的一眼,又為何總讓她覺得,那少年和自己的父親,還有自己,應該是有着什麽關系的。
顧揚靈緊緊鎖着眉,這一切,都必須找到了那個少年才能真相大白。
……
“二郎,我可是你的母親啊!你怎能如此不孝!如此待我!”
長廊裏,蘇氏堵着薛二郎大哭大鬧,上前一步撕扯着薛二郎的袖子,淚眼花花道:“就為了那個賤女人,你母親都不要了?啊?要知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啊,你也是讀過詩書,考過功名的,怎能如此不懂孝義?”說着便捶打起薛二郎來。
然而捶了幾下,發現薛二郎一雙眼望着天,還是面無表情,抿着唇也不肯理會她。
蘇氏便又忍不住哭道:“自打你落地,我是又苦又累地把你拉扯大,當中吃了多少的苦楚,受了多少的罪。好容易你大了,能夠頂天立地鼎立門戶了,就因着一個女人,便這般對待你的生身母親嗎?”
說完,又絮絮叨叨地哭訴當初她是如何吃的苦,如何養育的薛二郎。便是根本就沒有發生的事情,她從旁處聽了來的,卻全都安在了自家的身上,只盼着能說得兒子軟了心腸,同她說句軟話兒來。
然而薛二郎任憑蘇氏怎麽推搡怎麽哭鬧,既不走,也不跑,只抿着唇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