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溫語就讀的小學是二廠小學,校園挺大,算是他們市裏數一數二的小學了。
溫語放學比溫升他們學校早,平常放了學她就自己坐在教室裏,等着溫升過來接她回家。
溫升在車站擠上了公交車,滿車差不多都是西華的學生,從前門到後門擠的像根臘腸一樣,密不透風,車下面還有好幾個人沒上來,這要是上車了,下一站估計就別想上人了。
“哎哎哎中間的都往後擠擠擠擠!大媽你等下一輛吧,這兒學生太多了!”司機又沖着車廂一頓狂吼,“動一動啊!都等啥呢!想不想回家啊!”
“動動動!”中間擠出來一聲粗狂的吼聲,“我他媽還等着去開局吶!都別墨跡了!”
學生們只好一邊哎呦哎呦的,一邊不情願地往後面以蝸牛速度移動。
溫升随着人群擠來擠去,他運氣還算不錯,有個挺窄的空地兒在旁邊,過去貼着椅背扶好,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剛四點五十,現在是高峰期,如果堵車的話,差不多得二十分鐘能到二廠小學。
他低頭看着碎了一塊的屏幕。
這老年機他買了好幾年,一直都挺結實靈敏的,但自從上回不知道被誰的金剛石腳踢碎屏幕之後,就好像從此變成了一個智障機一樣,開個鎖都得等半天,接電話一般就是得等那邊挂斷之後才能操作下一步,幹點什麽得把人急死。
溫升把手機揣了回去,想着周末去買個便宜點的新手機。
然後下載一個超級瑪麗。
提前幫手機益益智。
溫升接了溫語之後,兩個人在學校門口随便找了個餃子店,吃完了之後就往家走。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清爽的風随着落葉沙沙聲拂面而過,馬路上時不時飛過幾輛車,在已經亮起的路燈下飛馳而過。
這是個很适合飯後消食的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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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吃飯注意點兒,湯都濺衣服上了。”溫升拎着她的校服袖子說。
左手袖口那裏髒了挺大一片油污,吃飯的時候溫語把手放下面了,他還沒發現,剛才要帶着溫語過馬路的時候才看出來。
看油漬的顏色估計髒了一下午了。
溫語擡頭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就是點了點頭。
“回家脫下來給你洗洗。”溫升抓了抓她的腦袋說。
到單元門的時候溫升往上看了一眼,他家住七樓,是倒數第二層,八樓是劉姨家。
七樓的燈是黑的。
家裏沒人。
看到漆黑的窗口時,溫升習慣性地松了一口氣。
他以前回家的時候總是要擡頭看看家裏燈亮沒亮,如果亮了的話,那就證明老爸或者是老媽肯定有一個在家,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打麻将,總之都是烏煙瘴氣的。
有些人喜歡回家的時候看到家裏亮着一盞燈,因為那樣可以感受到家裏有人而帶來溫馨和安撫。
可溫升不一樣。
他會頓時失去所有的安全感。
他害怕家裏有人,尤其是帶着小語的時候。
那樣等着他們的不是一頓罵就是一頓打。
溫語進了門就乖乖脫了校服外套放到洗衣籃裏,然後就進屋去學習了。
溫升看着她把房間門關好後,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進了浴室。
溫語是個很聽話的孩子,而且很安靜,和很多小孩兒不一樣,她的性格裏沉澱着一種名為沉穩、不動聲色的特質。
但也可以說是冷漠。
被家庭環境打造出的一層冷漠的外殼。
她很古怪,很孤僻,基本不怎麽說話,也不愛與人交流。
溫升曾經有幾次中午抽時間去二廠小學看她的時候,基本上沒見過她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場景。
她也從來不和溫升說自己在學校裏發生過什麽事情,有意思的、令人難過的、讓她大動肝火的、委屈的、熱鬧的,一件都沒有過。
溫升也不了解她和同學們到底相處的怎麽樣,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也并不太願意多提的樣子。
可是像今天這樣,溫升走到洗衣籃跟前,看着那個沾滿油污的袖口。
真的是她自己吃飯的時候弄的嗎?
他不希望他妹妹步入自己上輩子的後塵。
小語活成生不如死的那個樣子。
他想都不敢想。
洗衣機報廢挺久沒用了,聽當初老媽的意思是要趕緊賣了,但一直到現在也沒行動,不過不賣也好,省的她拿錢去打麻将。家裏原來磚頭一樣厚的肥皂現在跟個鐵片兒一樣,一用還往下直掉渣。
溫升燒了壺熱水,然後調好水溫,把校服泡在了盆裏壓好,去屋裏取了點錢,打算下樓買袋洗衣粉回來。
臨走前他敲了敲溫語的門:“哥哥出去一會兒馬上回來,想吃點兒什麽嗎?”
溫語的飯量有時候大有時候小,但挺神奇的是每次不管飯量多少,哪怕吃撐了,只要有小零食在眼前,她就能再吃下去一點兒。
服氣。
過了半分鐘,屋裏傳來趿着拖鞋的聲音,緊接着溫語打開了門。
溫語的房間比他小一點兒,但是屋裏挺亮堂的,家具也很簡單,床、衣櫃、書桌。桌子上的小天鵝臺燈開着,下面擺着書本紙筆。
溫語說:“薯片,燒烤味兒的。”
“好。”溫升說,往屋裏一指,“學習去吧。”
溫語點點頭把門關上了。
溫升轉身出門,把門鎖好,鑰匙也沒揣兜裏,還是放地毯下面了。
樓下就有個小賣部,門臉小,很近,但是東西不全,有些常見的零食老板都不進貨,大家一般除了做飯急用時買的油鹽醬醋,其餘時間連冰棍都不會買他家的。
連老中街都沒有。
夏天無法注入靈魂。
離這裏拐兩個大彎兒就能通往另一條大街,那條街是商業街,挺繁華的,溫升本意是想再去買點其他東西,所以就選了一家不算很近的大超市。
這家超市有兩層樓,一樓是零食玩具柴米油鹽之類的,二樓則都是一些家庭用具,比如笤帚拖布洗衣液之類的,反正看起來東西都很齊全。
溫升順着樓梯,噠噠噠上了二樓,在一排排貨架之間流連,最後在倒數第三排最下面拿了一袋立白。
“有狗鏈沒?特別粗的那種。”一道熟悉帶着點兒不耐煩的聲音在前面不遠處響起。
溫升直起的後背忽然一僵。
繼大清早被吳大凡搜刮了一頓覺得自己已經很倒黴的溫升之後,喬琛覺得自己也很倒黴。
明明自己在家好好彈着吉他什麽事兒也沒有,就因為狗在院子裏沒拴撲了下班回來的喬如一下,把她裙子給抓壞了之後,他就莫名其妙地被愛女心切的爹媽一頓雙人混合開罵。
靠!
又不是他撕的!
為什麽不去罵狗!
“狗能聽懂還用罵你?都是你給慣的!”喬如捧着裙子指着他。
他摸着狗頭,無言以對。
其實原本這事也沒什麽,他家人就這樣性格,火脾氣爆一會兒,過不了半個小時就能再次其樂融融,可偏偏這次老爸在這之前接了一通老張的苦口婆心的勸學電話,于是這次的争吵還有了加時。
老爸老媽從喬如的裙子說到養狗秘訣說到他學習學成那個狗樣兒居然還好意思養狗……
學渣怎麽了!
養狗怎麽了!
撕了喬如的裙子怎麽了!
我喬琛這輩子就是餓死凍死也不會把狗拴上!
喬琛很少被這樣語言群毆,也懶得和他們吵,于是煩躁得連飯都沒吃就跑出來了。
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
出了門他才意識到,
原來初秋的夜晚是這樣的透心涼。
吹了冷風抽了兩根煙冷靜了一會兒後,他還是決定去個近一點兒的超市買個狗鏈算了。
不過讓他挺意外的是,他還能在這裏碰見受氣包。
溫升應該是屬于不願意惹事兒的那種人,碰見不好惹的人也喜歡躲遠點,但是演技好像并不是太好。
他拎着洗衣粉走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順拐。
說實話看起來挺可愛的。
喬琛沒忍住勾了勾嘴角,忽然感覺煩躁消散了不少,挺愉快地主動打了個招呼:“你怎麽在這兒啊?”
“買東西。”溫升說,“你呢?”
“買東西啊。”喬琛快樂地搖了搖手裏的狗鏈。
“哦。”溫升看了一眼旁邊憋笑的店員,也不知道該回應什麽好,只好下樓了。
沒想到喬琛也緊跟着下樓了。
溫升看見他屁颠屁颠的樣子有些無奈。
可能是小時候受的欺負比較多吧,他的确不适應,也學不會怎麽與人相處,遇見不熟悉的人就會下意識的遠離,特別是碰見剛成為同桌一天還摸不清性格的校霸時,這種在一起不熟的感覺挺尴尬的。
他抓了兩袋燒烤味的薯片放進塑料袋裏時,喬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喜歡吃這個啊?”
“一般。”溫升說,“給我妹妹買的,她比我更喜歡,吃完還得舔舔爪子。”
喬琛依舊驚訝:“你還有妹妹?”
“是的。”溫升說。
看着溫升目不轉睛挑零食的樣子,喬琛的眼睛也緊跟着那雙手在貨架上來來回回地移動。
和受氣包相處起來還挺舒服的,當然也可能是自己氣累了的原因。
這小子的手指挺長,手型還很好看,很适合彈鋼琴。
面包,香腸,薯片,果凍……啊操,餓了。
喬琛摸了摸溜癟的肚子,感覺自己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但他這人從小到大有個毛病,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吃飯。
說來挺搞笑。
因為吃飯嗆到過。
所以沒有安全感。
但是眼下如果就這麽問受氣包你能不能陪我吃飯,感覺好像有點怪怪的,他這人不怕別的,就是怕別人多想。
喬琛看了半天溫升的後腦勺,想了想,像是鼓起了挺大勇氣:“你吃飯了沒?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個飯?”
溫升頭也沒回:“吃了。謝謝。”
喬琛愣了愣。
他吃了!!!!
他竟然吃過了!!!!
操操操操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