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結發

劍眉,挺鼻,薄唇,高挑,瘦削,面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單薄得不得了,即便是量體而裁的喜袍,也依舊能看出他身子的單薄,這是月連笙眸中夏溫言的模樣,同時也讓她有些不敢相信白日裏便是如此單薄的他将她背起,便也難怪不過是短短的路以及對成年人來說并不難跨的門檻,他卻走得那般艱難吃力,她甚至在心裏慶幸她沒有将他壓壞。

可偏偏這般瞧着一陣風吹便能讓他搖搖欲墜的人,有着一雙再明亮不過的眸,如經匠人之手精雕細琢的墨玉,澄澈剔透,又如日月星辰,熠熠生光,更似納了全天下最美的山川林海景致在其中一般,帶着一股無法言說的盎然活力,不是最完美的眼眸,卻又恰恰攫了月連笙的心神,竟令她瞧着癡了,一時間竟移不開眼。

尤其是他左眼角下的墜淚痣,給他本是明亮的眼眸看起來平添了幾分惆悵,令月連笙覺得他心中似藏着憂愁,使得她癡癡看着他的眼眸時竟不由自主的擡起手想要撫一撫他左眼角下的墜淚痣,想要替他撫去他心中的憂愁。

而當她擡起手時她才猛地回過神,察覺到自己失态,飛快地收回手,耳根紅透,更是低着頭不敢擡起,心跳快如鼓擂,心中暗暗把自己罵了一道。

她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失态!

好在夏溫言未說什麽,他只是将秤杆放回到床頭小幾上擺放着的托盤裏,繼而拿起放在秤杆旁的白玉酒壺,将壺中他爹娘親手釀的糯米酒分別倒進一分為二且系着紅繩的瓠瓜裏,這才将盛着酒的二卺端起來,遞了一只到月連笙面前。

月連笙紅着臉擡頭看了夏溫言一眼,只見夏溫言朝她淺淺笑着,含着淺笑的眼眸給她一種溫柔的感覺,她趕緊垂下眼睑,臊紅着臉接過夏溫言遞給她的卺,夏溫言将袍子一撩,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雙臂交纏,月連笙微微擡起頭,與夏溫言一同飲下了這沒有辛辣只有甘甜的合卺酒,在夏溫言接過她手中的卺時,她還是微低着頭垂着眼睑赧紅着臉不敢多瞧他一眼。

而當夏溫言放下卺拿起同樣系着紅繩帶的剪子時,一直低着頭的月連笙忽然道:“這個我來!”

夏溫言轉頭擡眸,瞧見的是月連笙紅潤的面靥,她的神情裏揉着三分緊張,七分嬌羞,即便如此,她卻沒有再低下頭,而是看着他,紅着臉緊張道:“這個……這個我來。”

“好。”夏溫言點點頭,将剪子遞到了她手裏。

她的手小巧白皙卻又不似尋常閨閣姑娘家的細嫩,反是有些粗糙,讓夏溫言不由多看了一眼,卻又很快收回目光,并未讓她察覺分毫。

月連笙拿着剪子,稍稍做了一個好讓自己能不這麽緊張的呼吸,爾後從夏溫言左肩上撩起一小縷頭發,只聽輕輕“咔嚓”一聲,她将夏溫言這一小縷頭發給剪了下來,接着她用食指從自己右耳邊也撩下一小縷頭發,剪下,再拿過夏溫言此時遞過來給他的紅繩帶,一邊認真地将他們二人的頭發一起用紅繩帶纏系上,一邊輕聲念道:“ 縱隔千裏情難斷,兩簇青絲結百年。”

娘說過的,嫁了人,就要與丈夫結發同心,就算她不知他這成日與藥石為伴的身子能撐多久,也不知道她自己還能活多久,可她如今嫁給了他,便是他的妻,若是可以,她也想與他白頭偕老,而不是為自己不知何時會被他克死而害怕着。

夏溫言聽着月連笙輕聲念的話,垂眸看着她手中因紅繩帶而系在一起的發絲,被燭火映亮的眼眸微微失了神。

月連笙不僅将他們二人的發絲系在了一起,還從袖間摸出一只紅緞布面的荷包,荷包上邊繡着戲水鴛鴦,将系在一起的頭發放進了荷包裏,像是怕夏溫言會笑話她似的,她有些着急地解釋道:“我娘說了,結好的發要放進荷包裏才行,我怕你沒有準備荷包,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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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說到後邊,月連笙的聲音愈小聲,最後面紅耳赤着幹脆不說了。

“是你繡的麽?”夏溫言忽然問道。

月連笙臉更紅,羞澀地點了點頭。

娘也說過,這個荷包需要她自己一針一線來完成,絕不能假他人之手,否則這情便不真切了,不過,他會不會覺得她的手藝很差勁?

“很好看。”就在月連笙想得有些胡亂時,只聽夏溫言溫聲道,令她的心怦怦跳得飛快,更是羞得不好意思擡起頭來。

月連笙将他二人的頭發放進荷包裏後還認真地将荷包繩帶給系好,而後将荷包壓到了枕頭下邊。

她做這些的時候,夏溫言一直在看着她,看她緋紅的臉頰,看她羞得總不敢擡起的眼睑。

待月連笙将荷包放好重新坐好之後,夏溫言從袖間摸出一樣物事遞到了她面前來,伴着他溫溫和和的聲音道:“送給你,希望你不嫌棄。”

月連笙怔怔看着夏溫言手心裏的物事。

那是一支木發簪,雕成了山茶花的模樣,并不是貴重的金簪玉簪,且在明晃晃的燭光下還能清楚地看得出這支發簪的雕工極為不精細,雕刻成這般的發簪向來不會有人送得出手,畢竟只會打自己臉面,可正是這樣一支木簪,讓月連笙驚得險些說不出話來。

因為她看到夏溫言托在手心裏的木簪的同時,也注意到了他手指上還沒有愈合的深深淺淺的刀痕。

月連笙的遲遲不反應讓夏溫言有些尴尬,使得他頗為難為情地道:“我……我失禮了,你就當——”

“送給我的嗎?”夏溫言尴尬地話還未說完便被月連笙打斷,只見她擡起了頭,正滿面羞澀地看着他。

對上月連笙的眼眸,這回輪到夏溫言怔住了。

卻見月連笙難掩歡喜地拿過他手心裏的木簪,紅着臉問他道:“我可以現在簪上嗎?”

這是他自己刻的發簪的吧?若非如此,他的手上怎會有這般多被刀劃傷的口子?他是尊貴的大公子,身子又不好,卻願意親手為她刻一支簪子,她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嫌棄呢?

能在新婚夜得到丈夫親手完成的簪子,是每一個出嫁的女子心中都盼望着的事,如此也才能表示所嫁之人心中有着自己。

她以為她是不會收得到這樣一支簪子的,畢竟她不過是個“買”來沖喜的媳婦兒而已……

一瞬之間,月連笙歡喜并着感動,竟有些想落淚。

“我……”看着月連笙歡喜地拿着木簪,夏溫言不由得也淺淺笑了起來,“我幫你簪上,可好?”

月連笙抿抿唇,更覺羞赧,又點了點頭,“嗯。”

緊着,她微微低下頭,讓夏溫言将這支并不精致卻飽含意義的山茶花木簪簪到了她發髻上。

待夏溫言替月連笙簪好發簪,她擡起頭看看他,複又低下頭,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夏溫言正要問她怎麽了,她這才輕聲道:“我……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可我沒有美玉……”

按照青州的婚俗,新婚之夜,新夫婿要給新嫁娘贈一支發簪,以表自此妝容有伴,可常為悅己者容,更表對新嫁娘的情意,而新嫁娘則要給新夫婿系上一塊美玉,以表君子玉不離身,新婿永遠是新嫁娘心中的仁人君子。

她本該給他準備一塊佩玉的,可是家裏的銀兩都給娘抓藥去了,便是連綿上學堂的錢都沒有了,她根本沒有辦法再去買一塊上好的佩玉,像他這般身份的人沒有上好的佩玉是斷斷配不上他的,而大伯雖收了夏家的聘禮,卻根本沒有分到她手上一個子兒,說是娘那兒肯定還有錢來準備佩玉的。

想到他身子不好,出于沒有辦法的辦法,她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時間走到明山寺,沒有美玉,那她就要有誠意,就算她的命很有可能不長。

月連笙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拿出一道桃木制成的平安符,卻又遲疑着不敢遞給夏溫言,雖說她有足夠的誠意,可這終究不是美玉,她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是好。

夏溫言瞧見了她緊握在手裏遲遲不好意思遞給他的桃木平安符,震驚不已,“這是……明山寺的平安符!?”

月連笙将手裏的護身符握得更緊,聲音低微,“我沒有佩玉贈予你,只到明山寺給你求了這一道平安符。”

“明山寺在永州地界,由此前往明山寺縱是乘馬車也要花去大半日光景,上山的路難行不說,寺中平安符一月也才送出三道而已,且還要寺中住持眼中的有緣之人才得以得到。”爹娘曾去給他求過,但住持說他們并非有緣之人,爹娘只好失落而歸。

且不說這明山寺的平安符有多難求,單單這路,她一個姑娘家,又是如何走的?

她會覺贈予不了他佩玉而慚愧,當是她準備不起,如此一來,她去明山寺的這一路定當請不起馬車,而是——

“這一路去明山寺,難走嗎?”看着月連笙纖巧卻不細嫩的手,夏溫言只覺有些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相公是個好相公,娘子是個好娘子喲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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