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俞東池回去之後第二天, 就以裕隆地産的名義,打發了關秋安送了一千貫支票給江鴿子。

一起送來的除了包括戲臺周遭百米的地契, 還有一份常青山聽濤水榭的房産證。

這算是意外之財, 還是俞東池不願意欠人情?

江鴿子揮舞着房産證問送東西來的關秋安:“這~房子在哪兒?”

關秋安一臉不耐煩的說到:“還沒蓋呢!”

就在常青山石窟附近的龍爪凹半山腰上,總共也就三十多套,套套都能遠觀海景,俯視整個常輝郡。

關秋安還請了園林專家在那邊植樹造林,準備弄個未來全九州數得上的園林子。

他想好了, 将來只兄弟們一人一套, 其餘的只租不賣!

誰能想到主子爺這樣大方,說給就給了。

他不敢違抗, 只能憋了一肚子氣來送。

好麽,這家夥竟壓根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他就收了?

收了?

他怎麽敢?

江鴿子來回又看了一次這幾張紙,有些不明白那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天氣很熱,關秋安一身的臭汗,他扯了一把衣領說到:“給你就拿着, 我家爺說,總不能白受了你的好處,這算是消息的報酬。”

公平來說, 若是以後真的找到地下城,這套小山居, 給的還真不虧, 算是他們讨了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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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秋安一向覺着自己八面玲珑, 可偏偏一遇到這根小杆子,他就莫名其妙的覺着憋氣。

他不耐煩起來。

江鴿子聞言坦然一笑,随手就将那些契約放進了懷裏。

那人做事,倒是挺講究的。

以後有想法了,倒是不介意跟他分享分享。

關秋安看江鴿子像團廢紙一般的收起他的心血,就死死盯住江鴿子,眼神特別兇狠。

他很想問一句,十數萬貫的觀景大宅,給你就敢要。

為什麽不敢?

咱又不是白拿你的,還是幫助到你了不是麽?

江鴿子看着關秋安被一群人簇擁着走遠,他心情很好的從戲臺上蹦下來,還沒走幾步,就覺着腳下一軟,越陷越深。

低頭一看,大怒!

這半腿黑泥……臭氣熏天的!

“井蓋呢?誰拿了!!!”

世界上的事情,總不會十全十美的。

一夜之間,老三巷一百零八個生鐵井蓋,一個沒剩的都被人拿回了家,就恨不得供起來了。

這沒了井蓋,地下的淤泥翻到街面上,把個老三巷整的臭氣熏天,也沒阻礙老街坊集體發了一注橫財的好心情。

飯錢兒有了,老頭兒們也不擰巴了,又開始四處尋名廚了,從表面上來看,一切似乎正常起來。

江鴿子拿着那部相機,一直在做兼職的攝影師,這件事不大,可他卻覺着十分有意義。

他給每個老街坊家都拍了一些照片。

甚至路口的老槐樹,元寶河岸兩邊的舊屋,老宅門,還有那門前拴着的大黃狗他都沒放過。

他想着,等到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甚至更久遠的未來。

再把這些照片拿出來,随随便便一放,其中滋味,就只有看照片的人能清楚了。

他還預料的沒錯,十年之後,這老三巷門口的戲臺子,就成了本市很有名的舊時影像博物館。

博物館裏,則挂滿了這老三巷的老照片,本城的人來看它們,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也會來看它們。

這個小博物館就像個小搖錢樹,零零碎碎的見天給江鴿子吐零花錢兒。

那是後話了。

随着新居分配的事情越來越明朗,萬萬想不到的事兒,到底還是發生了。

他眼裏最良善,最大方體面的四太太,大早上的,竟躲來他家委屈。

四太太一邊小聲嘤嘤,手裏卻也不閑着。她将搬家庫存零碎布頭翻騰出來,一點兒都沒浪費的在那兒做手工。

這是傷心的心肝欲碎,都沒忘記幹活的好女子啊!

她從身邊的笸籮裏找出舊衣,尋了不磨損鮮豔齊整的地方剪下來,各種碎布經歷她的再整合,能拼縫出極其漂亮的門簾,窗簾,沙發三件套來。

她這門功夫叫做拼布花,過去那是家裏坐堂太太的老手藝,不過如今條件越來越好,會的人也是不多了。

江鴿子見她哭成就這樣都不放下手裏的活,就坐在邊上嘲笑。

“你還好意思哭呢?你兩口子悄悄存幾百貫,買了趙淑那宅院,你也沒讓老太太知道啊?”

四太太擡臉瞪了他一眼,伸手用衣袖一抹眼淚哽咽到:“那能一樣麽!那能一樣麽?我不想過每天只做做家務,照顧好孩崽子的清閑日子?一年四季,風吹日曬的,但凡他有一點點出息,我也不能受這個罪!”

江鴿子點頭:“那确實,嫂子往日着實辛苦,這是可以看到的。”

四嫂子得到了最大的理解,哭的越發痛快起來:“你說說,老掌櫃怎麽想的?四個兒子,平均着來不好麽?憑什麽老大家要好端端的多占我一套房?偏心眼也不是這樣偏的。”

江鴿子不想評判這事兒,就說:“我要是老掌櫃啊我口袋裏的錢捂的死死的,我還沒死呢,你們就來惦記我的房産了?你哭的好沒道理!”

四太太一針紮在手指頭上,她疼的心顫,她順手撿起地上做好的沙發座墊,對着江鴿子就丢過去了。

“你到底是向着誰的?”

“我誰也不向着,誰有理我向着誰。”

江鴿子笑着躲開,說完,他掀起門簾來到家門口。

這家裏放着定時炸彈,誰碰誰死。

他還是躲了吧。

家門口,段四哥捂着腦袋蹲在門口,不敢進屋,也不敢回家,他兩邊都招惹不起。

江鴿子沒吭氣的盤腿席地的坐在他身邊。

好半天,段四哥窩窩囊囊的擡頭,也是很委屈的說:“我爸……我爸說,我大哥六個兒子,我三哥,二哥都擁擠,他們條件沒我的好,也只能對不住我了,那……那那……你說,我能說啥?”

江鴿子斜眼看看他,沒吱聲。

石板路上一陣吵雜,何明川坐着一架不知道哪個垃圾堆扒拉出來的破輪椅,懷裏抱着老高的鋪蓋卷,被鄧長榮推着在老三巷一頓亂竄。

這三位一直自覺自願的在老三巷自我改造,幫孤寡搬搬東西什麽的,也是越做越慣熟了。

當輪椅推到江鴿子面前,鄧長農特有禮貌的停下,鞠躬,然後飛一般的逃了。

江鴿子笑眯眯的看着他們的背影,好半天才說:“四哥,你也甭跟我抱怨,你看,我也沒結契,并不懂這些家長裏短的……我就是覺着吧,老爺子怕是知道你有錢兒了,四嫂子都擺了多少年雜貨店了!可,話說回來……我嫂子不容易,跟你也沒享過什麽福,對吧。”

段四哥扒拉着自己腦袋,好半天才說:“我知道!可,那是我爹,他的房子想給誰給誰!你嫂子……老太太,這都要我表态,我就恨不得死了,這日子才能安生……”

那邊卸完東西,鄧長農又推着何明川疾奔回來,江鴿子打斷話頭對何明川說:“川兒。”

這兩個一個急剎車,這倆人老老實實的停下了。

老實話,前段時間那頓折騰,這幾個到底是留下了畏懼的心傷,見了江鴿子肝就顫悠。

江鴿子對着兩個低頭認罪的挺無語的說:“明兒,喊你舅爺爺來一次。”

何明川迅速擡頭,一臉驚恐的表示:“杆子爺,我們最近沒闖禍啊?”

“闖個屁貨,我找你舅爺爺有事兒呢!跟你們沒關系。”

“哦!”

這兩個松了一口氣的應了,又蹑手蹑腳的離開,走了幾十步之後方才撒丫子一頓狂奔。

江鴿子見他們走遠了,這才挪了屁股,悄悄在段四哥的耳朵邊說:“四哥,那老頭兒們請了飛鴻酒樓的大師傅,給老三巷開散夥席面,這三條街下來,少說的一二百桌呢。”

段四哥一臉茫然的看着江鴿子。

江鴿子拍拍他肩膀:“我小鑫莊那邊有一群羊,大鑫莊那邊也有,大葉橋那邊我還養了幾十只牛,明兒我給你寫個條子,你去羊倌那邊弄回來,賣給飛鴻那頭的三彪子,整羊一斤按照二十五文出給你,你賺幾個,悄悄給我嫂子添幾件首飾,就說老太太私下裏給的,這件事就過了。”

段四哥是個老實人,聞言他就開始撥浪鼓一般的搖頭:“那不行,那不行,這不是讨你便宜?”

江鴿子嘲笑他:“那你別讨我便宜,回頭,我四嫂子每天掐死你一次,翻身老太太再掐一次,得了,真男人就要學會兩邊糊泥,息事寧人吧!這家務事,等真的有個誰對誰錯了,那還真不是好事兒。”

好半天兒……段四哥也是一聲長嘆說:“哎……做人真難,你說結契幹嘛?”

“這話說得,你做和尚去呀,誰攔你了?”

江鴿子說話一貫這樣,到了他這個地步,他覺着,最起碼也得随心所欲的過着,不然那還真的白活了。

他在這邊正安排的順當,可是,身邊的段四哥卻拿着胳膊拐了他幾下。

江鴿子擡臉一臉迷茫的看着他,段四哥卻面露驚容的用下巴往街那邊支。

順着段四哥的眼睛看去。

江鴿子的瞳孔也是一縮。

段四哥家樓下,一個蓬頭垢面,頭紮孝帶,身披麻衣,胸口拿麻繩紮了兩個紅布包裹的女人站在那邊。

在她身邊,一左一右,還怯懦懦的立着兩個穿麻的小姑娘,大的那個六七歲,小的那個強站穩當了。

這女人還是個大肚子,看樣子,許有七八個月的樣子。

不知她多會來的,反正她就站在那兒,兩只眼睛死死盯着江鴿子。

那女人看到江鴿子終于看到她了,便一腿扯着一個孩子,艱難的來到江鴿子面前,張開滿是裂口的嘴唇,語氣充滿委屈哀求的說:“楠楠……我是媽媽。”

江鴿子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

就是結合記憶,他也不認識她了。

記憶裏,這個嫁了設計員的女人,總是噴香的,她騎着小摩托,夾着漆皮的小坤包,來去一股煙兒,走路都帶香風。

段四哥站了起來,轉身進屋,片刻之後又揪着自己的老婆走了出來。

四太太一邊擰打,一邊說着:“幹啥啊!幹啥啊!幹啥啊!”

然後,這對夫婦就沒影了。

太陽很熱,他們不知道對視了多久。

一直到小的那個丫頭帶着哭音說:“媽媽,我想喝水。”

江鴿子看看兩個孩子,總算是站起來說:“進屋吧。”

那孩子的一切苦難,都随着死亡而消散,他留下的問題,江鴿子想,他大概也只能出于人性道義去處理了。

邢玉娟松了一口,她走上臺階,左右看看,就将父母的骨灰盒放在了臺階邊緣的陰涼處。

這是江家,沒道理把外姓人的屍骨放進屋內的。

江鴿子帶着這娘三進屋。

問了一句:“吃飯沒。”

她們三個搖搖頭。

邢玉娟是在老太太,老頭去世很久之後,兩個哥哥拿到賠償之後才得到的消息。

等她到了端氏的老宿舍,二哥三哥家人去樓空,只留下殘疾跟腦袋不清楚的大哥在家裏,混在屎尿窩裏。

父母的屍首就凍在企業醫院的冷凍室,冷藏費欠了一大筆。

她與二次結契的男人又不是一條心,人家什麽都不管。

最後,邢玉娟只能忍着自己就要崩潰的神智,給父母發喪,把大哥送到精神病院。

等到一切處理完,她已經是身無分文,想死了的心都有了。

後來還是鄰居好意告訴她,你大兒子,過的還不錯,就是沒感情了,他成了別人家的崽了,借一筆錢渡難關還是可以的。

好歹你也是生養了他一場。

邢玉娟內心有愧,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情。

可她确實是沒辦法。

她就這樣茫然的來了,一大早的就在老三巷轉來轉去,腦袋裏想了一萬種結果。

可是她沒想到,她看到了兒子,她沒認出他來,兒子也不認識她了。

兒子的态度算不上好,可好歹讓她進門了,還找了一些吃喝給她們娘三墊肚子。

江鴿子坐在椅子上,看着狼吞虎咽的這母女三人。

一直看到最小的那個吃了個半飽,就抱着半拉餅子,一邊打瞌睡,一邊還不放棄咀嚼,點一下腦袋,她就咬上一口。

邢玉娟放她到地板上睡,她還緊緊抱着那個餅子。

看到邢玉娟終于放下筷子,正要端起碗筷去收拾,江鴿子連忙阻止。

“不用,放這裏吧。”

邢玉娟又讪讪的放下碗筷,一伸手将躺在地板上的小姑娘抱在懷裏,力圖在孩子身上找一些依賴。

江鴿子與她沉默了許久,終于,江鴿子還是問了:“你找我有事兒?”

邢玉娟點點頭:“哎,也是走投無路了,才厚着臉皮來找你。”

她其實已經不會哭了,說話的語氣很冷靜。

江鴿子點點頭:“你說。”

邢玉娟擡臉看看他:“你姥姥,姥爺……”

江鴿子打斷她:“我沒姥姥,姥爺。”

邢玉娟立刻道歉:“對不住,我忘記了……是,我父母去世了,我大哥進了精神病院,小弟失蹤了,二哥,三哥帶着家裏人躲了……我從茅縣那邊工地來的,這幾年也沒存上幾個……我就想,跟您借幾個路費回家,我……會還給你的。”

江鴿子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就點點頭回屋拿了二十貫放在桌子上。

邢玉娟看着桌子上的鈔票,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她手腳顫抖的伸出手,又縮了回去。

并磕磕巴巴的說:“用不着……這麽些的,十貫就夠了。”

江鴿子有些心情不好的将腦袋扭向一邊兒說:“拿着吧,我也不會收留你住下,你總要住店,還要吃飯。”

邢玉娟鼻子一酸,卻沒有眼淚可以哭。

她一直在發抖。

大點的小姑娘害怕的抱住了她的腰,喊了一聲媽媽。

邢玉娟抹了一下眼睛,仰臉撐出一些笑容對女兒說:“媽媽沒事兒,你替媽媽謝謝……謝謝這位哥哥幫忙。”

那姑娘怯懦的看下江鴿子,一只手緊緊拉住媽媽的衣襟,好半天兒,她也沒吭氣。

江鴿子無奈的搖頭說:“算了,我送你出去吧,你要去哪兒?”

這就打發自己走了麽?

邢玉娟慌張的擡眼看着自己的兒子,最後,她終于站起來,使勁憋了一口氣,咽了吐沫之後,艱難的哀求:“你……您能找個車,送我去海邊麽?”

去海邊?

江鴿子不明白她要去海邊做什麽,去自殺?

邢玉娟扭臉看看屋外,一臉苦澀的說:“也是子女不孝,連塊墓地都買不起,我準備把你……哦,把我父母海葬了。”

哦,是這樣啊。

江鴿子點點頭,掀了門簾,喊了對門的段四哥去街口租一輛出租回來。

等待當中,有個男人一臉汗的從街口跑來。

他跑到江鴿子家門口,不敢進去,就只能眼巴巴的站在家門口,看着那兩個紅布包裹的小匣子一臉畏懼。

等到段四哥把車喊了出來,江鴿子送邢玉娟出去。

這兩人一碰面,一直冷靜,冷淡的邢玉娟當下就瘋了。

她猛的沖過去,對着蔣增益左右開弓就打了十數個巴掌,一直抽到他鼻血橫飛。

蔣增益不敢躲,就筆直的站着,任她打。

邢玉娟終于打累了,就坐在地上開始哭:“我做錯了什麽,我那兒對不住你,你要毀了我……”

蔣增益木然的擦擦鼻血,從口袋裏取出一把鈔票彎腰想往邢玉娟的口袋裏放。

邢玉娟一把抓起那些鈔票,揚了個滿天飛舞。

老巷子裏安安靜靜的,就連個看熱鬧的人都沒有。

江鴿子剛想說,你們別鬧了,走吧!

卻不想,那邊巷子口又跑來一個老太太,一邊跑,一邊在那邊喊:“增益啊,你拿錢幹嘛啊……你搶你媳婦錢兒幹嘛啊?”

邢玉娟許是不願意見到來人,恰巧那車又來了,她便不知道在哪兒找到了巨大的力氣一般的,一只手抓住一個丫頭丢進車子後座,又兩只手臂夾起父母的骨灰盒迅速進了車子,不斷的催促司機快點走。

當車子與那老太太交錯,車裏的兩個女人互相狠狠對視,一直到互相看不到。

江鴿子無奈的拖出小板凳,往上面一坐,他也不知道該表示點啥好了。

總歸是,心內一片平靜,只當看熱鬧了。

那老太太一臉溝壑,打扮的也不利落,她用兇狠的目光送走自己的仇人,翻身開始在地上撿錢,一邊撿她一邊罵自己的兒子:“該!給你扔出來了吧,你就是個沒皮臉,人家都看不上你,你還厚着臉皮去添……打臉了吧,該!放着好日子不過,我看你怎麽跟媳婦交代。”

老太太一路撿到江鴿子的臺階下,她看看江鴿子,露出一個很祥和的老太太笑容說:“先生……擡擡腳,您腳下那張是我家的錢兒。”

江鴿子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腳底的一張兩貫錢零鈔,他擡起腳,那老太太利落的抽走鈔票。

最後,她也不管幹淨肮髒,來回數了好幾次,感覺數目對了,她這才一伸手,半點面子都不給的擰着兒子的耳朵走了。

蔣增益漲紅着臉,不時艱難的回頭看着江鴿子。

江鴿子靠在家裏的八扇門上,點起一只香煙,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這一切災難的源頭,那個叫邢旭卓的家夥,他到底去了哪兒了呢?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死了麽?

夜色朦胧,海風的燥熱吹入內城,在常輝郡新建的一條大街上,堆滿了各色風格的酒攤子。

一座新城的崛起,總是少不得各種有野路子的投機商,提前聞了味道的來尋求機會。

還未到一年,在距離老三巷十二裏的老南街,便起了一條新街,慢慢變化成了酒吧一條街。

大概晚上九點左右的時間,關秋安在自己車子的後面換了一身暗藍色的工人工裝。

等到新街那邊最大的燈樹亮起,他才晃晃悠悠的在一處陰暗的旮旯下車,兩手插兜的往酒吧街晃悠。

他今日心情嚴重不漂亮。

急需找一點心靈慰藉。

他穿街過檔口的走了十五六分鐘之後,将腳步停在一處酒吧門口。

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已經一掃往日的蠻橫,換上了胖子特有的良善憨厚,并且兩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并且,身體姿态都變的謙卑而淳然起來。

他沿着幾個露天酒攤子找過去,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個人。

那人二十出頭,穿着一條黑色的長圍裙,上身穿白襯衣,他的襯衣袖子挽的老高,露着白玉一般的肌膚。

夜幕的燈光下,那人的側臉豔麗俊秀,笑的眉眼彎彎的,若一副風景畫兒一般的精致漂亮。

關秋安慢慢坐在花池邊上,耐心的等待着,一直等待到那人看到他。

那人先是眼睛一亮,本來想笑,卻又迅速收了笑容,桃花眼一瞪,脖子一拐,故作兇狠的他腦袋往後巷的地方點了點。

關秋安笑的憨厚,他不好意思,并羞澀的摸摸自己的肥脖頸,他站起來,慢慢向着後巷,甜蜜的走了過去。

後巷黑暗肮髒,只有酒吧後門微弱的燈泡發着不強烈的黃光。

關秋安盤腿坐在臺階上等待着。

沒多久,那後門悄悄打開一條縫,暖陽悄悄從裏面撐出來,又迅速關上門,支着耳朵聽了一會後,他才松了一口氣的從圍裙下,取出一個飯盒遞給關秋安說。

“趕緊吃,我從後廚給你偷了兩大片牛排,那可是上等貨!”

說完,他得意洋洋的也盤腿坐下,又取出香煙,點着了,美美的吸了一口。

關秋安端着飯盒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只覺着,暖陽身上無處不美,已經好的世上再無一人能夠超越他了。

暖陽吸了兩口煙,看關秋安端着飯盒只是盯着他看。

就氣惱的一伸手,擰着他的腮幫罵到:“小胖子,我看你還是不餓,看我做什麽?吃啊!”

許是覺着擰一邊不過瘾,他又命令到:“轉過臉,那邊也給我擰擰。”

關秋安乖巧的扭過臉,随暖陽去擰。

說起來,他跟暖陽,也真是緣分。

自打來了這個破地方,自打遇到那個倒黴的杆子,他就沒一日快活的。

那天晚上,他被折騰的又吐又拉,因為車是周松淳的,一時找不到他的換洗衣服,他只好套了唯一跟他身材差不多的司機工服,慌張的下了車,又漫無目的的在這個破地方躲羞。

那天,他是把一輩子的臉面丢盡了。

他走了很遠,一直走到身心疲憊,順着光亮就來到了老南街這邊。

許是累了,許是緣分。

他頭昏眼花的躲在這條後巷暫存,卻被提着兩個垃圾袋的暖陽發現了。

暖陽那天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兒,最後,他特別溫和的低頭對他說:“嘿!別怕,你……餓麽?我那兒有好吃的,你吃麽?”

嘩!

關秋安的心立時就被擊中了。

他想他是愛上了。

從那以後,隔三差五,他都會穿上這件破工裝,悄悄來找暖陽。

暖陽見關秋安支着臉發傻,就又大力的給了他一個腦崩兒。

“傻胖子,趕緊吃,一會我去給你偷瓶好酒!”

關秋安立刻乖巧的點點頭,拿起一次性勺子吃了起來。

他卻沒看到,暖陽慢慢斜靠在了後門板上,他的眼神一片寒涼,盯着關秋安工服的內衣領,那衣領上有顆綠樹的手繡标記。

只有訂做的衣裳,才會有這樣的手繡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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