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西瓜大的瑪瑙石頭被放在地板上, 黃伯伯轉身小跑着回到家,沒多久,就拿着一柄磐能強光燈回來。

江鴿子盤腿坐在已經什麽都沒有, 光禿禿的家中地板上, 看這老頭這樣弄弄,那樣整整,最後還不知道在哪兒撿了個破盆,弄了半盆井水, 又大半夜去工地整了一張砂紙回來。

這都快入土的人了,就跟個小孩兒一般的在那邊磨磨擦擦, 玩的不亦樂乎。

不睡了啊!

江鴿子用手支着下巴,帶着一臉笑意的看着黃伯伯, 他就問他:“我說黃老頭兒?”

黃伯伯沒擡頭的應了一聲兒:“啥?”

江鴿子沒吭氣。

他只好正式擡頭,用滿手是水的手指将自己老花鏡扒拉下來,又問了一句:“您說啥?”

江鴿子指指這塊破石頭問他:“你怎麽一下子就知道這玩意兒是瑪瑙?”

黃伯伯眨巴下眼睛,本想說你在學校都學啥了?

後又一想,這位早早的就辍學了。

他笑笑, 客客氣氣的與江鴿子解釋:“密度不一樣呗, 這玩意兒,比玉石輕一點,咱九州自古玉石礦貧寒, 別的不提, 就這瑪瑙也沒人家國外多, 您這一塊……我看着算是個滿肉實心兒的好玩意兒……”

說到這裏, 他臉上忽帶了一絲老痞子賤兮兮的那類表情,小心翼翼的打聽:“明兒,若是開了……若真是滿肉的的好玩意兒,看這皮色結晶,還有點泛紅,若是出了貴紅的肉,別……哪怕!就是出了雞肝金色的肉,或花肉也好,到了那時候,您老可別後悔!您是,真給我啊?”

江鴿子懶洋洋的伸個懶腰,笑着仰面躺在地板上說:“給你了,給你!老東西心眼子那麽多幹嘛,真是一點兒虧都不吃。”

黃伯伯是真愛這玩意兒,他想要,然而不敢。

這塊,實在是太大,太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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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江鴿子并不知道,瑪瑙蓋爾産量很少,并且蓋爾東大陸人自古貴人佩玉,而玉的種類是涵蓋了瑪瑙的。

在現代,蓋爾瑪瑙後面還有兩字,叫瑪瑙花玉,屬于珍貴玉石種類排行第三的好玩意兒。

比起地球瑪瑙類除了南紅還能賣個玉石價,其它種類瑪瑙基本就不咋上臺面那副寒酸樣兒,蓋爾瑪瑙還真的很值錢,是論克走的貴貨。

江鴿子說給就給,說完他就躺在地板上眯着眼睛,想睡一會。

然而身邊這個老貨卻哼哼唧唧的說了句:“哎呀,我不要!我……我我,看看就得了……哎!沒那個好命啊!這玩意兒,這玩意兒……哎?我說,杆子爺兒,您這玩意兒,從……哪整的?”

江鴿子沒睜眼的笑了一聲:“呵~我說街口撿的,你信麽?”

旁邊沒人說話。

好半天兒……身邊悠悠傳來一句。

“真的?”

江鴿子依舊與他玩笑:“哎呀,也是巧了,我遛彎回來呢,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我還以為是個球兒呢,低頭一看,哎?挺好看的石頭,這光滑滑的……”

身邊呼吸急促的插言:“在哪兒看到的?”

“牛角頭那邊……你說說,誰家這麽瞎,瑪瑙滿地的扔……我說……”

江鴿子這話音還沒落,屋裏傳來破盆子被絆倒在地的聲音。

待他睜眼,黃伯伯已經不見了。

江鴿子坐起來,有些啼笑皆非的搖頭,他剛要喊人回來。

黃伯伯老腿又邁進了屋子,小跑着走到破盆子邊兒上,彎腰撈起自己的強光燈。

他讪讪的笑笑,按了幾下開關,一臉興奮的對江鴿子說:“杆子爺您眯着,我再去看看!興許還給我剩着一個兩個的呢……”

江鴿子啼笑皆非:“我瞎說的!您還信啊?”

老頭兒才不搭理他,一溜煙兒就跑了,老遠還傳來一聲:“我信!!”

江鴿子無奈的搖頭,伸手拍拍自己的腦門兒唠叨一句:“一個破瑪瑙,至于麽?”

剛唠叨完,想站起來找人去,卻看到遠遠的呼啦啦來了一群人,帶頭的卻是俞東池。

我去……這個陣勢就有些大了!

消失的蓮池邊兒上,江鴿子叼着煙,靠在自己樹兒子身上看熱鬧。

他兒子孝順,就在樹幹上給他支出一個凹陷,免得它爸靠坐的不舒服。

來來去去忙活的工作人員,許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怪誕奇異的樣兒,難免就多給了他幾眼。

江鴿子表面上十分坦然的翹着二郎腿,心裏卻各種想法纏繞,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總而言之……先保住那邊世界的安全為好,至于其它的,他還真的顧不得了。

不然,今兒掉出個小柱子,明兒大肚子偷情的寡婦掉出來,可別給人家撞小月子了。

俞東池連夜召集了三常郡附近所有研究震蕩波的相關人員。甚至,服役于這邊的特殊事務辦公室,也都派了兩隊組員來現場,以來應對不可預知的突發事故。

現場一片忙亂,各種精密儀器被擡了出來,擺放了一大片,幾個連接着各種儀器的,類似于地球醫生帶的聽診器擴大版的玩意兒,圍着女貞樹饒了一大圈兒。

一位頭發銀白,留大胡子,帶眼鏡的老先生雙手捏着一些按鈕,看上去好專業的樣兒在那邊指揮。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左右,氣溫有些涼意。

江鴿子将身體往樹木裏躲了一下,他想睡一會。卻不想,俞東池一手拿着毯子,一手拿着一杯熱飲過來,先給他小心的披上毯子,接着遞給他一杯熱飲。

他說:“辛苦了!”

是呀,人家剛從昏睡中醒來,還不得閑,還要為自己的冒進補漏。

給自己打白工不說,連個睡眠時間如今都沒有了。

俞東池發自內心的覺着,他欠這位的人情,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了。

畢竟,從頭至尾,人家從他手裏也沒接到任何好處不是。

江鴿子道了謝,接了熱飲,低頭喝了一口,恩?甜絲絲的,還有點藥味。

他擡起頭看看俞東池:“肉桂?白術?大棗,生姜……人參?你家人還挺會補的麽!”

俞東池有些驚訝的看着江鴿子。

食補,藥膳屬于貴族很私密的生活方式,那些世家手裏都捂着老方子,誰家也有家傳的好藥膳,只是沒想到他竟能喝出來?

江鴿子完全不知道自己露了什麽餡兒,他沒事兒人一樣的繼續喝着。

他卻不知道,地球華夏人自打生活的愉快了,就開始沒事找事的給自己找點病,吃點藥的這種生活經驗,是蓋爾東大陸貴族獨享的待遇。

更何況,藥補也好,食補也好,是華人人到中年必過的坎子,是到了歲數必然就能會的自然生活經驗,江鴿子還真的迷過一段時間,自打醫生說他有些缺鈣開始,他就見天吃補品,健身卡他都辦了好幾張。

人到中年,誰不怕死啊!

戴眼鏡的那位白胡子老頭忽然高高舉起自己的手臂,對那邊幾個拿着電子錘的工人猛的一擺胳膊。

“開始!”

随着電子錘的嗡嗡撞擊,地面頓時恍若地震一般的就開始震動起來。

江鴿子身體晃了一下,擡眼看看不遠處一陣陣猶如波濤湧起的游戲壁幕,他以前以為世界是重疊的,現在看來……還是有局限的。

看樣子,游戲世界與現實是空間不同了。

江鴿子扶穩杯子,控制女貞樹土下的樹根,輕微的随着那些波動也震動了起來,并且他将電子錘的振動波反應給女貞樹,給了它一個印記,就是下次遇到這樣的震動,它也動。

随着土壤下樹根的顫動,那位白胡子又擺動了下手臂。

電子錘停止了工作。

接着,那邊的各種繪圖儀便開始吃多了一樣的往外吐各種數據的寬窄紙條兒。

俞東池拍拍江鴿子的肩膀,一臉憂心的走過去。

很快的,那邊又支起一張桌子,各種圖紙被擺了上去,他們一紮堆的便開始圍在那廂研究了起來。

江鴿子隐約聽到,那白胡子老頭用很低沉的聲音說:“電子波動确實引發了震蕩,可奇怪的是,目前有兩種震蕩現象!一種來自地下八十米處,另外一種,卻來自地面,而且這種奇怪的震蕩面積很廣……似乎,它無處不在……”

熬了那麽久了,江鴿子到底困了,他仰面躺進樹體。

在天色漸漸露了朝霞的時候,俞東池他們發現,女貞樹巨大的樹體外,很驚悚的支着一雙腳,一只穿着皮拖鞋,一只光着。

許是怕蚊蟲叮咬它爸,那女貞樹上還伸延下一根枝條,極有孝心的微微搖動着,給它爸趕小蟲兒。

至于江鴿子這個人……他被樹木整個的吞到樹體裏了。

俞東池揉揉疲憊的雙目,看看周圍,又看看江鴿子那雙腳,他開始捏着眉心笑。

正在此刻,他的肩膀卻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拍打他肩膀這樣的行為,對于俞東池來說,是極其無禮的。

俞東池立時扭頭看去,硬生生的憋住了脾氣。

來人身高馬大,氣質粗狂,五官算得上劍眉星目二般人才,卻偏偏認為自己天下第一拉風的穿着一件火紅色大風衣。

這厮脖子上還虔誠的挂着蓋爾大陸所有教派屬性的各色,大牌子,小牌子,大珠子,小串子,叮呤當啷的能最少有十斤。

俞東池不由得鼓鼓自己的腮幫,露出一絲幼稚,還有些不情願的叫了一聲:“小堂叔。”

來人咧嘴一笑,嘴裏缺了一顆大門牙。

“呦!小愛!好久不見了!”

俞東池好苦惱:“你……牙呢?”

來人一抹發梢:“我不知道,你得問它!小愛,想不想我?”

俞東池更加苦惱了。

沒錯兒,他還有個名字,叫李愛!

皇室成員行走在外,都有個為了安全的僞名。

而那個叫愛的名字,就只是出現在族譜裏跟嚴肅的家族以及官方活動名單裏。

就連他媽都不喊他小愛。

只有這位過繼出去的小堂叔喜歡這樣捉弄他們。

俞東池二哥叫李枸。

這位就坦蕩蕩的喊了他三十年小狗,真是夠了!

這位人損輩分大,他是九州特殊事務總局的副都統,李耀。

俞東池沒好氣帶驚訝的問了句:“你怎麽來了?”

李耀摘去自己的紅色皮手套,一邊在手裏拍,一邊無所謂的晃悠着身體說:“你以為我願意來……沒人了呗!”

俞東池揚揚眉毛,嘆息了一下說:“是麽,東岸……那邊還沒結束?”

李耀脫去自己的風衣,露出一件印了海底五彩兇獸的大T恤,仰面躺在現場的一把椅子上。

他兩眼無神的先是看看天空,好半天兒才嘟囔了一句:“是呀……好幾天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也不知道……等到那些家夥消失了,還有幾個人能活着出來……”

他的語氣很喪,實在算不上愉快。

俞東池也嘆息。

東岸魔魇現象出現了至今,據官方最新的數據顯示,被禁在領域區的民衆大約在三萬六千人左右。

從領域上空調動最新儀器探查生命跡象,截止昨天傍晚六點整,最新的數據顯示,禁區內還活着的人不足五千。

又是一夜要過去了,昨夜,不知道多少人也離開了這個世界。

然而,全世界束手無策,只能幹看着,傻等着……

李耀仰天躺了一會之後,伸手重重的拍拍扶手,他猛的坐了起來,兩只手有些茫然的在空中抓來抓去,最後找不到着力點,只能無奈的又放下手,有些苦惱的回頭問俞東池:“我說小愛……”

“別喊我那個名字。”

李耀不想打嘴仗,他擺擺手:“你記得祖宗在宗祠裏的禦書裏……那幾句話麽?”

俞東池搬了一把椅子,擺手讓侍從們走開。

他坐下,拍拍自己小堂叔的肩膀:“別想那麽多,祖宗都拿魔魇毫無辦法,不然,也不會英年早逝了……”

李耀點點頭:“是呀……連祖宗都沒辦法!我們這些繼承了祖宗血脈不足幾十分之一的低能兒,又能做什麽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看着它四處切割,摸不到,看不見,打不透……它燃燒地獄之火,穿梭時空,切割你的靈魂,碾壓一切生命,将你引入地獄,是為魔魇!我可……真想看到它,我就想知道……”

李耀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向着空中猛的揮動了一下:“我想看看,它到底……是什麽!是什麽……呃?是什麽?”

他看到了一雙腳。

一雙只穿着一只皮拖鞋的腳。

許是姿勢不對,有些癢癢,那腳掙脫開最後一只皮拖鞋,兩只腳背來回搓搓,接着又換了個腳趾頭朝地的樣子,繼續一動不動了。

李耀目不轉睛的看着,最後他指指那對腳丫子。

“這是什麽?女貞樹異變結的果實?”

俞東池本來挺煩悶的心情,頓時被沖擊的一絲不剩。

他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實在是這個世界上,能令都統先生驚訝的事兒,也是不多了。

他帶着一絲絲自己都不知道炫耀語調介紹到:“那是鴿子。”

他又沖着頭頂的樹枝揚揚眉毛:“這是他的杆子。”

李耀恍然大悟:“哦,啊!這個啊!知道了,知道了……就是他啊!”

他站了起來,慢慢走到樹邊兒,本來想走近看看。

那女貞樹卻忽從地下伸展出幾支樹根,猶如蛇盤腰一般的将他盤住了。

李耀趕緊擺手:“我不過去……真的,我不打攪他……”

他對待奇怪生物多了,立刻就反應出一種從心到身體的無害樣子。

對于特殊事務局的人來說,天下大了,什麽奇怪的事兒都有。

民衆們以為世界非黑即白,其實,在灰色的地帶,不可思議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要小看任何生物,是他們需要學習的第一守則。

女貞樹的樹根緩緩地沉入地面。

吃了一鼻子灰的李耀在俞東池的笑容中,狼狽的回到椅子邊上坐下。

好半天兒,他才說了句:“那……腳還……挺白哈!”

本來憋笑的俞東池立刻沉了臉色,他脫去自己的外套走到樹邊,給江鴿子的腳罩上。

然而,江鴿子不願意呢!

他又搓搓腳丫子,将身體全部蜷縮進了女貞樹。

就這樣,俞東池也吃了一鼻子灰的狼狽回去了。

李耀無聲的哈哈大笑着,一邊笑還一邊兒拍打俞東池的肩膀。

笑到最後,他忽然嚴肅的來了一句:“小愛,像是咱們這樣的人,大概是不配得到什麽人間真情了,我們生來就比別人得到的多,對吧?”

俞東池想起什麽似的,立刻神情低落的點點頭:“恩,我知道,你別多想……他……是個挺有意思的,小弟弟,我……挺欣賞他的。”

李耀拍拍他肩膀:“這就對了!你心眼比我小,就別坑別人!你不像我……我的心裏啊,住着一個大漏勺兒,啥樣兒的情感我都接的住,然而都漏了!你看看我,過的多麽好……羨慕吧?”

俞東池沒有接他的話,只是看看他胸口印着的那只兇獸,久久沒有開口。

倒是李耀看自己侄兒不高興,他回身拿起自己的風衣,從風衣的口袋裏摸索了半天之後,才拿出一份兒密封着的文件遞給他。

俞東池看看文件的蠟印。

這份文件出自宗室內務府,紅蠟金印。

他問:“給我的?”

李耀哧着下嘴唇,用下巴點點面前這棵樹。

“他的,弄出這麽大的陣仗,那邊總不會安心的……所以,就出了有關杆子現存事務的處理辦法。”

俞東池拍打了一下文件:“具體?”

李耀伸出手指握成拳頭,然後一根一根的伸手指說:

“一,對杆子數量以及能力進行摸底徹查。二,所有杆子重新歸宗室內務府統一登記管理。三,內務府成立杆子服務中心。四,更換所有杆子的戶籍登記薄,統一歸檔宗室服務局管理。五,自杆子出生年月日開始計算,以宗室第三等對待方法補發福利年金。六,将派遣皇室代表與杆子代表積極接觸,預備每三年進行一次中州杆子大會,到時将會聽取各處杆子的意見……啧啧……大概就是這麽幾個換湯不換藥的重點,你自己看吧。”

俞東池點點頭,低頭看看文件,好半天他才說了句:“可,他們是……王刃啊!”

李耀聽他這麽說,忽哈哈的笑了起來:“你媽不承認,還王刃……我們才是王刃吧!”

俞東池拿着文件站起來,向着女貞樹走了幾步之後,忽回頭對李耀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說:“誰知道呢!”

是呀,誰知道呢!

即便承認那些故去的王刃,存世的王刃,可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戰争能令他們再度出山,為自己的王去開疆擴土。

這是個和平的年代啊!

俞東池走到樹幹前,猶如敲門一般的敲敲樹幹。

過了好一會兒,江鴿子才被女貞樹,慢慢的“吐”了出來。

現場又是一片詫異的眼光。

甚至坐在那邊的李耀都有些驚訝了。

他心想,怪不得呢!

竟是個美人!

江鴿子伸伸懶腰,然後看看遞到他面前的這份文件。

他伸出手搓搓自己的眼睛,光着腳一邊用腳丫子在地上找鞋,一邊沒睡醒暈呼呼的問:“……什麽?”

俞東池笑笑,将文件遞給他說:“抱歉,到底是我……打攪到了你安靜的生活了。”

江鴿子接過文件,來回看看,納悶的扭臉問俞東池:“是啥?收水費的催費單子?怎麽寄給你了?”

李耀在那邊哈哈的大笑起來。

俞東池無奈的搖頭,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不知道怎麽,他又縮回了手。

他笑說:“算不上好事,也算不得壞事兒,給你發錢兒呢,你不是最喜歡錢兒麽?以後啊……大概你月月能拿到錢兒了。”

江鴿子點點頭,斜眼看看李耀,又看看他脖子上帶着的那一大堆兒。

笑我?

他的立刻轉移重點,對李耀做出十分好奇的樣兒斜了一眼說到:“那個油膩膩的中年人是誰啊?”

油膩膩?

本來笑的正歡的李耀仰天摔倒。

等他爬起來之後,現場就只剩下了抵着下巴正在低笑的俞東池。

李耀有些不服氣強解釋到:“我……我他媽的今年才三十七,三十七!三十七!!!”

俞東池終于仰天笑出了聲音,驚起一大片早起的鴿子。

成群的鴿子在老三巷的天空飛着,鴿哨忽遠忽近。

江鴿子拆了文件看了一會兒,心裏頓時知道這份文件的意思了。

到了那個球兒,都他媽一個鳥意思。

将那些不好管理的刺兒頭,都聚攏到一塊兒,聽話的給點甜頭,不聽話的,根據名單也好管理。

虛!

他随手将文件收了起來,正要整理最後的行李,卻發現老三巷那邊,步履蹒跚的走來了尋了一夜寶藏的黃伯伯。

這麽大年紀了!

我把你忘記了,我真是個……真是對不住啊!

江鴿子終于想起了這老頭兒,看老爺子這個可憐樣兒,他趕緊站起來迎過去說:“您……還真的找了一夜啊!?”

黃伯伯兩眼塞滿眼屎的看看他,眼睛都困成三角眼了,不過他表情倒是極其得意的。

他舉起手裏的一個破袋子對江鴿子炫耀說:“杆子爺……您瞧瞧,我發現什麽了?”

就這樣,這爺倆就坐在晨曦裏,黃伯伯顯擺他撿了一晚上的破瓦爛盆,破瓷器。

老爺子拿着一片破瓦,指着上面的如意頭說:“杆子爺,您瞧瞧,這是咱老三巷的老瓦刀的活計,這都是當年打胚子,一氣呵成的老花色,我還以為看不到了呢,您瞧瞧……我這裏好些呢……這片,這片,您瞅,這上面還有印兒呢!”

江鴿子探頭看過去,看到一個圓盒子标記:“盒子?”

黃伯伯笑眯眯的,珍惜的摸摸這個盒子标記說:“這個啊,這是老梧桐巷子,胭脂行當家的瓦啊……”

江鴿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好半天兒他帶着一絲探究的語氣問了一句:“有件事,我一直想問您來着。”

他看看黃伯伯的雙手。

晨曦裏,這老人一雙露着青筋血脈的手指頭上纏滿了老膠布。他是真的在破房子裏扒拉了半夜,大概夜深,老頭兒老眼昏花,這兩只手就沒少受罪。

這段時日,他着實辛苦了,滿大街的幫襯老街坊賣點老家當,五文八文的在那邊,頂個大日頭,擺個破桌子給人争取毫厘的利潤。

黃伯伯聲音裏露着愉快的問他:“您想問啥?啥都成的,這老常輝郡,老巷子,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兒!您盡管問就是!”

“您……”江鴿子猶豫了一下說:“您不累麽?”

黃伯伯不懂他的意思,卻搖搖頭說:“不累啊?您說昨晚上?哎呀……我幫您,也是幫我自己……我在那邊也有抽頭,您別過意不去,人家貴人給我錢兒了……我不要您的瑪瑙球子,您就安心吧!我的杆子爺兒!咱啊,不是貪財人兒!”

這老頭一口一個爺兒,爺兒的,喊的江鴿子的心裏暖呼呼的。

江鴿子也心情好了起來,他逗他說:“我是說,早以前,您管何家的孩子我理解,可您好像……”

他沖着巷子口揚揚眉毛。

江鴿子說的是鄧長農跟林苑春。

沒錯兒,全世界,全巷子都說江鴿子好。

可江鴿子的地球根性是絕對存在的,他獨!

獨善其身那個獨!

即便是他管了老三巷,生了一棵樹,他依舊覺着世界觀與這邊還有溝,這一點是不管他多麽努力,如何遮掩,都存在的實際問題。

黃伯伯有些茫然的啊了一聲,他到底是個聰慧人,好半天兒,他豁然的笑了一下說:“還以為您問什麽呢!”

這老頭兒四處看看這老巷子,笑的甜蜜蜜的晃悠着身體,哼歌一般的說:“為什麽要管鄧家跟林家的崽兒?哎呀……為什呢?這是為什麽呢?”

江鴿子點點頭,是呀,為什麽啊?

不是我護着的,跟我沒關系的,我管他們去死!

黃伯伯愛惜的一片一片的又将那些爛瓦片放好,好半天兒才說:“怎麽說呢?其實……那事兒吧,說起來就遠了,你老伯,哦,就是我爹……活着那會吧,他不着調!賭博,敗家,還不給妻子兒女一個好臉,你老奶那時候要強,在外地接了紡織廠的長活,一年就歸家一次,放下錢兒,轉日就得步行十多裏地回廠子,那會都不好過,都給外姓王扛活……”

這老頭在憶苦思甜呢!

江鴿子細細看這老頭兒表情。

可說事兒的時候,他老臉上的表情倒是不很痛苦,就像說鄰居家的瑣碎事兒一樣:

“那時候,我們幾家……都住戲班子老院兒,我家,何家,鄧家,林家,還有個老秦家……老秦家你沒見過,他家……算了,不提了。

就說,那會子我跟你幾個姑太吧,那……日子!煎熬!苦!!吃不飽,穿不暖的,都是小事!你老伯那會兒,把你老奶留下的養家錢輸了不說,回頭他就賣了我,你大姑太那時候也不大,為了吃飯,就去冷庫批發冰棍兒到處賣……旁人賣東西的都有固定的點兒,她怕冰棍化了,每次都是拖着帶輪兒的冰棍箱子,奔命一般跑……可不就是奔命呢!這人呀,能活下來都不容易,是吧?”

江鴿子點點頭,是這個理兒。

“你姑太能吃苦,那時候賣了錢,怕被爹搶了,我們就像狗一樣的滿大雜院挖坑,藏幾個度日錢兒……我們咋活過來的?哦,大冬天,從當鋪趟着雪穿單鞋回家,鄧家的阿爺脫了棉褂子給我捂腳,還給我烤了個熱紅薯,何家老太太想給我做個棉褂子,就拆了全家的棉襖,這邊揪一朵棉花團兒,那邊揪一朵,後來就給我做了個最厚的棉褂子……”

他甜蜜的記憶着。

“你說,那會兒,人家幫咱是圖啥?”

黃伯伯拍着胸口說:“就憑着良心呗,看不過去,就管!就不服!就正義!人心有個坎兒,不管,你就過不去!你就睡不着!咱老街坊都這樣,我說爺們,難到您不是?”

江鴿子笑了起來:“我不是!”

他确定自己不是。

黃伯伯一副你瞎說的樣子撇嘴。

江鴿子好奇的繼續打聽:“那您,恨我老伯不?”

“恨!”

很利索的回答。

說完老頭兒又是一聲長嘆:“他老了那會,出不了門,也動彈不了了,就說後悔了,哎……那是爹呢,你也不能餓死他不是?

那會我們也大了,他也欺負不了了,後來,我們就送送飯,你姑奶她們初一十五進屋幫着幹幹活,別的時候我們也不去,我們恨呢!那是爹,我們知道,可就是不想看他的那張臉!可他總是叫,想着法子喊我們過去,我們去了,他就哭,一直哭,盡說點沒用的!”

黃伯伯看着天色,萬裏無語,今日是個好天兒!

他的眼神這會子倒是悲哀了:“你老奶那時候是活活累死在紡織廠的,那時候我沒出息,馬車都雇不起……她死的時候,還不到七十斤,那人啊,瘦的是一把柴杆子樣兒,我跟你姑太太幾個人,也不費什麽勁兒就把她背回來了,葬你老奶那個棺材,是鄧家老奶,林家的老奶,她們賣了頭發換來的……”

生在紅旗下的江鴿子有些思念祖國了。

好半天兒他才說:“那……後來呢?”

這話問的!

像個小孩兒。

黃伯伯笑笑:“後來?後來內亂了,原來咱們老郡州這一片都歸老外姓王管着。他家不是人,剝削霸道不講理,郡裏面人就像他家私奴一樣。後來就犯了衆怒呗!最後一代的老外姓王一家,就被攆了出去,流放到了自由巷,那家子是缺了大德了,這也是他們的報應!”

說到這裏,黃伯伯臉上露出百分百的鄙夷表情,還厭惡的吐了一口吐沫到:“自打開國的老祖宗把咱這幾個倒黴地兒分給那家人,你就看這幾百年吧,外面是什麽日子,咱這裏是什麽日子,那是沒一日好過的時候……現在多好,自打咱這地方歸了愛王爺,那好日子就來了……您信麽,會越來越好的!”

“哧……”

江鴿子笑出了聲!

這都他媽什麽稱呼?

愛王爺?

還愛世界呢!

站在女貞樹下的俞東池,大大的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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