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江鴿子拿着行李對着關秋安不客氣的哼了一聲, 轉身就進了包艙。
他使勁拍上門,利落快速的拉起了艙內所有的窗簾,并像屍首一樣躺在床上, 臉色微微有些不好。
是的, 他有輕微的恐高症, 只是輕微!
這種毛病來源于,他小時候放學回家, 有個人想不開, 從大廈頂端飛躍而下, 并在幼小的他面前幾米處, 摔了個血肉四濺的肉餅。
從此, 他對高處就莫名有了敬畏。
每當他從安全系數不高的地方向下看的時候,他就莫名的想起那塊血餅。
可,如他手裏抓着可依賴的安全物體往下看,那便好一些。
異世界的飛艇, 這還是第一次乘坐啊?
到底這東西安不安全?
會不會掉下來啊?
為什麽賣票的不給個降落傘包呢?
他惶恐!
這破飛艇連個翅膀都沒有,它還是六角形的,竟然敢叫飛艇?
一點也不好看!
媽蛋!飛艇不是這個樣子的好麽?飛艇難道不是應該挂在橄榄球型的氣球下面飛麽?
Advertisement
這頂端的那些大風扇到底安不安全?萬一停電了, 掉下來可咋好?
……
關秋安自然不知道江鴿子那之後的糾結,他只是看下隔壁猛的關上的房門,便開始搖頭苦笑,想着, 可憐十三一片好心, 把他們的艙室都調整到了一起, 然而他跟這個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有好的時候了。
他現在更加讨厭這個人了!
沒教養,粗魯,無禮……簡直沒有一絲一毫的優點。
這樣的人,怎麽配站在八爺的身邊?
八爺怎麽就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還不如當初……
哎,不想了!都這時候了!
大概八爺此生也不會原諒他了。
他打開艙門想進去。
回頭卻發現暖陽手臂垂直,雙手握成拳頭站在那頭,臉上惶恐又慌張,滿面茫然的表情令他心疼……
比起隔壁,這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吧!
關秋安走過去,伸手拉起暖陽的手。
而暖陽的手在顫抖,滿手心都是汗。
關秋安強露出一絲笑容:“來!暖陽,來!進來,進來我與你詳說,拜托……暖陽,求你了,我現在幾乎一無所有,你就當同情我,可憐我,也不要拒絕我好麽……”
說完,他一臉哀求的看着他。
暖陽看看遠處,圓形的艙門緩緩合住……
他喃喃的說:“我……我是個黑戶,沒有戶籍……還沒有買船票……我……”
就這樣,暖陽被關秋安強拉進了自己的艙內,重重的關起了門!
隔壁艙內,起飛提示燈閃動了幾下,房間輕微顫抖……
感覺到自己開始懸空,江鴿子立刻蹦起來,慌張的四下看着,他想,這是要飛了?
哎?這裏怎麽沒有地球飛機廣播中的安全提示音呢?
你要飛了,也不打個招呼麽?
就沒有漂亮的小姐姐來關心下他啊?
哎?安全帶呢?
他在床上來回尋找,就是沒找到那個安全帶,屋內的一塊彩色壁板忽然升起,露出的懸挂式電視,又吓了他一跳。
江鴿子蹦下床蹲下,雙手緊緊握住床邊的鋼鐵扶手。
“親愛的旅客,歡迎您乘坐……”
漂亮姐姐總算是有了,她坐在屏幕裏為旅客介紹航班駕駛員,介紹服務人員,介紹這架不大飛艇的各式使用設施,還建議旅客可以光顧飛艇上的特色小酒館,雜物店,圖書室,放映廳,甚至……它還有個公共澡堂子?
江鴿子像個呆瓜一般認真聽講,他聽取了這位姐姐的意見,如對飛行不适,請打開床頭的藍色小抽屜……
就這樣,他找到了……兩片安眠藥!
是的,如果你有不适,可以一覺睡到目的地。
江鴿子用眼角看着外面的世界,感受着腳下的懸空,便一陣顫抖,他一仰脖,幹吞了兩個安眠藥,翻身上床,蓋好被子,乖乖的等待着睡意的到來。
他知道,他将要面臨一次有轉乘的昂長旅途。
所以,我乖!我睡覺!
然而,就是睡不着!
翻來覆去,還越來越興奮。
最後,他只能無奈的坐起來,尋了服務鍵,喊來侍從,又求了四片安眠藥片。
可是……藥吃了,他還是睡不着!
他想,他這是藍色小藥丸吃多了,有了抗藥性了。
可憐的江鴿子,就這樣苦命的于眩暈中,離開了他的新手村,他的常輝郡,他的老三巷越來越遠了……
常輝是個小地方,即便是飛艇站,也只有兩個飛行位,來回搗騰。
雖然新的飛艇站已經在設計當中,然而,那一天卻不知道在猴年馬月呢!
江鴿子與關秋安搭乘的這架飛艇,要到達楚國的國都璞倉換乘,而從常輝這個小地方到達璞艙,需要整整一天一夜的飛行時間。
從璞艙到東岸,卻又需要三天三夜的長途飛行。
不是飛艇不快,而是蓋爾比地球大得多,至于大多少?
在江鴿子寒酸的地理知識儲備裏,只知道偉大的祖國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至于母星地球,普通老百姓是沒有星球土地到底有多大,這個詳細概念的。
可憐的地球庶民至多知道,地球陸地沒有海洋廣闊……
所以到了蓋爾也甭指望江鴿子這個懶貨去調查這顆星球的土地面積,他就知道常輝郡這個東大陸低等郡州,面積大概三萬平方公裏。其中,有百分之八十的地方是原始森林區域,屬于津文山脈的分支洛維山脈。
再問他別的?哦,街坊拉閑話還學了一些地理知識的,比如,楚國山多,蜀國水多,齊國礦多……。
然後,也就沒有然後了。
愛多大就多大,又跟他一個小庶民有什麽關系呢?
飛行出乎意料的平穩……
吃了六片安眠藥的江鴿子,眼睛瞪若銅鈴,只是找不到耗子!
艙內幹淨整潔,蚊子都沒的一只。
最後,他不得不面對無奈的現實,顫顫巍巍的将艙內的小窗簾打開一條縫隙,眯着眼睛往外看……此時,天外一片漆黑,身下……十分穩當。
很久之後他才贊嘆,恩,別說,蓋爾這個灰機,還是不錯的嗎!
大概一小時之後,某人可憐的恐高症,似乎,好些了……不,也許是那六片安眠藥,雖然沒有令他睡眠的功效,卻也有安定神經的作用。
他心下平靜,便開始四處觀望起來……
這小包艙,有一米五寬的床鋪,有簡陋的盥洗室,不大二十多個平方裏招待幾個客人在地毯上打個撲克是沒問題的。
可惜,這邊沒撲克這玩意兒,麻将也沒有,倒是有百花牌,百草牌,士兵牌這樣的休閑玩具。
然而他誰也不認識,也不會打啊!
江鴿子拍拍腦門,盤腿靠着窗戶往外看……
外面的夜空裏,星星還是挂在很高,很遠的地方。
他想起幼年的時候,父親母親帶他出去旅游,坐的是綠皮火車。
而就在上車之前,父親也是興奮的,他買了撲克,母親準備了各種雜志,還帶了一大包好吃的……
那時候的他活潑淘氣,帶着新結識的小夥伴艱難的在擁擠的車廂內探險,挨了母親無數的巴掌,而父親召集了前後座啤酒配撲克升級,那一路的過程就是吃吃吃,玩玩玩,哭哭哭,是難得,難忘的童年記憶。
再往後……就連地球的出行也因為快捷,而變的不那麽愉快了……
大概是記憶療養了他的腦神經,江鴿子從包包裏取出一張十貫的鈔票,打開門按照乘務小姐的介紹,順着一條不寬敞的通道,找到下樓梯,到了底艙的自由區。
下樓梯走不多遠,他便看到一家酒吧。
可他走進去那一剎那,仿若倉鼠進入海貍鼠的營地一般,那些人意外的停止了喧嘩,都在好奇的看着他。
江鴿子尴尬的看看自己,運動鞋,運動衣,很正常啊?
幾秒之後,他們又開始喧嘩!
江鴿子有些艱難的往裏擠着,眼睛裏,這一水兒的黑色,灰色,藍色的工作正裝,滿鼻子的香身劑的混合味兒,耳朵邊,天南地北口音混雜,打趣聲,還有古老的搭配老風琴的旋律聲……
這才剛開船,這幫人……就來小酌一杯了?
瞧瞧這滿眼的建築商,建材銷售商,胖的,瘦的,年老的,剛剛步入社會的……小商人。
這些人,甚至都不用發名片就知道對方是做什麽的,對方是不是能給自己帶來一定的好處的找着寒暄着,打趣着,痛飲着,四處尋找着……
在蓋爾,底層商人出門完成工作,胳膊上要帶地球死了人才帶的那種黑箍,黑箍上還要标記清楚自己的公司名稱。
這玩意兒叫商會标識。
而這個标識,并不提示用來做社會階級區分的,這就是職業優待标識。
有了這個東西,他們才能在促進經濟流通的過程當中,買到八折的飛艇票,訂到八折的酒店房間,還有各地只供給商會的優惠工作餐。
有時候,帶着這個還能拿到免費的紀念品以及享用活動免費餐點。
總之,這個箍,是個好東西!
走到哪兒,經濟都是推動社會的主要動力,東大陸對商人有許多優待,甚至他們乘坐飛艇喝個小酒,都有專門的聚集區,專門的酒吧。
而這種商人紮堆的盛況,大概只有建設當中的三常郡,才能一下子聚攏來這麽多各色商人了。
江鴿子終于擠到吧臺,他還沒有開口。
年老的酒保看看他,就開口語氣一點兒都不友好的說:“嘿!我說年輕人,不帶标識我可給不了你優惠!瞧瞧你的打扮,這都多少年沒看到穿着運動衣的新丁菜鳥,進我的酒吧了……”
身邊有個像關秋安一般的油膩胖子,他忽然發出哈哈的笑聲,還伸出手拍着桌子大聲說:“嘿,老夥計,良善點,啧啧……你這只老耗子!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錯呢?我剛進入推銷這一行的時候,別說标識……我他媽的吓的,連我他媽長啥樣都忘記了!哈哈哈哈……”
這才剛起飛,就喝醉了?
太誇張了!
周圍一片哈哈聲!
胖子拍着江鴿子,用極其自來熟的語氣給他表演:“小同行,你知道麽?我吓壞了!就對着我第一個顧客這樣……”
他壓低下巴,硬是撐出了五層下巴肥膘,眼睛瞪若牛眼一般,還沉重的開始呼……吸……呼……吸……
接着他一彎腰,做出失态嘔吐的樣子!
又開始哈哈大笑。
“哈哈……我他媽的吐了他一臉,第二天就被公司開除了!哈哈!哈哈哈!!”
江鴿子眼角抽動,倒退幾步,仰臉看看小酒吧的牌匾。
六二五酒吧?
不奇怪啊?
他卻不知道,六二五是東大陸歷史上最紅的一支傳奇股。
為了借這個好意頭,所有只接待商人的一般酒吧,都會叫六二五。
江鴿子沒看明白意思,就只好又進去,再次艱難的來到了吧臺前方。
胖商人酒量看樣子是不大的,他已經訴苦一般的開始趴在那邊哭了。
“我吐了顧客一臉,卻拿了個高等推銷學校的資質,所有的公司都不要我!嗚嗚,我好命苦……最後……嗚嗚嗚……啊啊啊啊……”
他哭完,委屈巴巴的指指自己的黑箍。
江鴿子斜眼一看,腳下一軟。
常輝李氏殡葬公司。
大概這一屋子的商人,也就他們兩個奇葩了。
肥胖子一邊哭一邊兒萬念俱灰的說:“大概,我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也就只能跟亡人打交道了!”
說完,他拉住江鴿子的胳膊又嚴肅的開始推銷起來:“……津文山脈,是世界上最昂長的山脈之一,這裏氣候得天獨厚,海拔一千四百米到一千八百米,全長四萬公裏,寬六百公裏,是東大陸最重要的林業基地,也是我們常輝李氏裝殓……嗝……嘔!!!”
江鴿子蹦到了一邊兒。
那胖子幹嘔了一會兒,打了個嗝兒,身體就要往下滑。
然後,那年老的酒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拿着一部掃碼作用的機器,在他胳膊掃了一下,又一松手。
就這樣,江鴿子以李氏殡葬公司的商家的名義,買到了一瓶半斤裝的四十五度老塞得瓶裝白酒。
該酒打折之後,六百五十錢,而同樣的酒在陸地,三百三十錢。
果然,懸空着的世界是沒有什麽好事兒的。
江鴿子對老酒保道了謝,轉身離開,回到房間,他仰頭将酒一飲而盡,然後将自己卷進被子,嘀咕到:“總算……這次管用了。”
可他卻沒看到,在他離開沒有一會兒。
便有一個胳膊上挂着良材建築标識,皮膚白淨的年輕人,他将手肘挂在櫃臺上,一路蹭着櫃面,踩着賣棺椁胖子的肥肚子走到了吧臺電子登記簿面前。
他先是一伸手,故作不經意的翻過登記簿。
這人看看最後的記錄,又看看地下的死胖子。
身邊,卻有人劈手奪過登記簿。
年老的酒保将一只空杯子重重的放在桌面上,叼着滅了火的半支煙,用嘴角含糊的問:“這不是給你看的,是給我報賬的,先生,瞧着您,面生啊?”
年輕人笑笑,伸手拿出一大卷百貫的鈔票,而後,他從鈔票卷的最裏面,兩指夾出一張放在櫃臺面上輕笑着說:“老先生業務做的好,來個生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是的,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邊,他們告訴我,常輝有金礦可挖……可惜了,這邊都是熟客買賣,插不進去啊!”
老酒保拿起抹布,将鈔票往前一抹,又推到這年輕人的面說:“票面太大,找不開。”
年輕人一伸手,抓過放置在一邊酒架子上的一瓶酒,用手指一握,半個瓶口就掉了下來。
他借着下半段的酒瓶,仰臉喝了一小口輕笑着說:“不用找了。”
老酒保看看那張鈔票,嘴裏的半支煙來回滾動了一下之後,他抹布又是一抹,那鈔票頓時卷成一個小紙卷,又一揚手,那卷兒就進了他的袖子。
年輕人就像沒看到一般的,背對着他,喝着那并不好喝的酒水。
一直到,他身後傳來老酒保的聲音。
“人生艱難,生活也是苦悶,您說呢?”
年輕人沒回頭的說:“是呀,誰不一樣呢,大半夜的在天空奔波勞碌。”
說完,善意的回頭笑笑。
老酒保一邊兒擦杯子,一邊兒又說:“我們這艘老破的飛艇,也該整修了,他們說一等艙的盥洗室總是漏水,大概這次回去就要維修了。”
“是麽,那我要回去小心點使用設備,不過這也正常,這艇都使用了十多年了吧?”
“可不是,跟我女兒同歲,都是十七歲,老飛艇喽!”
那年輕人志得意滿的将酒一飲而盡,回身将瓶子一放,伸手與老酒保握手道別。
老酒保目送他離開,好半天,他尋了火柴,點燃了半支煙,又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他還小聲嘀咕了句:“人的成熟,是需要摔跤的……摔跤有時候是好事兒……大概……吧!”
老唱機依舊哼哼唧唧的響着……
“終于來了,
我這段情,
已等候一生,
一世都在追尋。
你終于來了,
我的愛人。
我卻年老體衰,步入黃昏……”
那年輕人,在一等艙的懸梯口,一邊吹着這首老邁的曲兒,一邊将自己那疊鈔票再次拿出來,他手腕一轉,又捏出一個紙卷鋪開,再次夾進鈔票卷兒。
“小寶貝兒,還是家裏滋潤啊,爸爸只有你們兩個了,怎麽舍得你們呢……回家吧,回家喽,家裏暖和呀,家裏有面包啊……家裏什麽都有啊,小寶貝回家啦……”
他快樂的蹦跶着向前走,口哨的聲音十分動人,并技巧性十足,偶爾有路過眉目清秀,肌肉健碩的飛艇侍從與他交錯,他還沖人家吹個花哨,撩逗一下。
他一邊走,一邊拍打的手裏的百貫鈔票沓子,直把人看的頭暈目眩的,可那些人卻不知道。
一沓子百貫鈔票,只有第一張跟最後一張是真鈔,至于其它的,都是印刷了鈔票邊兒顏色的紙片兒。
這就是一個慣騙,一個常年流竄在各種飛艇之上到處尋找呆瓜白癡設局,偶爾窮瘋了也饑不擇食的給一等艙那些客人當當豔遇對象,小白臉什麽的一個職業騙子。
他戶籍本子上叫毛尖,今年三十七歲,當然,有時候也叫些其他的名字,這要看情況而定,主要是看顧客對什麽樣子的字眼有好感。
最近,毛尖先生日子有些艱難,許是前十年用力過猛,他常感氣虛體寒,越來越力不從心,到了這個時候,毛尖先生便覺着,他該休息了。
如此,他便想找個簡單輕松自在的環境,一邊修養一邊找段滋潤的情感,潤養一下他幹涸的內心。
他尋了線索,找到了最近據說可以淘金,正在大搞建設的三常郡下手。
原本他想找個正被年輪折磨,一身不甘,滿腹苦水的憨厚中年人,來一次所謂“理解”“包容”的“愛情”。
卻一不小心,看到一只“小雛鳥”。
那一剎,毛尖先生覺着,他仿若找到了良藥,像是這樣純淨無辜,剛剛邁步社會,對什麽都好奇的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補品”,才是他最最需要的。
更美好的是,與這樣一個擁有過人相貌的鳥兒翺翔,是他幹涸心靈的深井迫切需要的水營養。
找到目标,嘴裏吹着口哨,毛尖先生內心一邊雀躍,一邊想着自己該如何下圈套?
像是那樣剛剛步入的小白癡,他必須得到成長的教育,可是,小鳥兒到底會對什麽樣子的人動心呢?
一個有故事的人?
一個有着傳奇經歷的冒險者?
一個剛死了愛人,想進行一次長途旅行的心傷者?
或者……
厭煩了重複日子的有錢企業總裁,因為秘書的失誤,上錯了飛艇?迫切需要幫助?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把小鳥兒,摟入懷裏好好疼愛了……
必須要給他一個愛的教育!
這才是成長路上,迫切需要的方式方法,他會一輩子難忘的!
先生們,女士們,能與那只可愛的小鳥兒翺翔,這是我的榮幸!
毛尖先生對着漆黑的夜空,做出謝幕的樣子,伸手,四處道謝之後,深深鞠躬!
江鴿子打着小呼嚕,在夢裏,他拿着一根長竹竿在挑着他老家房檐下的一溜兒,燕子窩。
而在他隔壁房間內!
有兩個人沉默不語的呆坐着。
這是一間大于江鴿子房間四倍,帶有客廳的奢華貴族包廂。
這間屋子的地板上,地毯都是那種手工編織,一平方米要百貫的那種高級貨色。
而這種包廂,在所以的公共交通工具上都有配備,就只為貴族服務。
關秋安身體大開的癱在沙發上。
他仰面躺着,已經很久沒有說話。
暖陽坐在他對面的雙人大床上,正在一件一件的給他折疊着衣裳。
因是臨時被驅除,八爺給了他最後的尊嚴,除沒有對外說明原因之外,還安排周松淳為他送來幾個中州關鍵部門的高等職位任命書供他選擇。
因為心亂如麻,他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匆忙離開了,而他的包包裏,他也不知道自己塞了一些什麽東西進去。
關秋安傻坐着,看着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暖陽。
他看着他抓出團成一堆兒的衣裳,襪子,最後,他臉色一變,将提包倒着一倒。
臨時從保險櫃抓的半包鈔票,便被倒了出來,鋪開半床。
關秋安猛的伸手,蓋住自己的額頭,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要拿這麽多現金。
留下紙條安排秘書明天銀行轉賬不好麽?
真是瘋了!
呼啦啦大廈倒塌,前呼後擁的他大半夜一個人孤獨的來到飛艇站,猶如走在人生最深溝坎那般,沒人來送他……
最後就只有一個小傻子,願意放棄一切跟他出來受罪。
他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拉他進入了自己的命運……可是,暖陽對他一無所知,他對暖陽何嘗不是一無所知。
暖陽竟然沒有戶籍身份的,是個黑戶?
可是,黑戶又怎麽了?
不就是個身份麽?
在他被誤會成建築工地的閑雜工的時候,暖陽就能坦坦蕩蕩的跟自己在一起,給自己弄吃弄喝,一塊牛排,放的都快變質了,他都要眼巴巴的等着自己一起分享。
這世上人多了,共富貴的有的是,可是像是暖陽這樣的,是沒有的吧!
他何其幸運!
就在剛才,自己派了人去通知他,說馬上要離開,他就這樣什麽都不帶的慌慌張張的就來了。
他不知道,他出現在飛艇大廳,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樣子,像什麽……
就像廟宇裏供奉着的最尊貴的上神!
可挽救一切苦難靈魂的上神。
暖陽在飛艇大廳,臉色漲紅的對自己表白。
他說:“小胖子,你別走……我想,我是喜歡你的,丢了工作不要緊啊!我養你啊!沒事的,咱們有手有腳,到哪兒都不缺一口飯吃的……”
他熱烈的擁抱了他,心裏納悶,傳話的那個傻瓜到底跟暖陽說了些什麽?
然後……就是現在了。
該如何跟暖陽解釋,自己其實是個貴族,自己……其實并不是個工地閑雜工這件事。
其實,進入這個房間也不用解釋了吧?
現在暖陽也已經全部都知道了吧。
剛才他驚恐難當,轉身要離開,卻被自己大力的卷裹着,上了這架飛艇,從此,他就要進入自己的生命了……
關秋安覺着,他是不會放開手的,可是,暖陽呢?
他又會如何?
暖陽倒出一堆現鈔,許是人生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現金,他慌張的蹦起來,像兔子一般的倒退到了屋角,并指着那堆鈔票,對關秋安結結巴巴的說:“你……你瘋了?”
正常人不會帶這麽多現金的。
關秋安捂着臉笑了起來,笑了半天,他心裏的陰郁總算去了一半。
然後,他伸出手對暖陽說。
“來!你過來。”
暖陽當然不過去。
關秋安只好站起來,抱起暖陽,跟他一起倒在那堆鈔票上。
他先是親吻他,熱烈擁抱他,當熱情過去之後,他一下一下的撫摸着懷裏這個好人的後背,等他喘完,他才問:“暖陽?”
暖陽顫抖了一下,縮在在他懷裏嗯了一聲。
他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個謹慎人,他還是問了。
“寶……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暖陽又是一顫,好半天才在他懷裏,磕磕巴巴的說:“我……我不是個好人!”
關秋安笑了起來,他覺着世上所有的好人加起來,大概都沒有懷裏這個好人好了。
他竟然說,自己不是好人?
暖陽聽到他在笑,就生了氣,他想推開他,然而關秋安将他摟的更加結實。
他妥協的絮叨:“好吧,好吧,壞人,壞人就壞人……說說你,做壞事的經歷吧……”
……很久以後,關秋安的胸膛一片濕潤,暖陽哭了,又在他不斷的安慰下,總算能順暢的說起自己的故事來了。
暖陽說:“其實……我因為誤殺,蹲過八年的苦窯……”
這一夜很長,對于關秋安來說。
這世上,總有各種各樣至美的景色,是屬于獨一處,獨一地方,單獨所有的。
譬如飛艇懸窗外面,整個蓋爾星球最美朝霞初露的盛況,便只在此地,此時能看到。
經歷了六個小時的平穩航行,天色漸漸明朗,于天空潔白的雲層俯視,就能看到某團棉絮裂縫那邊,朝霞露着它初生的姿态,四射着在照顧着這世上的每個走出房間的,迎接晨曦的人們。
光線到處流連,一層一層的渲染着光輝,直到透過懸窗玻璃,把最美的金輝灑在一位,為了等待它的到來,而枯坐三個小時的“藝術家”的身上。
江鴿子得美酒滋潤,睡了一個好覺,當他腹內饑餓,走出一等艙十七號房間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美景?
那位中年畫家就站在那兒!
身上沐浴着一切他幻想當中的光輝。
他留着放蕩不羁的長發,大概是為了視覺舒服,他又将長發挽成馬尾。
在他的面前,一個畫架支着,他正在一筆一筆,神色極其認真的在将那外面的美景,全部貪婪的運送到自己的畫筆尖上,又激情的渲染在自己的畫布之上。
朝霞是紅色的,透過玻璃變成金色。
而畫家先生的位置站的特別好,于光與玻璃的作用,他的人也如一副風景一般。
不知道是他裝點了這個清晨,還是清晨因為有了他而美妙起來。
一切的氣氛充滿了只有愛情小說中,才會有的特質。
浪漫,粉紅,花開在人生最美妙的早晨。
這位先生英俊儒雅,眼神深邃,姿态篤定,他用整個身體演繹着,偏執,認真,熱情,豐富……等等之類,各種各樣,豐滿的多層面的浪漫姿态。
江鴿子本想在門口伸個懶腰,然後他僵住了!
他瞄了一眼畫家先生,接着,他也被面前的朝陽與晨曦吸引。
他從不知道,原來于高處去看朝陽,竟然是這樣的絢麗奪目。
前世今生,他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站在這樣高角度的地方去結識它。
真是對不起了!
一時間,有關恐高那件可笑的事情,似乎已經被他忘記了。
他上前幾步,呆呆的看着……一直看到,身後有個人說:“喂!你別動!!”
江鴿子猛的扭頭。
這話聽上去略熟啊!
那位畫家先生,拿着自己的畫筆,滿面癡迷,神情激動,帶着幾分哀求的樣子看着他說:“別動!求求您……好人,能讓我将您……畫到這世上最美的晨曦裏麽?”
說完,他激動的走到江鴿子面前,眼神裏露着充分的,狂熱的藝術家的熱情,一伸手,他拉住江鴿子,用曲調一般的聲音贊美到:“我仿佛……找尋了一世!”
他眼眶濕潤起來:“而就在今天之前,我以為靈感,還有靈性已經從我的生命力離去,每當想起這些,我就恨不得去死……那些庸俗的,腐臭的,不潔的行屍走肉,怎麽配得上我的畫筆?
我走遍千山萬水,跨越環海長虹,好像歷經十世……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你,請站在這裏好麽?好人!我會将您的倩影并入這最美的朝陽,然後,總有一天,您會永恒,會永遠永遠存在在藝術的長廊裏,只有世界藝術博物館那樣的地方,才配的上您這樣的容色……好人,請您不要動好麽?我會好好報答您的!”
江鴿子看着面前這個說話像機關槍,背臺詞一般的沙雕。
他不說會好好報答自己還好。
他一說,他就想起,前些日子有一群王八蛋,說是請自己吃飯,自己坐的腰都僵直了,那群混蛋卻跑了,最後就只給自己留一把碎鈔票,還有一個破馬紮兒?
回到家裏,四哥還告訴他,那裏面竟然還有不能使用的學校食堂飯票?
這幫缺德的,搞藝術的!
這世上,這些搞藝術的最他媽的不是個東西,生就一張八哥的嘴兒,一點實際不整,就知道吧嗒,吧嗒的胡說八道。
他信他才怪呢!
想到這裏,江鴿子猛的奪回自己的手,嫌棄垃圾一般的他在衣服上蹭蹭,接着厲色對着這人來了一句:“滾!!你們這些就會發馬紮的老沙雕!”
毛尖先生跌坐在地,傻乎乎的,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前這個漂亮小先生,他一張嘴,竟然滿口的老街俚語,簡直粗俗無比。
計劃錯誤?
江鴿子皺眉看着這家夥,看他有些驚愕,于是更加不屑。
哼,驚慌了吧!謊言揭穿了吧!
果然就是這樣,不然,他四處瞄什麽?就跟陳佩斯先生,扮演的那個小偷的眼神一模一樣的。
他嫌棄的一撇嘴:“真是,走哪兒都能看到像是你們這樣的人!白癡,垃圾!離我遠點……”
“不!先生!您誤會了什麽麽?”
毛尖先生拼命解釋,他舞着畫筆。
他是個藝術家啊,是個單純的,擁有孩童一般純真特質的熱情藝術家啊!
江鴿子更加不屑:“誤會!呸!誤會個屁咧!再唧唧歪歪,信不信我給你丢艙外!叫你做一只徹底的永恒沙雕,還永恒……你以為你拿着畫筆,就可以貫通全世界了……神馬玩意兒!”
江鴿子說完,好牛逼的他就走了。
媽蛋兒,一切玩藝術的,都不是好鳥,見一個打一個總是沒錯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