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一上午, 宴好跟江暮行出發去車站。

八點多, 太陽已經很大了,刺眼的金光直往車窗上撲,試圖鑽進來跟車裏的冷氣厮混到一起。

出租車裏開着收音機, 放的是很經典的一首老歌《我願意》。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随形……”

“想你到無法呼吸……”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願意為你, 忘記我姓名……”

宴好耳邊是喜歡的空靈歌聲,餘光裏是他喜歡的人。

江暮行後靠椅背,雙眼阖在一起, 薄唇抿得很緊, 上車後就是那個樣子,不說話,也不睜眼。

宴好心想, 江暮行的睫毛真長。

每一次眨動的時候, 那扇影就很像蝴蝶在撲抖翅膀,要飛了。

宴好想伸手去碰碰,用指尖撥一撥, 還想放小牙簽小火柴棍試試,也想親上去,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現在卻只能偷偷地看着。

車突然停下來。

宴好捕捉到江暮行的眉頭一皺,他的心就往嗓子眼提:“師傅, 堵車了?”

“堵了。”

司機喝口濃茶:“暑假這點堵不算什麽,一會就能走。”

宴好挪到江暮行身邊,用只有他能聽見的音量問:“班長,你吃暈車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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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暮行沒出聲。

不多時,鼻端多了一絲橘子香。

江暮行的眼睑微動,眼皮撐開了,他看見宴好在摳橘皮,讓那味道散出來。

宴好察覺到江暮行的目光,抿嘴道:“還有十幾分鐘就到了。”

江暮行合眼:“到的是車站。”

宴好:“……”

不多時,車子重新啓動,又在幾分鐘後停下來,過了人會再啓動,一路停停走走。

江暮行的面色發青。

宴好心驚肉跳,受不了地喊司機:“師傅,你在前面找地方停車吧。”

司機往後看:“小夥子,你哥暈車?”

宴好聞言,摳着橘皮的手輕顫,他沒去觀察江暮行在不在意,自作主張地領了這個親近的關系:“嗯,我哥暈車,暈得很厲害。”

司機看了看另一個男生,原來閉着的眼睛不知何時半睜着,頭小幅度朝弟弟的方向偏了下,像是有點愣,氣色是真的差。

“那趕上堵車是遭罪。”

司機邊找地方停車,邊說,“暈車沒別的辦法,多坐坐就好了,越怕越嚴重。”

車一停,宴好就火速下車,去後備箱拿行李。

江暮行的太陽穴脹痛,他用力摁了幾下,打開車門出去。

宴好把黑色皮箱拎下來放路邊,看蹲在花壇那裏的江暮行,心想他靠一輛自行車走天下,大概不止是節省。

江暮行沒吐出來,只是在幹嘔。

宴好感到束手無策,暈車貼橘子皮就一點用都沒有嗎?他走上前,擰開一瓶水遞給江暮行。

“班長,這事怪我。”

江暮行直起身:“跟你沒關系。”

“有關系,”宴好自責的說,“我以為坐半個多小時出租車沒問題的,要知道會這樣,我就不打車了。”

江暮行拿走他手裏的水,重複前一句:“跟你沒關系,別瞎想。”

宴好用鞋尖踢踢地上的碎石子:“那不去了吧。”

江暮行的眼神徒然變得淩厲:“你做事就是這樣半途而廢?”

宴好被誤解了,情緒就有一些失控,還沒忍住地對着他爆了粗口:“媽的,你都這麽難受……”

江暮行冷冷打斷:“我都這麽難受了,再中途放棄,一大早的豈不是白折騰?”

宴好啞然。

“還有,”江暮行的面部輪廓冷冽,“說髒話又是怎麽回事?”

宴好下意識縮了縮肩膀。

盡管男生之間說髒話很常見,挂在嘴邊的多得是,他卻不敢在這件事上還擊。

江暮行仰頭喝幾口水,低喘着咳了聲:“今天多少度?”

宴好不明所以,乖乖答道:“三十二。”

“三十二度,”江暮行彎着腰,皺眉看他,嗓音沉暗,“你跟我在路邊鬧。”

“……”

宴好也不知道怎麽了,江暮行發火了,他的心跳卻在加快。

感覺他們這一刻心跟心的距離很近,近得就好像他們是……一對很普通的情侶在拌嘴。

——

宴好抓抓燥熱的臉頰:“那我們都冷靜點,好好說,你坐哪個車不暈?或者稍微好一點?地鐵還是公交?”

“那兩個會有很多人,全擠在一起,像塞在罐子裏的沙丁魚。”

江暮行又喝水,“這種天氣,車廂裏的氣味會很難聞。”

宴好看他不停上下滑動的喉結,自己也跟着做吞咽的動作。

江暮行擰上瓶蓋,突然陳述事實一般開口:“你是坐不了的。”

宴好身上剛收回去的毛刺又長了出來,他覺得好笑,還就真的笑了起來,眼角眉梢既生動又飛揚,有那麽一兩分銳利的味道。

“班長,我怎麽就坐不了?你哪裏看出來的?”

江暮行的眼底平靜無波,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朋友。

宴好不笑了,唇角壓下去:“公交還是地鐵,你選一個,再晚點就趕不上車了。”

最後兩人後半程坐的地鐵。

——

宴好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是很晴朗。

倒不是因為地鐵上人多,全程站着,空氣還很不好,而是那節車廂裏的女孩子都在看江暮行,他想擋,但是擋不住,就很生氣。

江暮行又高又帥,太引人注目了。

宴好今天是第一次坐地鐵,還是跟江暮行一起,意義重大,本來應該很開心的,卻因為那些視線,好心情一掃而空。

前面的江暮行轉身:“地上有金子?”

宴好垂着頭走路,沒吭聲。

江暮行看了眼他鞋上的幾塊髒鞋印,喉頭滾了滾:“宴好。”

宴好聽到江暮行喊自己名字,條件反射地擡起頭,陽光在他身上流淌,眼裏有一小塊斑駁的光影。

江暮行不動聲色地深呼吸:“這次是我的個人問題耽誤了出行。”

宴好正要替他說話,就聽他又說了句:“暈車這個事,我以後會鍛煉。”

“噢……鍛煉啊……”宴好一個激靈,快步走向江暮行,“是要鍛煉,不然等到工作了還是挺不方便的。”

江暮行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宴好問道:“班長,你感覺怎麽樣?惡不惡心?想不想吐?吃橘子嗎?”

說着就把手裏的橘子攤到江暮行眼前,發現快被他捏爛了。

宴好尴尬的想找垃圾桶扔掉,頭頂忽地響着江暮行的聲音:“給我吧。”

“這個就別吃了。”宴好把橘子往身後放放,“我包裏還有好多。”

江暮行伸手:“拿來。”

宴好遞到半空又收回去:“那我給你把剩下一點皮剝掉。”

江暮行看他被橘子汁染黃的指甲。

“宴好。”

“嗯?”

“沒什麽。”

下一秒,江暮行就奪走了他手裏的橘子,一言不發地幾下吃掉。

——

宴好針對江暮行的暈車做足了準備,譬如用保溫杯裝了一杯溫的淡醋水,一袋橘子,兩袋話梅,幾個塑料袋,暈車貼,暈車藥,他甚至研究了穴位按摩法。

沒想到江暮行上車後就睡了。

宴好繃着的神經末梢放松了下來,他往江暮行那邊靠靠,戴上耳機聽歌刷新聞。

刷了沒一會,宴好就去看江暮行睡着的樣子。

有人經過走道,朝江暮行打量過來,一個兩個的,沒完沒了。

宴好拿出棒球帽,小心給江暮行戴上,用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

江暮行不舒服地攏起了眉峰,宴好趕緊給他把帽檐往上拉拉,動作很輕,都沒敢呼吸。

直到江暮行眉頭舒展開了,宴好才松口氣。

宴好想用襯衫搭在江暮行頭上,把他的臉整個蒙住。

想想而已。

真的就只能想想,江暮行又不是他的。

宴好換了歌聽,手跟着旋律敲點腿部,就那麽一路聽到A市,全程沒閉眼,也沒上廁所,他就跟一條守着寶藏的毒蛇一樣,時刻盯着每一個窺觊的人。

——

車到站前江暮行醒了。

宴好看他把帽子拿下來,就心虛地解釋:“班長,帽子是我給你戴的。”

江暮行瞥他蜷在腿上的手:“我知道。”

宴好的眼色立即就變了:“你,你知道?”

“這是你的帽子,”江暮行說,“不是你,還能是誰?”

宴好呼口氣:“也對。”

江暮行把帽子還給他:“說說。”

宴好睜眼說瞎話:“我是看你那邊有太陽,就給你用帽子擋擋。”

江暮行扯一下窗簾,還抖了抖。

“……”

宴好哈哈讪笑:“這我腦子笨,沒想起來拉簾子。”

江暮行看過來,目光是幽暗深黑的,那裏面不清楚是審視,還是別的什麽。

有一瞬間,宴好感覺自己被江暮行看穿了,他渾身的血液迅速凝固,內心驚慌不已。

太可怕了,一定是錯覺。

——

車廂裏響起了廣播聲,到站了。

宴好僵着,一動不動。

江暮行起身往外面走,膝蓋碰碰他:“挪開一點。”

宴好在恍神,挪腳的時候沒注意,勾到了江暮行的小腿。

江暮行沒站穩,手撐住了椅背。

宴好仰着臉跟他對視,嘴唇微微張着,像是在求吻。

江暮行俯視半響,撐着椅背的手往下移動,碰到他頭頂翹起來的柔軟發絲,低沉喊出兩個字:“宴好。”

宴好鼻子裏發出一個含糊的“唔”聲。

江暮行的聲音裏有無奈,細聽之下還藏着些許笑意:“我們要不要下站?”

“要。”

宴好茫然了幾秒,急匆匆道:“哦對,到站了,箱子我來弄,包也給我背,你走你的,你快點下去……”

江暮行把說半天還坐在位子上的人拉起來,按着他的後背,把他往排隊的人群後面推推:“東西我拿,你先走,我在你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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