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1 17:00:03 字數:3662
兩人走上甲板,夏雪拐着腿,步履放慢,匆地,江庭翰認清甲板上人影,驚呼出聲。
“嚴永玄?”
是永玄?夏雪心神一凜,顧不得腳傷,搶着奔上前,果然看見丈夫站在船邊,雙手抱頭,身子踉跄,像是強忍着劇烈頭痛。
“永玄!你怎麽了?永玄!”她試着想扶他。
“別碰我!滾開!”他用力推開她,像推開某種令他惡心的東西。
她駭然,愣在原地。他這麽讨厭她嗎?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的事,我總算、想起來了……”他重重喘氣,嗓音沙啞,蘊着強烈怒意。
他想起什麽了?夏雪怔惘,心口抽痛。
嚴永玄轉頭瞪她,那麽陰郁、那麽濃烈的眼神,看得她旁徨失神,她踯躅,不确定自己是否該上前。
就在她短暫的遲疑問,一波劇痛的浪潮再度侵襲嚴永玄腦門,他痛得承受不住,眼前倏地發黑,什麽也看不見。
數秒後,他身子一翻,失足落海,夏雪驚聲尖叫——
他墜入冰冷無邊的黑暗裏。
已經不是第一次陷在這樣的黑暗裏了,他半輩子的人生,幾乎都在森冷孤寂的荒漠中,無助地尋找那一絲幽微的光。
曾經以為,他在她身上找到了,那短短數月的婚姻生活,回想起來竟是他人生最彩色的日子。
對她的若即若離都只因為他太害怕,怕自己的靠近反而傷了她,他從來不曉得如何愛一個人,要怎麽愛才不會傷了對方,他的Daphne,他的女神,他舍不得她受一點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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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卻因她而傷,為她心痛。那夜,面對烈火熾燃,他只想毀滅自己。
直到他發現那本剪貼簿,看着她細心地收集關于他的每一則報導,偷偷拍下他的每一張照片,那道光,又在他心裏閃耀。
或許,他誤會了她,或許她是愛他的!
他重燃求生意志,忍着嗆鼻的濃煙,拿起滅火器,滅了火,疲憊地坐倒在甲板上,在月光下,一頁一頁地翻閱她說不出口的關懷。
風吹來,一張相片飄落海,他想撿起……
原來是這樣。
嚴永玄沉浮于冰冷的海裏,頭依然痛着,身子依然僵硬,卻終于找回了最後一片關鍵的記憶拼圖。
他是為了拾回她的心意才墜海的,不是有誰意圖謀害他。
可能是因為跳海的時候,他意外撞傷了頭,才會失去記憶……
想普,嚴永玄在海裏微笑了,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個微笑,但他很慶幸,上天讓他在死前想到的是愛,不是恨。
她七歲那年一樣,他又再度溺水了,當時他的親生母親只顧着與情人貪歡,棄他不顧,這次呢?誰會來救他?
匆地,他看見了她。
她跳下船,潛進他的黑暗世界裏,他在那幽微的光裏,望着她如一尾美人魚游向他,烏黑的秀發如水草浮蕩,那雪白透亮的臉,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容顏。
她來救他了——
他彷佛聽見,她正急切地呼喚着他的名。
永玄,永玄。
她朝他伸出雙手,他也想伸出手,身子卻動不了。
永玄,求求你,別丢下我!
她哀傷地懇求,那麽倉皇,那麽沉痛,他又傷了她嗎?他不該總是令她哭泣。
他咬緊牙關,用盡靈魂深處的力量,一點一滴,讓身體尋回知覺,終于,他能動了,與她的手交握。
她拚了命地拉住他,雙腿有韻律地打水,帶領他往上浮,浮出海面。
他,回到人間。
嚴永玄抓着游艇邊的扶手,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一面激烈地嗆咳,他的肺很難受,頭還狠狠痛着,但也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還活着。
活着真好……
“快上來。”甲板上,江庭翰彎下腰,朝他伸出救援的手。
他有些訝異,沒想到情敵會主動出手相助,但他很有風度地接受,握住扶梯,一級一級往上爬。
他爬了幾級,往下望,卻不見夏雪。“她人呢?”
“你說夏雪?”江庭翰刷白臉,這才警覺不對勁。“對啊,她怎麽不見了?”他在甲板上來回奔走,往海面看,探尋她的蹤跡。“她會不會沉下去了?”
“你說什麽?”嚴永玄驚駭。她救起他,自己卻溺水?怎麽可能?
“她的腳踝剛剛好像有受傷,會不會因為這樣……”
嚴永玄沒聽完他解釋,深吸口氣,毫不猶豫地轉身,縱躍下水——
他又傷了她了!
他就知道,不懂得愛的自己一定會傷人的,他傷了心愛的她,害她命在旦夕,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錯!
“夏雪……你醒醒,醒醒!”
嚴永玄驚慌地喊着,一面對失去意識的嬌妻行人工呼吸,雙手用力按壓她胸口,透過口唇将生命的氣息傳遞給她。
由于腳受傷,她是忍着強烈的疼痛下水救他的,看着他安全地攀附船沿,她反而痛暈,沈墜水下。
待他悚然帶回她時,已是好幾分鐘以後的事了,她躺在甲板,面容比雪蒼白,像一具失魂的人偶。
他拚命地想救回她,一遍又一遍地做着CPR,按壓的動作又深又急速,耗盡體內殘餘的力量,她卻遲遲不醒。
江庭翰開動游艇,以最快的速度往海岸的方向飙,浪花一波又一波打上甲板,濕透了嚴永玄的身子,迷蒙了他的視線。
她死了嗎?這陰森的意念才剛浮掠過腦海,他立刻咬牙切齒地對自己否認。
不!她活着,一定還活着……
敞開心去愛一個人對他而言很不容易,活着對他來說,也曾經只是虛無,但現在他敢肯定,他愛她。
深深地愛着。
他想活着,活着和她在一起,他們要白頭偕老,有一天坐在搖椅上,細數幸福的回憶。
她不能死,絕不能死!
“你看看我,夏雪,睜開眼睛看着我,我是嚴永玄,是那個娶了你的男人,是你的丈夫……是我,我就是永玄。你說過,如果我回來時,要告訴你一聲,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回來了!回來了!”他狂亂地嘶吼着,嗓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我很抱歉沒對你說實話,一直欺騙你我的真實身分,我現在才弄明白,不是因為我恨你,是因為……我怕,真的很怕,你懂嗎?我潛意識裏一直記得你曾經喊着再也不要見到我,我怕你真的不肯見我,那我……就找不到自己活下來的意義了。你就是我活着的意義,夏雪,我是為你活着的,我活下來了,求求你,請你也活着跟我在一起……”
這會是奢求嗎?與子執手,與子偕老,這樣的夢想對他而書是奢求嗎?老天是否意欲懲罰他曾經不懂得珍惜她?
是浪花或淚水,迷離了他的眼,他快看不見她了,看不清她的容顏,他多希望能再次看着她對自己笑,那宛如神跡般燦爛珍貴的笑容,救贖了他……
他哭着做CPR,雙臂已然麻痹得感覺不到酸痛,但他仍執意做着,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叫他住手,他也堅持要喚醒她。
“你得活着!夏雪,你回來,不準丢下我!你回來!我愛你,我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這種話,可我愛你,真的愛你,我很抱歉現在才跟你說,我應該早點學會跟你說,是我……太膽小了,我以為自己很強,其實我是個怯懦的男人……夏雪,我愛你,拜托你活着,拜托你回來,回到我身邊……”
為什麽她還是不醒?為何一動也不動?她果真抛下他了嗎?果真不理會他了嗎?
“夏雪,夏雪……”他的妻,他最心愛的女人,他就要失去她了嗎?
若真如此,他知道,他的世界将不再有陽光,又會變回從前那般的幽暗孤寂。
“別丢下我,求求你,回來吧……求你回來……”
好冷。海風刮在臉上,海水打在身上,真的好冷,但他知道,她比他更冷,比他更需要溫暖,他固執地吻着她,持續傳遞生命的氣息,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給她的。
而如果她想要,他什麽都願意給她,即使是他自己的命。
“我愛你,愛你……”他痛徹心腑地低語,只盼她在前往奈何橋前,仍垂憐他的心痛。
終于,或許是他的執着感動了天,他聽見她嗆咳的聲音,感覺到她在他身下顫動。
“你……在哭嗎?”有人沙啞地問。
是她!她醒來了!
嚴永玄狂喜,抑制不住滿腔激動,他抹去淚水,睜大眼,試着看清妻子的臉,她正對他虛弱地笑着。
“你醒了,真的醒了!”他倏地攬抱她上半身,将她緊緊護在懷裏。“你回到我身邊了,謝謝你,夏雪,謝謝……”
她睇着他,見他眼眶泛紅,不禁感動,努力擡起虛軟的手,撫摸他冰冷的臉頰。“傻瓜……腳哭,我在這裏。”
他傻嗎?或許吧!
嚴永玄抿着唇,自慚自己像個哇哇哭叫的孩子,但淚水仍止不住狂肆奔逸,他啜泣着,千言萬語,都化為對嬌妻鐘愛的凝視。
她對他溫柔地微笑,一如既往地給予他救贖——
“歡迎……你回來,永玄。”
尾聲
更新時間:2017-04-21 17:00:03 字數:1800
“我口渴了,你,去幫我買一瓶啤酒,我只喝海尼根的。”
“要喝什麽不會自己去買嗎?我可不是跑腿的小妹。”
聽聞這嗆辣的回話,嚴永玄微笑,擡起頭,望向正眯眼瞪他的嬌妻,那微嘟的豐滿櫻唇,俏皮得很可愛。
“只有臺啤啦,你愛喝不喝!”她遞給他一罐冰得透心涼的啤酒。
“喝,當然喝。”他玩笑地接過啤酒,帥氣地撥開拉環,痛飲一口。“老婆給的,我一定喝。”
“哼!”她高傲地撇過臉,努努嘴。
他拿起冰啤碰碰她翹挺的鼻尖。
“不要啦!”她撥開他的手,刻意霜凝的容顏忍不住融化甜笑,蹲下身,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麽啊?工頭跟我說你一大早就來窩在這船塢裏了。”
“看不出來嗎?大設計師,我正在依照你畫的設計圖施工,打造這艘游艇。”說着,他将酒瓶擱在一邊,拿起工具繼續鎖螺絲。
“我當然知道你在幹麽。”她嬌嗔地賞他白眼。“問題是這些事自然有工人會做,何必要你這個高貴大少爺親自動手?”
“因為這是我的夢想啊!”
“你的夢想?”
他笑笑,望向她,眼潭閃爍醉人波光。“我的夢想是有一天能親手完成你所設計的游艇,然後乘着‘她’一同出海。”
她眨眨眼,沒料到他竟會有這樣的想法,不可思議。
“所以我現在正在學,從最基本的開始做起,有必要的話我也會到學校去上課,學習關于造船的專業知識。”
“你……怎麽會匆然想這麽做?”
“因為造船是你的夢想啊!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他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她芳心悸動,溫柔地睇他。
“你會覺得我這個夢想太微小了嗎?”他低聲問,似有幾分別扭。“一個大男人好像應該有更偉大的志業。”
但他只想和她在一起,造船、出海、生兒育女,組成一個幸福家庭。
“不會的,我很高興。”她由身後攬抱他頸脖,依戀地嗅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汗水味,是最性感的男人香。“我好愛你,永玄。”
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如今她已不畏于對他坦承內心的戀慕,最近她時常将愛字挂在嘴上,說着說着,總令他又欣喜又害羞。
她明白他仍不習慣如此露骨地表達愛意,或許這輩子永遠不會習慣,但她愛看他青澀又傲嬌的反應,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讓人好想逗他玩。
手機鈴聲清脆地作響,她接電話,靜靜地聽對方報告。
“……知道了,等我回公司處理。”
“江庭翰打來的?”斷線後,嚴永玄犀利地問。
她有些訝異。“你怎麽知道是他?”
“你幫他設了專屬鈴聲。”他抿着嘴,顯然不甚高興。“我記得這音樂。”
“喔。”她點點頭,恍然大悟,跟着一聲嬌笑,雙手再度纏住他。“怎麽?我的小氣老公吃醋嗎?”
“呿。”他拿起鐵錘猛敲,像在發洩什麽。
她笑得更愉悅了。“拜托,人家不都說了嗎?他認輸了,也很大方地祝我們倆幸福,你還擔心什麽?”
他回頭橫她一眼。“他哪有什麽大方祝福?他警告我,如果對你不好,随時會給我好看。”
“呵呵,我的好朋友果然夠義氣!”
“夏、雪。”
“生氣了啊?”她調皮地捏捏他臉頰,跟着又安撫地親親他。“放心吧,老公,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你是我的最初也是最後,更是唯一,滿意了吧?”
“哼。”他又開始鬧孩子氣了。
而她也已經懂得,這樣的他并非冷漠,反倒懷着一腔熱烈情意,他便是這般矛盾的男人,正如他刻意去割出右眼的雙眼皮,只是一種僞裝。
她愛他的僞裝,愛他的不平衡,愛他身上所有的優點與缺點,愛他全部!
她匆地牽握他的手。“走吧!”
“去哪兒?”他驚愕。
“出海。”
“可你不是還要回公司處理事情嗎?”
“管它的呢!我現在只想跟我老公膩在一起。”她朝他嫣然淺笑,媚眼如絲,勾纏他的心。
他心動不已,捧握她臉蛋,一陣纏綿深吻。
船塢內,兩個有情人甜蜜依偎,船塢外,等着他們的是一片蔚藍大海,一個猶如萬花筒般的美麗世界。
【全書完】
後記 季可薔
更新時間:2017-04-21 17:00:03 字數:741
這個故事原本打算寫成上下集的。
但礙于一些問題,最後選擇以單本的形式發行,也因此,夏雪和永玄之前的婚姻生活只能以回憶的方式呈現,這是作者本人我覺得最可惜的地方。
我其實很想好好來寫他們那段不愉快又謎樣的婚姻生活,永玄到底是如何地冷漠與漫不經心,夏雪又是如何備感挫折,尤其是永玄失蹤以後,她是如何度過痛苦與自責。
還有夏雨、夏雷以及江庭翰,這三個角色的作用也會比在本書裏寫的更複雜,夏雨對江庭翰的迷戀,是我很想描寫的一部分。
我很喜歡寫愛情小說,說一個愛情故事對我而言妙趣橫生,但有時候,我也會很遺憾,在目前臺灣的言情小說領域裏,我們作者能夠發揮的題材與篇幅會受到某些限制。
當然,市場很嚴酷是造成此現象的一個原因,但不僅止于此,我個人認為,出版社與作者雙方,往往都少了一分嘗試與冒險的勇氣。
這幾年來,陸續有幾個作者朋友遇到創作瓶頸,不一定是找不到想寫的題材,而是彷佛失去了當時寫作的初心。
跟一般上班族一樣,其實我們也有怠惰的時候,也有覺得工作無趣的時候,不論是怎樣澎湃的熱情,都會随時間消磨。
找回那份初心與熱情,成了我們這群老作者的共同課題。
不過,即便我們有感到疲倦的時候,大家依然公認,能夠寫小說是一件幸福的事,對于當初毅然決然踏入這領域,沒有後悔。
所以,我要祝福我的作者朋友們,同時鼓勵自己,相信我們會在夢想與現實中尋得平衡,有時候不平衡也是一種試煉,一種美。
然後,我要謝謝這一路走來,陪伴着我、支持着我的讀者朋友們,是你們讓我有毅力走到今天,将來也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謝謝上天,謝謝大家!